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中秋当夜下了一场雨，翌日一场秋风刮来，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大白天都感觉天色暗淡，这有些萧瑟的情景却并不影响栓子一家的心情。
中秋的月饼买卖，让投钱的几人都有了数倍的进账，吴婆婆拿着栓子带回来的一两多钱，眼里都湿润了，没成想她这么早早地就得了孙儿的孝敬。
孙子懂事上进，吴婆婆更有奔头了，心里想着她和儿子儿媳再多辛苦些，多卖豆腐，再攒些钱来，铺子也能盖起来。
春喜婶眉开眼笑，还记得心中记挂的事儿，“娘，我听巧娘说要送小树去季家族学，咱栓子？”
“上！”吴婆婆擦了擦眼角，她就发现这佟老二家的娃是心里有成算的，自家栓子跟着能少走不少弯路，就道：“叫他和小树一起上学。”
要不是有他们带着，自家孩子能学上字？她对自个孙儿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从前性格偏软又老实没啥主见，现在就好了很多，人也看着大方了许多。
于是，两天后，佟小树和栓子一起被送去了季家族学。
至于季子旦，被她娘追着打了一路，还是不乐意去读书。季子旦摸着被踹的屁股，“娘，我是真不想读书。”
他心思根本一点不在读书上，教佟秋秋他们认字也就罢了，还有点好为人师的乐趣，去了族学在那一坐一天神思不属惦记挣钱，还不如不上。
“哎呦，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听话的臭小子！”大旦娘气得胸膛起伏，人家小树和栓子还要教束脩上，这个小王八蛋还能免费补学一年呢，就非不去。
“我这不为咱家的事儿操心么，咱家要做啥营生还没想好呢。”大旦道。这天气凉下来，凉粉生意淡下来，铺子现在自家没钱建不了，也能琢磨着做个小买卖不是。
“做啥营生咱慢慢想，先读书去才要紧，人家小树和栓子都去了，你咋就死脑筋呢？”大旦娘觉着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哎哎哎……娘咱能不动手么？”大但眼见着老娘要去拿烧火棍，赶紧道。
“哼！打的就是你！”
家里老娘暴躁，季子旦只能出门躲风头。
他百无聊赖地溜达着，小树和栓子上学去了，佟秋秋不知干啥去了，也不见踪影。
溜达着就溜到了佟老大家后院泥巴院墙围城的菜地，刚想错身走过，余光就看见佟香香蹲在菜地里不知道干嘛呢。
季子旦做贼似的轻轻走到离她最近的篱笆跟前，就大声“嘿”了一声，把香香吓得人往边上栽倒。
还不待季子旦恶作剧成功大笑三声，就见佟香香抬起来的脸，她嘴里还含着半截没咽下去的萝卜。
佟香香赶紧把萝卜塞嘴里捂住嘴，咽了下去，越急越难下咽，她被噎得呛咳起来，立马扭过身去不看他。
“你你你……”季子旦不知如何言语，平时看她一副乐颠颠样儿，还爱和他们这些小爷们比个高低，摘个棉花也跟个小驴子似的有劲儿，还没见过她这样，叫他瞧着怪难受的，“没吃饱饭？咱不是挣上钱了吗？别跟守财奴似的，把自己饿坏了不值当。”
“要你管！”佟香香转身，瞪着一双圆眼睛，说了这一句又咳了起来。
凶巴巴的一句话，因为呛咳而发红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反而变得有些可怜。
季子旦抓了抓脸，这可咋整啊，他又不会哄女孩儿，“哎，是我不对，你别哭呀！”
佟香香一听季子旦这话，霎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睛睁得大大的，“谁哭了？你才哭了呢！”上前两步隔着篱笆墙就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
“咋没哭，你看你眼睛都红了！”季子旦顿时觉得冤枉极了。
这下是真捅了马蜂窝了，佟香香把手伸出篱笆院墙上手使劲儿拧着他的胳膊就转了一圈，“谁哭了，我才没哭！”
“我的娘哎，你杀人啊！”季子旦痛得跳脚。
佟香香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模样，五官恨不得扭成一团，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然而随着这声笑，她的鼻子里突然冒出个鼻涕泡，“啵”地一声破了。
季子旦就看着刚才还跟母老虎似的佟香香，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用手帕掩住鼻子，扭过身蹲下身不理人了。
季子旦好不容易憋住笑，“好了好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哎哎，咋回事啊？你大伯娘不给你饭吃？”季子旦试探地问道。
“没有！”佟香香闷声闷气地道。
季子旦见她死鸭子嘴硬，觉得她有点傻，这有啥好隐瞒的，“她不给，你自己买去啊，咱不是刚挣上钱了吗。”
一提到钱，佟香香觉得也不那么饿了，钱当然是叫她都藏秋秋姐那了，她是一文钱都不敢放家里，放多少都能叫大伯娘搜走。她心里割肉般疼呢！反正待会她再去地里拔个萝卜就能填肚子。大伯娘不给吃饱饭，她就这样过了。
