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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怨骨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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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头怨骨乃厉鬼穷煞,若单只凭她与季儿之力难保胜算,看来眼下唯有借魂请尸了。

    待到事毕,安顿好府中众人,将许芫的尸身由白布血符盖上,夏染取了招魂幡来,捻指作令,启唇念咒

    咒毕风起,天暗日沉,那白布血符果真闻风掀了开来,腥臭刺鼻的气味蔓延着整个院子,院门咯吱一声合上。

    “姐姐,你不是说许芫三魂已灭,你唤它作甚?”

    “许芫虽灭,许嫱还在。”

    这府里,原就有两个冤鬼,若华延杀的是许芫,那冤死的许嫱为何不肯迟迟散去,它想杀的是谁?

    挂在檐廊的引魂铃铃铃作响,果真,从远处隐隐约约飘来几盏阴灯,一族蓝底长袍,撑着把红伞,黑色绣花鞋,青紫色指甲,是无头怨骨。耳边飘渺虚无之声,轻喘低唱,仿佛夹带着些丝竹管线之乐。

    无头怨骨步步而来,突的幻化作数十个鬼影,将二人团团围住,饶是见过世面的季儿,也被这阴森惊悚的场面,给震得毛骨悚然,哑着声开口道

    “这鬼,长得真恶心。”

    说罢便化作灵狐,与之缠斗起来,怨骨乃厉气所化,又吞噬了玉灵之气,其法自然非同小可,夏染提剑应战,两个人与之缠斗,竟一时难解难分。

    夏染捻符将怨骨逼至墙角,耳边却不停传来声音,唤着个人的名字,潇,就如第一次见面那般,与季儿二人陷入了混沌之中。

    周遭的事物在幻境中,遁入了紫禁宫墙里,隐约见着两人,一站一跪。跪着的看不清面貌,应该是武将之类,站的那人身穿玄白素云锦,头戴玉冠,虽清瘦,却颇有些英武之气,随着歌声,渐渐拉进,男人模糊的五官渐渐清晰明了。

    他……是……高炎?

    不对,应该是像极高炎的男人,是秦王,难道?秦潇并没有死,当年军饷盗窃案,只是他釜底抽薪之计。

    再靠近些,就听得那人说,事已安排妥当,请王令下。

    夏染觉得全身冰凉刺骨,有道是可怜无情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隐约听着嘤嘤啜泣声,回过身来,便见满地的鲜血,向她趴伏前行的是,上百个无头的冤魂,跪趴在地上,伸手无声的悲泣。

    冤仇不散,难以轮回。

    三十年前,新帝初登大宝,朝中党派之争不断,秦潇兵权在握,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前有新君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说,后有政敌栽赃嫁祸,暗箭伤人之举。

    为保全身而退,秦潇自然将计就计,假借被杀,金蝉脱壳。他一生戎马并无子嗣,只几位姬妾,和一个尚未过门的竹马娇妻。

    数月前,他悄无声息地挪走了数十万两黄金,半身积蓄,带走了数十个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却没带走,那个陪他风花雪月的红颜知己。他辜负了她的情深意重。

    此举,连累了秦王府三百七十四条性命,连累华延,无辜惨死。好一个重情义谋大事的王爷。若她猜的没错,整个高府上下,便只有一个主子,便是高炎,她的情郎后来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正恍惚间,便听得一声,姐姐小心!季儿持剑迎面向她背后砍来,无头怨骨侧身闪躲。阴风怒号,散落在地上的白布突得将许芫尸身包裹起来,是许嫱!

    许嫱化作厉鬼,嗖的往院外遁去,那是高府主宅,它要杀高炎!

