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善恶
烤肉上油脂外冒,滋滋作响,一股馋人的香味飘散开来。既同咽了咽口水,忍不住盯着那几大块肉发呆。
以前他自己一个人时,偶尔也打野物吃。不过如今野外大多魔物横行,许多山林里都十分危险,也是偶尔遇到一些临近大的城镇时,沾点镇外防护法阵的光,能有这样一处魔物稀少的地方。
况且条件恶劣之处,还有许多村子里的人要糊口,他有修为傍身,再怎么也能混到一口吃的,那些野物也就留给普通的猎户了。
时隔许久才能打一次牙祭,既同也就顾不得许多,直盯着架子上的肉,只等熟了就赶紧上手。
盛途在一旁看见他这副模样,莫名觉得好笑。
既同注意到,不好意思道:“公子笑什么?”
盛途惊觉自己竟然笑出了声,忙道:“啊,没什么,我是笑这两只兔子,能被先生捉住,又入先生之口,实乃它们兔生之幸。”
既同脸上一红:“公子说笑了,万物生灵,生存不易。我们为了活着,也是没有办法。偶尔想想,我们之于它们,是不是也如妖魔之于我们呢。”
盛途奇道:“先生为何作此想?猎户狩猎,尚且知道留存幼崽,妖魔吃人,却是不分老幼的。再者说,鹰吃小雀,小雀吃虫,这样算下去,岂不是没个了局。我们既已生而为人,人便有思有想,知善恶,辨是非,与遵循本能的鱼虫鸟兽和某些无知无觉的妖魔鬼魅自然是有些差别的。活在这世上,问心无愧便已足够了。”
既同险些陷入迷思,盛途这一番话猛地将他点醒,心中某处豁然敞亮,他摇头苦笑:“公子所言甚是。道法规则,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难怪我修行多年,始终没能有所领悟。修道一门,果然不可强求。早知如此……”
他声音渐低,说到此处便停下,脸上又现落寞之色。盛途见是个好机会,忙追问:“早知如此又怎样?”
既同却又掩饰道:“没什么,肉熟了,我们赶紧吃吧。”
他挑了烤得好一点的一只兔子递给盛途,自己拿了另一只,用手撕下肉来默默吃着,不再说话。
盛途看他吃得满嘴油光,一时无言:方才还在同情兔子,这会儿吃得又这么香,我看你的领悟力挺强的。
吃完东西继续赶路,既同因为方才得盛途指点迷津,对他更加钦佩,着意与他讨论修行心得。盛途觉得无聊,他的修行之法与一般道修大为不同,说得多了反露马脚,只好拐弯抹角地岔开话题,想再套套既同的话。
既同发觉了,以为是盛途觉得说这些枯燥,识趣地不再多说。
黄昏时分,两人见山脚下有一处村落,十分安静,里面亮了两三点灯火,并不见炊烟。夜晚赶路危险,两人合计去村里找个地方凑活一晚。
到了村口,四下已是漆黑一片。既同止住脚步,目光灼灼,盯着某个方向。
盛途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怎么了?”
“有鬼气。”
“一只小鬼而已,不算厉害,要是敢来招惹,灭了便是,走吧。”
往常既同遇见这种情况,向来是小心谨慎。这会儿见盛途放松自在的样子,莫名也安心了不少。毕竟从那晚在朔阳镇的一战来看,他的修为显然更高一筹。
盛途迈着大步往前走,刚踏出两步,脚下好像踩上了什么松软的东西,忽地一空,正要跌落,既同从后面揽住他,飞身跃过。
两人回头看时,见一堆枯枝败叶扑簌簌落进一个插满尖刺的深坑,原来是个陷阱。
可谁会在村口设这样的陷阱,这种东西防不住妖魔鬼怪,只能用来捕猎野兽。两人来不及细思,忽闻空中一阵轻响,数支弩箭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射来。
盛途解下佩剑,当当当当几下便把箭全数拨开。箭矢落地的同时,两张渔网一上一下收拢来,将两人裹住。渔网腾空,既同和盛途脚下不稳,在网里滚做一团。
四下亮起火光,几个黑影举着火把围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把长刀。
盛途趁机把既同拦腰搂在怀里,毫不在意眼前的情况,反而笑着问他:“先生没事吧?”