可本来也不觉得多委屈，挺挺就过去了，可这叫大旦这家伙在这一聒噪，心里就难受起来，她抬头望着天，怕自己不争气掉眼泪。
大伯娘在外人跟前装作疼她这个侄女，不管是看在她爹的抚恤银的份上还是看二伯、三叔公在不好过分，总之外人眼里对她是不差的。毕竟有吃有穿，还没叫下田，寻常家的女孩儿也没有这样的。
但是在家里，她要做饭要洗衣要做一家子的家务，现在更是因为这次去卖月饼没拿回一分钱，就让她睡杂房。
那杂房里就一张木板床，旁边堆得灰扑扑的柴禾，还有酱菜缸子，腌臜的不知道什么旧物件……她晚上仿佛都能听到老鼠窜过打翻东西的声音。
晚上窸窸窣窣的动静，叫她害怕得睡不着觉，她晚上把自己埋在被子下面的身子都在打颤，觉得时刻有东西会爬到她身上来，一晚上都睡不好觉。
季子旦看着她这样，抓了抓头发，“你大伯大伯娘对你不好？”见她不说话，便道：“我说你奶那时是怎么想的，把你交给你大伯家养，去佟秋秋家多好啊，你二伯二伯娘看着好相处多了。”
“不要说我奶！”佟香香瞥了他一眼，谁都能怪她奶，但她不能，奶是真对她好，在奶活着的时候，她过得很好。
至于为什么把她交给大伯家，当时她已经能记点事了，多少知道点原因。
那时奶就是个爱当家的小老太，听了大伯母的怂恿，在家里对着二伯娘就没好声气，后来越演越烈还闹到了甜水村，关系再难回转，二伯娘也坚持着分了家。
分家时奶气急就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别的她记不得，但对二伯娘说的那句“你别在我香香面前假好心，是不是要贪了她爹的抚恤银”，她却记得清楚。
之后，这句话，在奶死后，也常是大伯母挂在嘴里的话头，说起二伯娘，就是对她好就是钻钱眼里了。
再则，彼时的大伯娘对着她的态度可不是现在这样，对她也是好的，在奶跟前，嘴上自然是心疼侄女之类的话多，有个好大伯娘的样子的。
其实，和奶挨得最近一起睡觉的她，是知道她奶后来是后悔了的，知道自己犯了糊涂，不该把二伯家闹得分了家，老人家大概也是对大伯娘性子了解一二的。
但是一切都没来得及补救，冬日里意外摔了，中风没多久就去了，她还记得她奶去世前两眼含泪看着她嘴唇翕动得模样，仿佛是有话要对她说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叫她看着直哭。
季子旦抿了抿嘴，也觉得说人家过世的老人不好，便道：“是我嘴瓢，那你在大伯家不好过，怎么不去跟你二伯说。”
佟香香又不吭声了，她哪里好意思，二伯一家已经帮了自己那么多，去了岂不是叫他们难做。她呀，现在就盼着早早攒够钱，早早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季子旦见她这犟模样，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在篱笆院外陪着她一起蹲着。
……
佟小树顺利进学，第一日就被族学胡先生取了大名佟嘉树，佟保良金巧娘夫妻俩十分欢喜，顺着小树的大名给小苗儿也换了个名儿，就叫佟嘉禾了。
栓子本来就有大名的，还是找小香山庙里的和尚取的，唤吴寿。
有了大名的小树，人愈发稳重了，每日上学不需要爹娘提醒，下学了自个就自觉温习功课。
跟着先生学得颇感吃力的栓子，在小树的影响下，学习进度慢慢跟了上来。
这日下学回来，小树一路上还在回想着老师教授的字的意思，每个字都有着多种含义，比他粗略地跟着大旦学字要驳杂不少。
临近家门，他和栓子正打算各回各家复习功课，就听见佟家后头传来小苗儿“咯咯”的笑声。
那笑声就像被卡住脖子的小鸡似的，“咯咯”不断，佟小树都担心他笑岔气了。
佟小树抬脚就朝后头去，栓子抓了抓头，脚步也不由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进院子，就看见小苗儿笑的眼泪都挂眼角了，而佟秋秋正俯身用水盆里的水洗脸。
听见有人来，佟秋秋转头就咧开嘴笑道：“你们下学回——”
然而话音还没落，栓子一个踉跄扶住了门框，“哎呀，我的娘，你要吓死个人。”
看那黑黢黢的眼眶子，红褐色的大嘴，晕黄的脸蛋子，额头上那一条条灰印子……夜晚出来准能吓死人！
佟小树闭了闭眼，保住眼睛，没有像栓子一样失态，只是张嘴说话就嘴瓢，“街你你干啥呢？”几天不着家，现在在家就开始吓唬人。
佟秋秋这会儿也知道脸上没洗干净，是个什么鬼样子她也不知道，很是理直气壮，“女孩子妆扮一下怎么了，你们这些男娃懂啥呀！”她挥手赶人，“一边玩去。”
佟小树：“”他是不懂，但晓得他姐要是这个鬼样子在外，想出嫁，家里不多攒几倍的嫁妆，是别想出门子了。
小苗儿终于缓了口气，没在“咯咯”了，但是非常给他姐捧场，“姐给自己脸上画得真好！”刚刚还扮得跟老婆婆似的，真像啊。
栓子：“”完了！小苗儿没救了！
佟秋秋对小苗儿的夸奖照单全收，她对自己化妆的本事还是自信的，今日就模仿了一下城里老妈婆子的装扮，觉得挺不错，就是不容易洗干净。
她琢磨着得做个简易的香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