    “咯……不……”

    怨骨周身生出软骨黏稠的触手,往院外飞遁而去,擒住许芫的尸身,生生往院子里拖,许芫尸身被许嫱所附,血肉模糊的用齿爪撕咬着触手,却控制不住的往回拖去。

    满地的鬼物得了空,竟嘶哑开来,争先恐后的往主宅方向爬去,无头怨骨周身生了千百条触手,与之交缠,即使全身被撕咬啃坏,也决计不放它们离开

    “咯……不……”

    它竟以一己之力抵挡三百七十四条孤魂的去路。

    “这是为何?”

    “它在守护他的血脉。”

    不知何时,清珩已站在她们身后,清幽雅致的梵香将二人围绕,伸出指尖,控雷生火,由远至近,雷火凌厉而来。跪爬在地上的浮游冤魂见此,纷纷作鸟兽状散去,不敢直迎着天雷地火。

    雷火促成一道屏障,将血腥之物隔开。

    “帝尊,为何不将恶鬼斩尽?”季儿不明所以问道。

    “何为恶?何为善?九天三界,万物生长,即便是恶鬼,也是天地子民。善恶轮回,自有因果报应。

    若高炎不死,三百七十四条冤魂,便无法往生,沉沉浮浮在这飘渺的世间,虚无定所,它们行刑时被人断了根骨,绝了来世。又与谁人诉冤。”

    男人深邃的紫色瞳孔看穿了这人间的悲欢离合,看尽世态的炎凉冷暖。面无表情地诉说着。

    “秦潇已死,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那被株连九族的无头尸鬼,又与谁人诉冤。”

    通敌叛国乃连坐重罪,有多少无辜的人,被株了本家,千年血脉,百年世族毁之一旦。

    “若是如此,他们该去找九五至尊诉冤,与那些王侯将相偿命。”

    秦潇纵然为一己之私,罔顾他人性命,为逃出生天,而设陷害死了所有人。但庙堂高宇上的那些政敌呢,紫禁宫墙里的皇帝,难道没有责任么?

    “庙堂高宇,紫禁宫墙内,上有九宫天官执令,下有佛刹皇寺相守,封王拜相者皆为天命,一般浮游孤魂怎可触及。”

    呵,王侯犯法与庶民同罪,原是笑话,这天下,九天三界,原就没有一视同仁而言。仙佛怎可与妖同行,皇命怎可与贱民相提。

    清珩初见高炎,便洞悉了一切。他眼下的乌青,乃被浮游冤魂纠缠所致,满屋的刺鼻气味皆出于此。高氏一族实乃当年数十禁军亲属,为怕事情败露,护主杀人,却不料芙蓉珏染血引得百十条浮游冤魂寻仇。

    华延虽化厉鬼,却至死念及旧情,日夜守在这府里护他周全,杀许芫,是因她泄漏天机,为他引来祸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她或许忘了自己是如何被遗弃,忘记了当年断头血仇,更或许,她早已被玉灵净化,只记得,那年花前月下的少年脉脉情深。

    “现如今,我们该如何才好?”

    难道是任由它们杀了高炎,解了三百多条冤魂的劫么,还是将它们一并收服,保住高炎。

    父之过,不该子承。

    “是不是觉得两难?”

    清珩道出了她的心事,轻叹口气道

    “我曾与你说过,高炎命数已尽,只因前世负情所积下今世恶果,他终究是命不久矣,待到他过了阴阳门,这些浮游冤鬼,自然往生矣。

    只现如今,到了今日局面,怕是非有个结果,才算罢休。”

    地上趴伏着三百多条冤魂,此刻纵然是天雷也抑不住血性,争先恐后的往院外奔去,想来是借魂请尸术的效应。

    片刻间,华延被啃噬得身上竟无一处完好,夏染突得想起什么,从袖中抽两张定符,三步作两,在门外的伫立的招魂幡间拉出条浸血红丝,做界,又将大门合上,蹙眉咬破指尖,以帝灵作引,画符贴咒。将三百多余浮游困在这里。

    “姐姐!”

