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善恶
小门上挂了崭新的锁,与院子的陈旧格格不入,锁头上贴着一张黄符。
盛途扭头对身后跟着的人道:“这符不能撕,我们从篱笆上翻过去。里面比较危险,你们还是不要跟进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吧。”
中年人举着火把走近几步,忧心忡忡:“道长,这女鬼厉害得很,我们放心不下,还是跟着进去吧。兴许人多点,阳气重些,还能压着点。”
盛途笑了几声:“活人的阳气要是有用,这世上哪还有鬼怪。反正这黄符还在,那女鬼出不来,若势头不妙,我们跑了就是。放心。”
中年人没想到他把打不过就跑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最后拗不过,只好道:“那我们就在院外等着,若有要帮手的地方,道长知应一声。”
“好。”
盛途走近既同,笑问:“先生有伤在身,不如我带先生进去?”说完作势来揽他腰。
既同脚下一点,飞身进去,在篱笆那边低声道:“一点小伤,无碍。”
盛途勾了勾嘴角,跟着跳进去。
借着院外的火把光,既同看清了院子里的情形。两间茅草屋已经塌了大半,靠近篱笆的地方野草长得半人高。
院子里有几张坏了的木桌椅,杂乱地散在地上。
东南角便是那口井,看起来很有些年头,应该是后来搭建茅草屋的人把这井围进了自己院子。
井上用一块石板盖着,用八卦之势贴了八张镇压黄符。井外壁上还用朱砂画了法阵,那中年人说前来镇压的人道行不高,但从这些符纸和法阵来看,此人对符箓法阵应当十分精通,按理要灭一只女鬼应该容易,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这样做。难道这女鬼当真太厉害?
既同绕着井走了小半圈,盛途站在原地,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既同这才想起一事,凑过去,把一粒丸药塞在盛途手里:“先把这个吃了。”
盛途挑起眉毛:“这是?”
“解迷药用的。”
“哦?”盛途一脸茫然的样子。
既同看了院外一眼:“别装傻了,那碗粥里放了大剂量的迷药,别说你没发现。”
盛途却笑道:“我虽然修道,但对医道和毒道不了解,先生不说,我自然不知。当时我还以为先生真觉得那粥好喝呢。”
既同无语:“我不是踢了你一脚吗?”
盛途声音低低:“我还以为先生是同我玩闹呢。”
既同:“……谁同你玩闹,快吃了。这几个村民大有问题,我想一会儿装晕,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盛途捏着那枚药丸久久不吃,心道,我还想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先生不吃吗?”
既同自己摸出一枚来吞了,盛途才慢吞吞地把药放进嘴里,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陈风和林见山跟在后面,看见村口那一幕,应当会起戒心。陈风机灵,必定和林见山悄悄潜进了村里,也不用担心会发生意外。
看他吃了药,既同才皱着眉头又把目光投向那口井。
院外,中年人的声音传来:“两位道长,无事吧?”
盛途应道:“无事,我们只是需要探查一番才好下手。”
“怎么样,要动手吗?”盛途似乎不打算出手,只问既同的意见。
“这里的镇压法阵不会伤及里面的女鬼,只是让她力量变弱,无法脱离这井出来害人。设下法阵的人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你没发现吗?从我们出门之后,这女鬼就没了动静,看起来倒像是在故意提醒我们什么。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盛途点点头,暗赞他的心细,一边道:“言之有理,那你想先去试探一下那几个村民之后再回来查这女鬼吗?”
既同思忖片刻,道:“女鬼引我们前来,想必有她的目的。我将这法阵抹去一笔,看她出不出来,若能和她交流,也许还能问出些什么来。劳烦公子在一旁替我看着,以防生变。”
“你放心做便是。”盛途抱着剑退到一旁。
既同上前,从地上沾了些泥土,把井壁上的法阵涂抹出一个缺口。瞬间,一股浓重的黑雾将他包裹,只是这雾气并无攻击意图,而是像要隔出一个空间来。
“这位姑娘引我们二人前来,不知是否有话要说?”
然而那女鬼并未应声,只有那雾气围着他缓缓浮动,半晌后,前面的黑雾忽然散开,却并没有露出后面的篱笆,而是乍然浮现一个个场景,雾气化成了人物和周遭的景物,上演着一幕幕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画面渐渐散去,黑雾也散去,既同这才发现自己四肢僵硬,几乎失去知觉。他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被一双手扶住。
盛途从后面接住他,见他脸色苍白,横眉怒目,眼尾因怒气泛起红来,反倒惹人怜爱,呆愣一瞬,才问:“怎么了?”
既同等四肢恢复知觉,站稳了才道:“方才那些东西,你看见了吗?”
