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洗漱
澄透碧空锦云堆攒,似墨染,颤巍巍映缀在芭蕉弧纹漏花窗上。
一群小黄门屏息凝神,手捧银盆、香胰等盥洗用品鱼贯而进。埋头跪伏于榻前,几人高举着手臂,再不敢有多余动作。
殿下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讲究,反应到晨起的洗漱净面,殿下从不假手他人。
今日气氛明显诡异的不同往常,不知太子是喜是怒,六名小黄门三人成排,一丝不动,墨蓝宫服仿佛要与地面永融成一体。
突然,一角水色青衫悠然飘入睑底,三两迈步越过他们行到太子身前,无知请求道,“殿下,小人伺您梳洗。”
额角丝丝抽痛,如果没有太子伸手帮自己缓冲那一下,她的额头绝对要被床栏蹭秃一层皮。“新官上任”第一天,并不知道太子的漱洗习惯,阑珊无知无畏开始做起她的本职工作。
而面对阑珊的“自荐”男人当然不会拒绝。骨节有致的手拿起近前犀角梳篦,封逸辰随意往前一递,“如此,先伺孤栉发。”
毕竟已经打过“预防针”,关于太子对阑珊的特殊对待,人们虽然谈不上习惯,但再也不会像昨晚那样见识薄浅讶到手抖。可另一边,被男人恩宠的幸运儿阑珊却犯起了难,面对太子一瀑绸缎般的黑发,阑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她自己一头乱发从来都是糊涂应付了事,太子墨发盛鬋雾鬓,阑珊真不敢草率亵渎。
纵然背着身,男人好像总能于第一时察觉到女孩的局促,反手一伸,静等人栉发的太子忽尔搭上阑珊无措的细腕,接着取下人手中的犀栉起离椅。
随着封逸辰修颀身形的笼罩,后一晌,阑珊掩在冠帽里杂乱无序的鬓发瀑布一样,倾泻四散。
“男人盘髻方式有很多,如果嫌麻烦想要节省时间,孤教你一种最简单的。”
携人转身,女孩千丝万缕的长发服服帖帖被男人掌握在手,白亮泽光的牛角栉一路梳开发间丛生杂乱,其上携带的力度恰如其分,平缓得让阑珊不察拖拽,只感觉缕缕丝丝的舒适,顺滑而下。
似被仙人抚顶,阑珊形如中蛊,反任太子给自己梳装。
盘桓在女孩腰间的长发一丝不落的倾聚,在空中绕转多圈,最后由一把紫玉插梳,倾数固定。
绕前几步,弧形长睫低垂,封逸辰满意打量着自己的作品,唇畔漫出笑,“这东西比那些簪子发带都要好打理,你以后用它束发即可。”
磁醇的清音要了命,前赴后继跌入阑珊耳蜗。腮边升温,阑珊头脑被蛊的空白,只知道诺诺点头应答,“是,小人谢过殿下。”
耳边又清楚落入一止浅笑,余光里,太子雪白袍袂掀弧,终于是“放”过了自己施施然移走步调,作询起其他,“苏福海这次来,什么排面?”