    季儿不解,紧张她的身体。

    “师傅教我,做人要善始善终,道法亦然。既是我惹的祸,自然我要想办法去圆。高炎若因我之失,无辜惨死,我还有何脸面称道?许嫱许芫之死与无头怨骨有关,华延许嫱要收,这些浮游,今日我也要一并收。”

    “好大的口气!”

    话音未落,远处就飘来几盏引魂铃,定睛细看,果真是头戴金丝玉观,腰封梵文的俊朗少年,身后跟着两只地府游星,踩着八字步,手里攥着把玉帛,一摇一摆的来。

    是小阎殿。

    “无头怨骨,三百多条无主冤魂,岂是你说收就收,若是让你随意处置了,那我堂堂地藏阎殿数百位仙神颜面往哪里放?”

    清珩自是从方才就隐了身子,冥纪掂了掂手中的玉帛,闻到了空气中的帝灵梵香,看到蓬莱的九曲灵狐,又瞧着有模有样的天雷障。才明了,又叹口气道

    “我道是那日你为何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闯阴阳路,原来是与这媚主祸乱的狐狸勾搭成奸,又有帝灵做保,所以是有恃无恐。

    也罢也罢,小爷我既受了君命,就无由再推脱,只是这天雷地火,非你这等借帝灵之力的凡灵可施,当心玩火自焚才是。”

    “你!”季儿听此言气的是呲牙咧嘴。无奈这混世魔王,是远近闻名的难缠,时下又怕出什么篓子,也不敢出声再骂。

    冥纪自然是记着仇的,那日被四海龙女追打了数十个回合,一口怨气闷在腹中尚未消散,至于蓬莱一族,他向来是看不上的,埋汰几句也不碍事。

    今授君命,解高府之困,再加上引渡浮游孤魂本该是他份内之事,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先行执令了。

    冥纪调侃完面色一沉,在院角处,由两只游星开出扇阴阳门,道

    “散。”

    话音刚落,果真见趴伏在地上的浮游冤魂争先恐后的往阴阳门钻去,要说这浮游也不知道上辈子是踩了什么好运。

    按理说,这普天之下,无主浮游数以百万,原不归他阎罗殿管,有些造化的,自个得了修行,放下前世之冤,自然有个轮回。再差些的,熬到冤家宿主数百年后,怨气散了,也行得了阴阳路,哪里轮得着小阎殿来亲自引,这不是莫大的运数。

    若是千年后,百余浮游中若有出息的出了造化,那他岂不是成了低贱浮游的祖师爷,担了莫须有的虚名,为他人做嫁衣。

    冥纪越想越觉得肚子憋气,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院中的浮游果真走得精光,只剩许嫱和华延,许嫱的孤魂直勾勾地盯着地上许芫的尸体,不停朝着冥纪叩拜,嘴里不停地说着鬼话。

    “她三魂七魄已灭,本殿也爱莫能助。”

    真的是得寸进尺,小爷要是能管这茬子事,还能待在暗无天日的地府么,有本事你去告御状,让凌霄殿主去三界外忘机山提人啊。

    冥纪心中早骂了八百遍,故古有圣人云,人,生而侵欲无厌,规求无度。原是这个道理。

    许嫱见事无转机,阴阳门越发小了些,匆忙朝着许芫的尸体磕了几个响头,才箭步遁去。

    华延则伫立良久,不为所动。蓝色的衣袍血迹斑斑,周身骨肉被撕咬的满地,狼狈至极。

    “孽畜,为何不走?”

    他亲开的阴阳门,可不是那种随便阿猫阿狗走的偏门,通的是冥界正门,再不济,来世混个喜乐平安,荣华富贵。若遇到些造化,再投胎进皇家贵府,也非难事。

    “……咯……潇……”

    “华姨!”

