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佟保成跪在亲娘坟前，泪湿衣襟。他压着小宝给亲娘和苗氏坟前磕了头，站起身来，走到苗氏的墓碑前，摸着墓碑，这个媳妇儿跟着他没过几天好日子，后头任务紧急，也来不及交代，就报了死讯，他都想过她有可能会改嫁，他也不会怪她，谁知……
柳青娥跪在苗氏坟前行了大礼，还落了几滴泪来。
“二弟你可回来了！”曾大燕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看到墓碑前的男子，就大声喊道。
哎呀，可把她累的，跑回老宅不见人影儿，打听了才知是跑坟头来了。
佟保良转过身来，以为是大嫂带了香香来，忍住心中的悲痛，伸长了脖子向她后头看去，首先看到的就是跟在后头梳着女孩儿发髻的佟贞贞，不由就露出个笑来。
柳青娥听见来人，站起身来。
佟贞贞被她娘硬扯了出来见这三叔，心里不大畅快，此时见这脸上一道狰狞疤痕的男子对着自己笑容十分温和，第一眼见到这面相的恶感倒消散了不少，行了个礼道：“三叔好。”
“三……”佟保成不由出声，“哦，你是贞贞还是秋秋啊？”他走的那年秋秋刚出世，贞贞也才两岁大小，都是小娃娃。
“这是我闺女，贞贞啊。哪里是秋秋那野丫头，没个女孩儿样的。”曾大燕看着这多出来的一家三口，果真如大儿回她的话那般，富贵模样，这不知是在外头混了什么好运道。
她看向娇媚的柳青娥，戴着小皮帽儿的小宝，就要抱着小宝亲热。小宝拿着木剑劈的一下砍来，喝道：“不要动小爷！小心小爷我宰了你！”
曾大燕被这突然地一下，唬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还是后头跟来的小曾氏过来扶了一把，才没出丑。
“不得无礼！”佟保成对小儿喝道。
佟保忠笑道：“三弟别怪小宝，他从没来过，没见过亲人，心里害怕总是有的，我们要多关怀他，让他熟悉亲人才是。”
“你大哥说的对。”曾大燕把被推的恼恨掩饰过去，心里骂了句小混球，就拉了柳青娥道，“可算是见着了，我说我以前咋做梦梦见二弟一家子齐齐整整地回来了，今儿可算是见着了。你就是我三弟妹吧，怎么称呼？”
在苗氏的坟前，佟保成听了大嫂这话，心里别扭，道：“大嫂，你称她作柳姨娘便是，不必客气。”
柳青娥用手绢拭泪的动作一滞，强忍住才没失态，对着曾大燕欠身道：“大嫂，以后家里的事还劳烦多指教。”
“哈哈，一定一定。”曾大燕笑着，在心里暗自撇嘴，原来是偏房。她又看了看小宝，别管多讨人厌的样儿，到底是个男娃，总比香香那丫头片子金贵，脸上的笑又多了几分。
曾大燕已经忍不住问起了佟保良这些年做什么营生去了，怎么不归家。佟保忠一听三弟是替贵人办差去了，立马来了精神，“那之后三弟回来有什么打算？是还跟着贵人办事？”还以为三弟是做了那高门大户的护院之类。
佟保成抹了把脸道：“我求了贵人恩典，回来了就不远走了，半月后我就要去府城驻军当值了——”
“当什么职？”佟保忠险些惊得咬住舌头，难道是去谋了什么好差？这三弟真要出息了？
曾大燕听着，眼睛都冒出光来。她拉过柳氏的手，亲热极了，看三弟一家这穿戴，即便是个兵丁，这油水肯定足。
佟保成见大哥一脸惊讶的样子，直言道：“任兴东府驻军左营千户。”
佟保忠听到“千户”二字，不懂是什么官阶，激动得脸都红了，忙问道：“几品的官儿啊？”
佟保成道：“正五品。”
“正、正五品哪！”县令才七品的官，佟保忠好半响回过神来，而后口里直呼道：“真是祖宗保佑！祖宗显灵了啊！”他们老佟家居然出了当官的啦！
哪里想到这三弟不仅还活着，还当上了官儿！
此时，众人再看佟保成的眼光大不相同，本以为是在外头发了财，没想到还做了官！天下还有这等好事儿！
那他们岂不是多了门做官的亲戚？