“回殿下,苏公公身边随行两名御医,还携带有多些滋补圣品,看样子,似是奉旨探望。”
大致禀完,书潼浅顿下言语,补添详情,“但苏福海并没有呈带任何谕令,态度也恭和到了极点,大有殿下何时传唤,他们便等到何时呈见的意思。”
慢条斯理稍一勾唇,男人轻言谈语,“你且去,说孤腿伤不便招待不周,请他们移步到内殿。”
见男人似要行去,阑珊才忙地还神,压下心里那股子扭捏劲,“殿下,小人伺候您。”
封逸辰已然挽了发,意气凌人的紫琅冠下眉眼明晰尽显,泠泠碎光斑驳在他面上,清修温雅,似霁日青岚。
靛蓝刻丝暗金松纹长袍勾勒着男人修长疏朗的身形,眼风慵懒惬意,封逸辰松开暗银嵌玉腰封,给人尽情撷采的机会。
身高八尺有余,形貌昳丽,窄腰腿长,更甚满足女人幻想的一切美好俊逸。
难怪自己总能被太子不经然小动作撩得心思倥偬,为自己的失态找到了缘由,阑珊顶着映霞不褪的靥面,垂下睫,手上专心在男人腰部翻转生花。
不消片刻,一个漂亮的结节应时而生。
银灰腰封交叉环绕一圈打成小节,形状有些花哨奇怪的桓亘于男人腰间,自成一派。多余部分垂下两条不短不长的摆绅,本来这样的形状非常与封逸辰矜越气场不相搭,却因为男人本身颀美的身材衬出飘逸,望一眼,新奇却也赏目。
现代版温莎结被阑珊灵活运用到当下,初次上手就达到这样的效果,阑珊完全满意。
入了门,自信重拾,阑珊开始依程序为男人浸帕洁面。手适才拿起丝绢,她的素腕却又再次被太子握住了,带着笑声的询问漫了阑珊一耳朵,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结节方法?”
“殿下感觉如何,是不是比平日松爽许多?”
腻白的腕子轻轻一滑,阑珊触电般脱离了男人诱人掌心温度,无处安放的手抻平着“温莎结腰封”并不存在的细褶,阑珊声音一股子故作的严肃,“现在天虽然凉下来了,但东西一圈圈缠在腰上肯定憋闷,这样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但多少能让殿下舒爽些。”
前一时反被太子教育梳头一事还历历在目,阑珊强撑着自信,打死不说自己手笨不会结带的事实。
“你小子,总有些歪理。”
任那两根不伦不类的绅摆在腰间飘着,封逸辰拾过丝绢净面浣手,清泠的濯水音和着他低磁的声色,温溺骚动耳膜,“你手上有伤不便行动,孤且准你一天假,戌时再来伺候。”
微微一愣,瞄一眼腕间快要掉落自行愈合的细痂,再瞧一眼太子挂着笑的俊容,阑珊倍觉自己的顶头上司太太太体恤下属了,一阵阵感动不能言,“谢殿下关怀,小人,先行告退。”
天明风清,偷得浮生半日闲,阑珊悠闲散着步子,一面赏景,一面不经然,窥听着剧情。
“陛下昨夜雷霆大怒,将大皇子狠狠凌打了多番,要不是咱家拦着呦,大皇子怕是能给陛下生生打坏了。”
话语添油加醋,信息半真半假。书潼在前引路不说一词。随他身后的苏福海也全不在意无人搭腔,继续自顾自感叹,“投蛇一事大皇子当夜便招供了,把罪行全推到了老王爷封茗身上,现在人已经被陛下押入慎刑司,待严刑拷打完,陛下跟人新仇旧账一起算。”
捋着拂尘,苏福海领一行人跟在身后,细尖细尖的嗓音逐渐被风弱化,“陛下万般挂念太子,一大早特遣咱家来看,务必要咱家仔细为太子诊治。太子无事,陛下提了一夜的心才能安下来……”
墙亘深厚,涂着浓重金红色,晷影斑驳投照在琉璃瓦上,反射出极灿烂的绚光。
阑珊静止在璃瓦洒下的光晕里,杏仁眸子久久地眯着,脑内银光电转。
那条蛇本是为自己递消息却反咬死了人,太子便用它大做文章,将本无事件升级为本有,打得“黑粗”男二措手不及,跟他的“狐朋狗友”自相残杀。
至于那个老皇帝,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明面上的关怀,明崇帝必须得做做样子,想来太子说得绝好时机,应与使团两日后抵京有关。这一谛交两国之好的关键点,若到时太子不能出席,难免令燕国使者心生猜疑,于国不利。
就是不知,太子虚造的蛇咬伤,能不能瞒过宫里来的太医……
“阑小爷!”
三个压低的字眼捎着难抑的兴奋,阵风一样飞进阑珊耳朵。
觅声回首,光晷里,几张白若涂墙,妆浓的仿佛从唐宫仕女图里飘下来的“鬼脸”,诧得阑珊心肝脾肾,俱颤了三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