第69章 季氏追妻法(二)
那群粥都还没能咽下去的魔兵均是虎躯一震。
后面几个都还没反应过来,前面就已经有人开始欢呼了:“好哎好哎!烤鸭不错!”
奉家傻丫头这边听到对面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后,连人带鸭开始哭喊了起来。
季演在旁也不嫌吵,斜着嘴角淡淡发笑。
正是暗自得意时,只听季小晴突然喊了一句“闭嘴”,刚热闹的场面又逐渐蔫了下去。
她神色凛然看着季演,命令道:“放下。”
季演收敛笑意,看见她后整张脸都柔了下来,右手一松,那可怜的鸭子赶紧扑棱翅膀跑了。
偌大的校场,一黑一白对立着正邪,二人四目相对,全场肃然。
季小晴缓缓将手臂抬起,朝斜上方的高墙一指,道:“把他们放了。”
季演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像是在给人挑礼物般淡然问道:“要哪一个?”
“全部放了。”
高墙上悬挂的一老三少看见底下的众人面朝这边,均是拼命摇晃身体,三位少年勉强还有些力气叫喊救命,可那鬼师父是被倒吊着,且身上还有刀刺的伤口,心里又压抑着不好叫出来,只能艰难晃动脑袋。
季演低眉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压根不愿放人。
后方的婴勺见了,担心他不好抉择,便上前行礼解释:“季长老,那几个对我们尊主不敬,本应凌迟处死,若不是看在您的面子,怕是现在连整个奉门都不保了。”
季小晴听罢面色难看,对婴勺逼近了两步,“这么说,老身还要感谢你家尊主恢宏大度了?”
“不不不…但您本来也不属于——”
“行了,”季演语气慵懒地打断,“既然季长老要人,给她就是。不过奉家这破书楼太高,本座心情不好飞不上去,婴勺,你能上去么?”
婴勺:“回尊主,属下也上不去。”
“那就辛苦长老自己走上去了。”季演朝她凑近,一张好看的脸似笑非笑,“书楼十二层,每层五十阶,你有病在身,不如我陪你上去?”
他这话都还没说完,那些弟子就已经吵嚷起来了,婴勺大翅一挥,给他们吹来满嘴尘沙。
季小晴看着被悬挂的那几个人,记起自己也曾这么深望过季演。
当时她手捧长明灯,在最不起眼的地方陪了他一宿,夜色凄凄,烛光淡淡,她飞不上十二层的高墙,想着那人自然也看不到自己,但还是想默默陪他过完最艰难的日子。然而如今看来,那些日子不过只是自己的独角戏罢。
“不用了。”
自此一生,都不再需要季演陪了。
她在无数个小心翼翼的阻止声中走向那座书楼。
如今的奉书楼黯然失色,季小晴推开大门,消瘦的白色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她手持一盏蜡烛走了进去,仿若步入深渊。
“嘭——”
两扇大门一关,季小晴消失在众人眼中。
奉家哭声一片。
她怕黑。
一层的蜡烛大多已经燃尽,有的灯芯甚至点都点不着,季小晴不敢浪费太多时间,便专心去上台阶。
二层的窗户未关好,从外面吹进来一股凉风,她担心这风会熄灭蜡烛,便腾出一只手牢牢护住烛芯,急而稳地继续往楼上走着。烛光摇曳,灼烧了手就在身上轻蹭几回继续再护。
三层都是些神怪话本,奉门经常会有弟子到此层翻看,有时看得精彩了不知不觉就到半夜,常有弟子担心第二天练功迟到,干脆就搬来桌椅就此睡下。所以整座楼里,唯有这第三层最为杂乱。
“啊!”
季小晴忽然走得太急,腰不慎磕到了桌角,这地方离自己腹部的伤很近,扯得皮肉生疼。
她扶着腰靠在墙边弱弱喘息,看见周围黑暗一片,自己仿佛是被丢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生物。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孤单,恨不得衍生出另一个自己,将她紧紧抱住。
好在书楼里再无别人,这般纵是万人敬仰的季长老哭起来,也无人会知晓,无人会嘲笑。
四层基本是些灵异之书,一般胆量的弟子压根不会到此,所以这层的书籍比起其它来说格外整齐。
但它之所以无人问津,并非只是因为那些书的内容。这层在多年前有过一位弟子相当信邪,便学着书里那些荒诞之言在此半夜作法,不料竟真“唤”出了一只恶灵,吓得那名弟子慌张从窗外跳了下去。
自此,奉书楼的四层格外阴森。
以讹传讹的弟子多了,便使大家都觉得这层楼不干净,平时就连打扫都得叫上三五个人一起作伴。
这段是季小晴自己写出来的,她比那些连打扫都不敢来的弟子都还要恐惧。
鬼知道这层的相似度竟会这么高。原文描述上是“阴风刺骨、怨灵声声”,“怨灵”倒是没见到,但这风着实不是其它那几层能比过的冷,如果说文字上只是“刺骨”,那么亲身体验下来后,就是风入了骨髓,与血液一起流动至四肢全身,冻得人不敢说话。
耳边窗户“嘎吱”一声,手上的烛光猛地恍了一下。
季小晴躬身缩了下去,护住烛芯迅速往上走,突然身后有书掉落,吓得她毛骨悚然。
她顿时失了力气,这感觉就像是睡梦中被怪人追逐,但又怎么都提不起力气跑一样,季小晴颤颤巍巍蹲在墙角,手里紧紧握着蜡烛,在脑海搜索半天,选了句最能辟邪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忽然又来一阵阴风,上方迅速闪过一个黑影,那东西似乎还带着眼睛,亮着凶厉的血光飘来飘去。
恶灵?!