    不知何时,高炎悄悄打了院门,出现在院外,见到了无头怨骨的真身,也不害怕,虚喘着气大步像它奔去,将脖上的玉牌扯了下来,塞进它手里,将怨骨抱住,哽咽道

    “华姨,您快去吧,不必管我,我已命不久矣,下辈子,炎儿定要投胎做您的孩子,做牛做马,报答您恩情。以此佩为信,不见不散。”

    高炎话毕,推了推那怨骨,怨骨接过那佩,攥在手里,松了松,才往阴阳门飘去。

    冥纪见此,本欲消去高炎的记忆,只夏染再三作保,临走前,才不依不饶道

    “本殿不管,出了事你们蓬莱和清道观担着。”说罢才隐身散去。

    待冥纪离去,清珩才从现出真身。高炎对夏染三人自是千恩万谢,安排下人备上上好酒菜,饱餐一顿,才送的客,行至高府门外,踌躇不决了半响,才开口询道

    “仙家可否告知,小人阳寿,还余几何?”

    说罢怕众人误会,又补充道“我只是想,为华姨,守陵超度,助她早日投胎轮回,再世为人。给冤死的孤魂浮游,置办道场,为九泉下的家父,减轻罪责。”

    他倒有心,只是他剩多少阳寿,她也说不来。再者若真为超度数百亡灵,减轻先父罪责,置办法事,也少不得钱财疏通,眼下他一穷二白,若真在国寺重庙里做上佛场,岂不是倾家荡产。

    季儿更是一问三不知,两人正面面相觑,就听清珩开口道

    “生死运数本为天命,不可泄漏。今怜你孤苦无依,告与你知也无妨,余寿两载矣。

    先父罪孽深重,为一己之私累及三百多余无辜性命,依律自是要承百年罪刑而不可善终,若你真有孝心,去大昭寺办上数百场法事,施义粥,请万民为其渡劫,或可减免刑罚,为三百多余浮游冤魂渡劫。”

    上百场法事,义粥……高炎怔了怔,依旧不动声色的俯身答谢,纵然衣不蔽体,典当家宅,也要为华姨和先父,送上一程。

    说罢清珩携二人,负手离去。徒留高炎在原地跪拜行礼,夏染听此言,正想着高炎的难处,又听身边人不急不忙道

    “碧水池旁,梧桐树下,自有乾坤。”

    身后那人闻言,呆楞片刻,才顿然醒悟,匆匆忙忙磕完头,欣喜若狂地往高府内院跑去。

    夏染见清珩悠然自得之行,一头雾水道

    “方才,那时何意?”

    见这小妮子真情实意求学的样子,他不知为何,竟起了逗弄之心,故作玄虚道

    “秦潇临行前带走的可不仅为数十万两军响,还有数十万两黄金,半身积蓄。就算高家人穷奢极欲,也不可能短短三十年就输个精光,再者高府先时还做得茶叶生意,决计不会有出无进。

    综上所述,这帐就有了出路。

    再者这高府溯本求源乃秦潇旧部故宅,如今为高家在京主宅。秦潇死前,就独独留了这份产业给高炎,可想而知,这宅子非同寻常。故而,这数十万两黄金十有八九就藏在宅中。”

    清珩取了怀中骨扇啪的声,一展而开,那潇洒做派,颇有潘安宋玉之感,眼前皮相虽算不得最佳,奈何这骨子里的气度,却非凡人可比拟。

    季儿闻言,暗自白眼,不服气小声嘟囔道

    “说到底,怕是因着了帝君那双火眼金睛,上能透天,下能穿地的,还怕扫不着黄金……”

    这声音说小不小,进了夏染耳朵,又是好笑,又觉得暖心,看着那人远处的背影,忆起今日种种,九死一生的关头。

    他,终究动了恻隐之心,谁说天地无情。笑罢小跑跟去,一只手悄然得从后握住那人的掌心,指尖的疤痕还未痊愈,流干的血迹,成了层薄薄的疤,包住她的手指。

    那人冰凉的指腹触及,顿了顿,本欲抽开,又磨蹭了几下,便施力将其握住,为她渡去源源不断地暖意,注入帝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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