既同一只手按在他胸口把他微微推开,免得两个人贴在一块儿:“我、我没事,你可以松手了。”
两个人在渔网里一动,渔网被带得上下晃动,弄得两个人险些头脚颠倒过来,既同便不敢再动了,只道:“先想办法脱困再说。”
盛途又笑了一声:“这个简单。”
从腰间抽出一把三棱刺,刷拉一下就把渔网一划为二。既同感觉腰间的手臂一紧,整个人便被盛途扶住,稳稳站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那几个黑影还来不及反应。盛途扫视一圈,沉下声音道:“诸位,要动手趁早,打完好睡觉。”
既同把仍停留在腰间的手扒拉开,也预备着抽出嵌在包裹里的木枝。
没想到当中一个黑影将手里的刀递给旁边的人,上前两步,既同便看清了他的打扮,破旧的麻布裹住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人朝他们拱手道:“二位是修士?不知师从哪个宗门。”
盛途凑近既同低声问:“你说我们报哪个宗门比较能唬人。”
既同无语,摇摇头,答道:“无门无派。”
“原来如此,我们也好奇,一般宗门修士在城镇里都有住处,不会来我们这种偏僻小村,且有统一的衣服样式。两位道长,对不住,村里只剩我们这几个人,又偶有匪徒来打劫,因此设了陷阱防备他们。不知两位道长是路过还是歇脚?”
既同稍稍放下防备,道:“赶路晚了,想来借宿一宿,不知是否方便?”
那人当下语气便热络些:“自然方便,村里许多时日不来生人,修士更是少见。方才冒犯二位道长了,请随我们来用些吃食。”
“好啊,”盛途一口应下,“不过,我们既已表明了身份,几位朋友也该露露面吧。”
那人道:“道长海涵,我们村里的人有遗传病,身上留了不少疮疤,实在丑陋,因此常常遮住面孔。”
“是吗?那是我唐突了。”盛途淡淡笑着,既同看他那样子像是不信那人说的话。
几个村民带着他们往村子里走去,只见道路两旁的房屋门窗破旧,蛛网遍布,显然长久无人居住。
盛途与打头那人搭话:“敢问大哥,不知村里的人都去了哪儿。”
那人叹了一声:“唉,饿的饿死,病的病死,侥幸活下来的,也大多命丧妖魔之口,最后剩下我们几个年轻力壮一点的,苟活到现在罢了。”
一行人进了一个大院,院子三面都是房屋,每间屋子都点了烛火。
领头的人带他们进了正中的一间,在狭窄的屋子里,围坐在一张木桌旁。一个青年端来吃的,是几碗粟米粥、一盆稷粉窝头和两碟青菜。
“只有些粗茶淡饭,还往两位道长不要嫌弃。”领头的中年男人示意既同和盛途动筷。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多谢。”既同端起冒着热气的粥,刚送到嘴边,忽然顿住,抬眼见对面几个蒙脸的人目光有意无意往他身上放,便又放下碗,对盛途道,“这粥还挺香的,你尝尝。”说着不动声色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
盛途正掰开一个窝头,笑了笑,转而端起粥碗,还没入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的呜咽声,凄切、悠长,随后跟着几声儿啼,在寂静的村庄里婉转回荡。
那哭声渐渐拔高,似哀似怨,哭得人心里发毛,头皮也发麻。
中年人见既同和盛途都无心再吃,正侧耳细听门外的动静,便叹一声道:“唉,又来了。我们村西南边有一口井,不知什么时候住进去一只带婴孩的女鬼,起先每到晚上便出来害人性命,后来有一位修士来,道行不高,只能用法阵将她镇压在井下。我们也没钱请大宗门的人来,就这么随她去了。她吃不了人,便时不时出来这样哭号吓人,有时候引胆大的人去了井边,就把他们勾下去吃了。”
盛途闻言把粥碗往桌子中间一推:“正好,今日得几位留宿,我便和道友去替你们灭了这女鬼,以表感谢之意。”
中年人忙道:“听说那女鬼好生厉害,两位道长还是不要轻易涉险。”
盛途笑道:“不必担忧,我这位道友法力高强,想必你们未曾听说过,但他这柄宝剑一出,妖魔尽灭。区区一只女鬼,不在话下。先生意下如何?”
昏暗的烛光映在盛途那双墨一般漆黑的眸子里,里面正闪烁着狡黠的光。既同笑着道:“斩妖除魔,义不容辞。除了那女鬼,今晚也好睡个踏实觉,我们走吧。”
两个人当先出门,大步往西南边而去。中年人只得招呼同伴,齐点火把跟在他们身后。
这一路走去,鬼气愈浓,阴风阵阵,带着透骨的寒意。走得不多时,便见一个用歪斜的两扇小门掩住的破败院子,鬼气便是从院子的一处角落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