佟贞贞的双眼骤然闪过亮光，朝她这三叔看去，此刻的她，丝毫不觉得三叔身上带着草莽之气令人不喜了，只觉得这人是上天见她不如意派来襄助她的。
一直八风不动的小曾氏也变化了表情，这要是她男人谋个职位……
“都是贵人看中，才有了我的运道。”佟保成知道自己有这造化，有自己十几年潜伏的功劳，也有好运气在，要不是立了大功，他也不能空降到府城任这手握实权的职务。
佟保成时不时往外望一眼，再不见来人，没有见到迫切想见之人，道：“香香，是叫香香吧，我的女儿是生我的气，不愿意来吗？”
几人各种心思皆停了下来，只有小宝还挥着剑劈劈砍砍。
曾大燕坐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难过道：“你不知香香许了人家了，二弟二弟妹不知咋想的，就这么把香香许出去了！如今你可是官老爷了，这要等你回来再说亲，准能说个更好的！可惜了哟！”曾大燕以前还想香香这死丫头走了运道，定了和钱家的婚事，那钱家有家底，钱宗治前年又考上了秀才。现在看来倒好，没了香香这亲女儿在前头挡着，贞贞的婚事就好说了。
小曾氏听了这话，垂下眼睑。婆婆在香香定亲前琢磨着让香香嫁给她娘家小弟，就是看中了香香跟着秋秋学了糕饼手艺，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过香香是个有心眼的，早早和钱家小儿子看对了眼，婆婆的打算才落空。
当时小曾氏心里还有些失望，不过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心里清楚香香有二房庇护，不是那没依靠的孤女能随意拿捏的，遂，没有掺和进去。她现在松了口气，幸亏当时没闹难看，婆婆见事情不成就摆手了，不然，现在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香香已经出嫁了？”佟保成看着还梳着姑娘家发髻的佟贞贞，贞贞今年应该是十九了，还没出嫁，女儿才十六，未免也太急了些。
曾大燕一噎，“这倒是没有，就是早早的定亲了，这要是等你这父亲回来做主，岂不是更好。”
“是我对不住她，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婚事有你们伯伯伯娘们做主，只要定亲的男子人品好，也没什么可指摘的。”佟保成还以为大嫂是担心他怪罪，接着问道，“定的是哪家？”他可得好好掌掌眼，要是实在不过眼的，这婚事没成，退了就是。
曾大燕：“是钱家。”
佟保成：“哪个钱家？”
曾大燕：“甜水村钱家。”
佟保成：“就是那个糖作坊的钱家？”那可是富户，记得在乡里的风评还不错，看来二哥二嫂确实为他女儿的婚事操心了。
曾大燕只得点了头，道：“可惜是小儿子，又不当家，将来分出来过就难了。”
佟保成笑：“我记得我走的那年，钱家大儿都已经是半大小子了，和我家香香年岁也不相配啊。倒是他家的小儿子，我离开那会儿，还是个约摸一两岁的小娃娃，这样说来年纪倒也相配，是不是就是这个？”
佟保忠接话道：“就是这小儿子。三弟你想得开就好，只我这做大伯的，和她大伯娘，看着她长大，总爱为小辈儿多思多想些。”顿了顿接着道：“今儿能等到三弟你回来，我就把话说明白些，因为老娘在世时觉得二弟妹不像话，和二弟妹相处不来，老二就搬出去单过了，钱财家当也都分清楚了的。”
曾大燕听到“钱财”二字，飞快地插言道：“哪里是相处不好，二弟妹把老太太气得哟，险些气出病来，要不是二弟妹，指不定婆婆还能多活几年，等到三弟回来，怎么的都能瞑目了。”
“爷们说话，你这妇道人家不要插话。”佟保忠训了一句，不停顿地接着对老三道：“都是些琐事，你别听你大嫂的气话。”说着站起身来，“这不是说话的地儿，走，先回家里歇歇脚。”