盛途摇头:“我没看见什么,你抹去法阵后,阴风大起,你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我上前查看,见你目光僵直,但没有什么危险,不敢擅动,就退回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既同叹了口气:“我看见了一些东西,回去后我再与你细说。我们还是按计划,假装被迷晕吧,我还要求证一些事情。”
“好。”
既同调整好情绪和表情,才和盛途复又跳到篱笆外。村民围了上来,既同道:“这女鬼着实厉害,难怪先前的修士只能将她镇压。我们来得匆忙,没什么准备,不敢轻易动手。”
中年人忙道:“无妨,这女鬼暂时于我们还无妨碍。两位道长还是先回去用饭,好好休息一下。”
一行人又回到先前的屋子,既同和盛途把两大碗冷粥喝下去,不一会儿便假装困意上涌,栽倒在桌上。
那中年人十分谨慎,假装担心地唤了他们几声,确认没有反应后才对同伴招呼道:“东西搜罗起来,把人捆了扔到柴房,和先前那些人分开关。这两个人是修士,会些术法,不要大意,捆结实点。老五,今晚你和铁狗一起守夜。”
几个人把既同和盛途抬着往后院去,没走多远,推开一扇门,将他们扔了进去。等听到门被关上落了锁,确认屋子里没别的人后,既同才睁开眼睛,感觉麻绳把手腕和脚腕捆得死紧,手脚都因为血液不通开始胀痛。
盛途也睁开眼,既同挪过去,凑在盛途耳边道:“我先帮你解绑。”
盛途却轻声笑了,附在他耳边,说话时热气全喷在他耳朵上,痒痒的:“不用。”
刚说完,既同便见他身上的绳子断开,正惊讶,盛途把夹在两根手指间的一片薄铁片放在手掌里给他看:“我藏在袖子夹层里,旁人发现不了。”
既同一脸佩服,盛途替他解开手上的绳子。
“那个领头的说还有人被关着,不知道在哪儿。”既同话音刚落,旁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两个人赶忙凑过去,透过木板缺口的缝隙,看见隔壁的屋子里面好像有几个黑影,没怎么动,应当也是被绑住了。
屋子外,守夜的两个人正来回走动,时而低声交谈两句。
盛途问既同:“怎么办?”
既同这时才发现盛途似乎一直让他做主,顿觉不好意思,反问:“你觉得呢?”
盛途笑了笑:“这时救人打草惊蛇,不如我们想办法溜出去,听个墙角?”
既同险些笑出声来:“好,就按你说的办。”
盛途故意在屋子里弄出点动静,屋子外的交谈声果然停了。
“怎么回事,迷药起码得早上才失效,老五,你去看看。”
一个人打开锁,小心翼翼推开门进来,看见屋子里空无一人,正要喊,被盛途一个手刀劈晕了。
外面那个人等了半天,不见人出来,也学乖了,不敢进屋里,拔足要跑,又被盛途追出去打晕了。
等他回来,既同正揭开地上那人蒙在脸上的布。看清那人的面容后,盛途皱起眉头。
那人脸上果然长满了疮,有的已经结疤,疤痕所在的地方缺了一大块肉,有的还在往外淌着脓水。
盛途嫌恶道:“你怎么还看,不嫌恶心啊?”
既同指着那人的脸道:“之前那人说,他们是得了遗传病,可我从未听说过这种病症,看起来也不是普通疾病能导致的。”
盛途心领神会,跑出去把躺外面那人的布也揭开,果然是一样的症状。
“这脓疮表面隐隐带着阴气,兴许与那口井里的女鬼有关。我们先过去探探消息。”既同提议道。
两人于是潜入前院,蹲在亮着烛火的屋子窗户底下,听里面人声窸窣。
“大哥,我看那两个修士不像其他修士那样装模作样,或许有些本领,真的要杀了他们吗?”
“哼!你又见过几个修士?当初那个道人不也只能把那个贱人镇压在井底吗?这两人如此年轻,能有什么本领。如今已经入秋,再不存点粮食,这个冬天谁也别想过去。”
“可是,杀不了那个女人,我们身上的疮怎么办?大哥,咱们几个弟兄,身上连块好肉都已经没有了。要不然,让那几个药阁弟子给咱们看看?”
“怕什么!这疮也长了些时日了,如今我们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虽然我们也不知道这些疮是不是和那贱人有关,但药阁的人精通医道,一旦看出端倪,还有我们的好?眼下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活着、只要能活着……”
听到这里,既同和盛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这是送上门给人家当口粮了。既同眉头深蹙,从听到药阁两个字的时候他脸色就变了。
既是药阁弟子,便是冷绣丹的同门,没想到也陷落此地,无论如何他也得出手救人。
盛途想到点什么,用口型问既同:你在井边看见的东西?
既同点了点头,盛途登时冷笑一声,眼里泛起杀意。
“先去救人”,既同也用口型说完,拉着盛途跳回先前那院子,从看守的两人身上摸到钥匙,开了旁边那间屋子的锁。
里面的人被堵住了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愤怒。
既同吹燃火折子,安抚道:“别怕,我们是来救……”
他猛然顿住,便见角落里三五个药阁弟子把一人齐齐挡在身后,那人只露出小半张脸来,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禁失声道:“绣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