“啊!!!”
季小晴心中一惊,下意识就丢了蜡烛遮住双眼,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阴风未散,整层楼就只有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恶灵的呼吸,季小晴越来越冷,那恶灵离她越来越近,直把她逼到了墙角。
季小晴背抵着墙,只觉得整个身子被恶灵紧紧包围着,这感觉与逃不出的梦魇基本一致,她坐在地上缩成了一团,怕得连脚不敢伸出去。
这时,一只手从额头上抚到了她的侧脸,脖颈处又忽然传来暖暖的气息,一呼一吸间竟爬上了她的下巴。
她全身颤栗说不出话。
熟悉的味道吸入鼻间。
“小晴……”恶灵的声音很温柔,但又令人感到压抑,“怕不怕?”
她睁开眼,烛光早已熄灭,四周黯然一片。
整个身子被那黑影紧紧包裹。
“害怕,就抱着我。”
她掐着自己的手臂,控制住不哭出声。
侧脸被那黑影吻了一口。
欺负她缩着逃不出去,气息逐渐来到唇边,温柔地沾了一下。
她呆着没动。
那就再来一次……再多沾一些……再——
“啪!”
一巴掌教他做人。
“滚开!”
“好疼啊,小晴。”
“滚啊!”
那黑影在滚蛋之前,还恋恋不舍地抹了抹她的眼泪,占足了便宜,心满意足地将她放开。
“季演,你好不要脸!”
“好好好,知道了。”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她的眼眶闪着莹莹泪光,朝着季演的影子无力哭着。
“别再跟着我了……”
他想上前安慰,又怕她再伸手过来,便暖暖笑着解释:“这地方太黑,怎么舍得你孤身前来。”
所以就干脆装鬼了是吧?
季小晴不愿再把脆弱拿给他看,将哭声强行憋回了嗓子里,一边闷声抽泣一边摸黑上楼。
季演倒是看得清楚,连忙跟上拉住她的手臂扯到自己腰间。
“黑灯瞎火的,摔倒了怎么办?”季小晴每推开他一次,他就又再贴上去一回,“我陪你去救人。”
“别假慈悲。故意在这装神弄鬼,讨嫌!离我远点!”
季演急忙解释道:“刚才那好像是真的鬼,可吓坏我了,也吓坏你了吧?过来,挨我身后。”
他将她堵在身前不让走,手也是相当不老实地扯着。
季小晴无路可走,就停下来不再动作,想着此时气氛微妙,黑暗中彼此看不见样貌,有些话也能轻松说出来,比如骂他不听话,比如恨他心好狠。
“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每次看见你,就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不想学的永远教不会,你对奉家有恨,可每次踩的都是我的脸,季演你从未想过,在人们心里我是奉家长老,但更是抚养过你的长辈。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啊。”
身前的男人一阵沉默。
“就这样吧。要么还奉门安宁,要么兵戎相见。”
季演继续堵住她刚迈前的身子,紧紧盯着不愿松开。
“这是哪门子的长辈,依我看来,也不过二十来岁。”
“?”季小晴内心一颤。
没透露过这事啊……
“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还妄想自称长辈,抚养我?你知道我身上都有些什么印记么?你知道我吃甜的还是咸的么?”
一听到“印记”这词,她就不由自主红了脸。
季小晴:这、这人怎么……我正虐心虐肝跟你告别,你这是在自我发挥些什么东西?!
“……说不过你!”
转身准备从后面走,不料竟被他抓住双腿打横抱了起来,季小晴顿时惊懵,脑袋一片空白。
季演:“累不累?我抱着你上去。”
“……”
“搂着我。”
“撒手!放开我!畜生!混蛋!放手!”
她拼命摇晃身子,然而是在白费力气,那季演像一把扣住人的大锁,骨头硬得挣都挣不开,仍由她乱动胡闹,却丝毫不影响走路。
上了十个阶梯,她足足叫唤了二十来回,季演终于忍不住停住脚步,对怀中人猛然一瞪,“再吵,本座当场把你吃了。”
“…”
“乖。”
季小晴这才想起自己原来是只傀,天生就要被魔吃的那种。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付出身心缠绵他的时候,他还不是要装死!
季小晴猛地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啊嘶~季小晴!你是狗啊!”季演疼得泪花打转。
“你放不放。”
“好疼,给我看看出血了没?”
“把我放开,不然咬死你!”
“哦,”季演立马镇定了下来,“那你当心些,别磕着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