佟保成点头，他将小宝抄起，小宝推他就要下来，被他打了一下屁股，“你再撅蹄子，我今儿就要亲手教训你了。”
小宝只甩了他一个白眼，好歹不动了。
一行人离开坟地，朝村里的大路走去。
佟保忠知道有些事瞒不住，边走边道：“香香跟着我和她大伯娘长到了十二岁，都是大姑娘了，再过几年都能相看人家了，二弟一家不知走了什么财运，家里发达起来，香香突然就不愿意跟我们过活了，我和她大伯娘怎么也劝不住，也不能硬拉着她，违了她的意愿，就由着她跟了老二一家过。住到老二家后，香香就总是跟着秋秋后头，起早贪黑地忙活，没有一日停歇的，给老二家挣钱，我看着着实心疼，你到时候见了她，也好生劝劝，身子骨要紧。”
佟保忠说完，一直看着三弟的神色，只见三弟略点点头，也不说什么话来，看不出什么情绪，心底有些失望。
佟贞贞温婉地笑着，在一旁凑趣儿，“我和香香一块长大的，小时不懂事，还闹过许多脾气，现在想来，因为有香香陪着，我也多了许多回忆的乐事。”
佟保成露出个笑来，以为是小女儿家吵吵闹闹又和好的趣事，贞贞和女儿感情深厚，看着贞贞的眼神又多了些慈爱。
小曾氏飞快地看了小姑子一眼，这小姑子性子向来清高，她是没见过小姑子搭理过香香，更别说亲热了。现在为了能在这当官的三叔面前挣个好印象，这话也太……
小曾氏心下一跳，小姑正和周秀才议亲呢，莫非还惦记着季家的举人老爷季子善？
这周秀才虽说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了，家里兄弟侄儿多，但现在已经有功名在身，要不是二叔的名声好，二婶的挂面生意做得大，自家有钱儿，人周家不见得看得上自家这小姑子。
更别说季举人了，自家婆婆又不是没去探过口风，被人家一句话婉拒了。不过人家是知礼人家，好歹留了些情面，外头没传出什么风声来，不然小姑子这婚事越发不好说了。
现在看这当官的三叔一来到，小姑子这番作态，定是心思还没死。
想到婆婆给小姑备的嫁妆，小曾氏抿了抿唇，她在心里一直琢磨家里的钱，也琢磨不明白，她是曾大燕的娘家侄女，要说该知道一二的，可实在不清楚这家里哪里有钱财建的起那大宅院，她大姑嫁进来的前十多年也没这般阔绰啊，又不像佟家二叔家有营生买卖在挣家业。建大宅院以后，这一房也不过是靠着收租还有田地里的出产过活，再无其他。
曾大燕可不知自己的儿媳妇心中琢磨的事儿，正跟着凑趣，又说许多香香小时候的事儿，总之，嘴里都是好话。
但从人嘴里说的，哪有亲眼看来的好？佟保成有些急切。
佟保忠察言观色，要领了三弟一家到自家去，让大富去叫香香来见见亲爹。
“我去吧，免得孩子奔波。”佟保成道。
“这怎么行？你这舟车劳顿的，再说了，必得到大哥家里喝杯茶水，还得让你大嫂准备一桌饭食好好招待了，不然也太让大哥伤心了。其他的你不必操心，我叫大富去把香香还有老二、三叔一家子都叫来。”说着就让大富去，“回头再把你三叔的马车牵过来。”大富只得应声去了，他觉着今儿的腿可要跑细一圈。
盛情难却，佟保成只得点头。
“对对对，我这就去准备饭菜，柳妹子和小宝也尝尝我们这里的家乡菜。”曾大燕挽了柳青娥的手。
兄弟俩边走边聊，曾大燕对着柳青娥说着这些年的不易，带香香的时候多么辛苦云云。
“有劳大嫂子操心，我想老爷心里也是明白的。”柳青娥笑着应和，又问起香香和二房的许多事来。
柳青娥听说二房是做买卖的，家里挣了几个钱，香香跟着二房也是寄人篱下讨生活后，直叹道：“可怜了孩子，她爹回来了，以后也有了依靠。”
说着，一行人拐过一条村路，走到环心湖新街的大道上。
遥遥望去，都能看见那一排排的屋舍，来往的行人车辆……
“这……”佟保良看到村里的变化已经小有惊讶，此时，看到这条新街，已经不仅仅是用惊讶来形容了。
这就像是刚从乡村，然后猝不及防地一脚踏入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