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三、疑点
2003年4月
警察在教堂后院发现明永福，他就是顾健康碰到的所谓工程负责人，也是明俊雨的父亲。
他的后脑被硬物重击，一击致命，没有溅出血，可见凶手对这种杀人手法相当熟稔。地上的一根铁棍，一边粘着明永福的头发纤维，一边附着明俊雨的指纹。
圣洗池附近遗留了林桐的血迹，经鉴定为施暴所致。
所以林桐和明俊雨的口供完全失真，强奸案应该就发生在这间圣洗室，难怪侦查员在明俊雨所述的“回家路上”一无所获。
为什么明俊雨要撒谎？
为什么林桐和妈妈配合他串供？
林明志知道妻儿的处境吗？
林桐的疯癫难以控制，她在惊恐中说出了一面之词。
袭击林桐的人是明永福和明俊雨，事后两人威胁林桐隐瞒真相。
为了混淆视听，明俊雨贼喊捉贼，以林桐男友的身份报警，他先是供述假案发地点扰乱侦查，再让林桐按照与明永福相貌的反向特征描述：
几乎与顾健康等高、过分消瘦、方形脸、眼睛很大的明永福，在林桐口中就变成很矮、很胖、圆脸、小眼睛的龌龊模样了。
林桐说，她十四岁就认识了明俊雨，她相信明俊雨本性是善良的，只是被跋扈的父亲牵制着。
他一直对林桐心存愧疚，并最终良心发现，去找明永福并劝说他一起自首。根据林桐的推测和现场证物，关于明俊雨打死父亲再自杀的说法不胫而走。
可是，就算明俊雨弑父是真，他的自杀却有些蹊跷。
圣洗池的深度不过40公分。
有意自杀的人躺在里面，圣水不断侵入肺部，到了神志不清的窒息状态，人的自救本能就会下意识地向水面求进，稍一抬头口鼻就到水面以上了，重新浸入，等到昏迷的边缘再本能地抬头，反复几次，自杀者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却死不了，结果不是放弃自杀就是改选更利落的自杀方式。
但是也不排除自杀者的意志极其坚定，而且固执到必须死于圣水池的地步，所以反复几次直到精疲力竭，最后连抬一下头都做不到了。
如此强大的意志，想必只有曲解宗教的教徒才有吧。难道明俊雨坚定到可以战胜为人的本能吗？
现场侦查还发现几项疑点：
教堂最深处是一间储物室，里面堆放着杂七杂八的什物。
顾健康发现地板的某处不太对劲，掀起躺在那儿的一块木板，发现下面有一道固定在地面上的木门，显然是地下室的入口。
地下室里一片狼藉，不只是长年无人整理的缘故，这里发生过人为的骚乱，地面上的喷射状血迹就足以证明。
地下室有一根支撑房梁的木柱，附近盘着粗厚的麻绳，还有一块仍有粘性的黑色封口胶。
柱子周围分布的血迹更集中，量也更大。柱子根部有一摊水渍，明显是人的尿液。在场的警员都毫无异议，有人曾被囚禁在这里，并经受了非人的殴打。
警方还在地下室里发现四组鞋印和三组指纹。可见近期在地下室里活动的人至少有四个，其中又有两人具有反侦查意识并预知此地将发生命案。
通过对鞋印的现场考据可发现端倪：有两组鞋印都明显的跟部偏重、尖部飘轻，据此推断，两组鞋印的主人都穿着比脚大得多的鞋。
至于四人的性别，可以判断留下真实鞋印的两人为男性，而另外两组偏大的鞋印，虽然是男士皮鞋所印，却不能据此轻易断定其拥有者就是男性。
司法鉴定的结果令人瞠目结舌：
指纹中的两组和真实的鞋印就是明氏父子所留，而粉饰过的鞋印无从进一步提取信息。
另一组指纹，也许是具有反侦查意识的两人其中之一不小心留下的。血迹和便渍，以及封口胶上残留的皮肤纤维都是明俊雨的。
明俊雨至少三天没有进食和饮水，且手腕脚踝处有明显的绑痕，再联想他失踪的几天，被囚禁的人肯定就是他。
可是，他的尸体没有任何被殴打的伤痕。
就算血迹不是殴打所致，而是成于疾病引发的鼻衄或呕血，能形成喷射状出血且血量很大，他应该病得不轻。
可是法医没有查出任何病征，除了sars。
接触过尸体的人很快就染上了sars，瘟疫继而扩散到全局。
侦查工作被迫暂停，带病毒的尸体也被草草处理。再次调查的时候已是一个月以后，错过了破案的黄金时期。
法医陈舒是尸检工作负责人，顾健康向他询问详情时，他难免不表现出大难不死的激动和余悸。
“明俊雨是魔鬼！”
一位法医，医学和科技的代言人，竟然失去理智迷信起鬼神。
“他除了手脚处的绑痕，身上没有任何瑕疵，连尸斑都只沉淀在背部。虽然尸体没有损毁，可是他的表情比腐烂的皮肉还恐怖！太诡异了，他的笑容就是诅咒！我知道身为法医应该客观，可是……，大家都恨透了那具尸体，它杀死了那么多优秀的人，我的老师、同事……本来都好好的！谁还愿意——谁还敢靠近它呢？连他亲妈都不想再查了。”
确实如此。
顾健康和明俊雨的母亲谈过。
邓翠从明俊雨的家乡海儒县赶来，虽然伤心过度意志消沉，还是积极配合警方辨认了死者，可是确定死者身份后，她就坚持结案。
顾健康明确告知她明俊雨可能不是自杀，她却说，她最了解儿子，一定是明俊雨杀了父亲再自杀。她不想查了，她要让死者安息。
如果非要这么解释也可以牵强附会。
明俊雨难忍良心的疚责，于是要用残忍的方式惩罚自己，这种自毁必须在父亲面前进行，就像宗教仪式一样，借此感化父亲。
他找来两个帮手，并为他们做好反侦查措施，他让帮手把自己绑在柱子上，三天不吃不喝，还让帮手殴打自己，可父亲仍然无动于衷。
最后，明俊雨只得遣送了帮手，用铁棍打死父亲，再潜入圣水池自杀。
至于一连几天的教堂幽泣，最合理的解释是：明俊雨与明永福在教堂里争吵，还有明俊雨自虐和被打的声音。
也许明俊雨真是个走火入魔的教徒，所以才想出这种牺牲身体为自己和父亲赎罪的仪式。
他的虔诚也足以给他坚定的意志来完成死于圣水之中的另一个仪式，即使圣水侵入肺部也不抬头，直到窒息而亡，也许他忍饥三天就是为了让身体无力支撑自救的本能动作。
可是饿到在水中窒息而无力抬头的地步，又怎么有力气重击明永福致其死命呢？
明俊雨的尸体除了绑痕没有其他外伤，除了sars没有其他病征，这无法解释地下室的血迹和其他物证。
邓翠为什么坚持结案，即使让明俊雨背负弑父的罪名，丈夫又死得不明不白？
还有——
“他的身体是魔鬼的所有物，碰过的人都会受到惩罚。他死了还在笑！他的血液非常干净，别告诉我那只是饥饿的原因——他在返璞，在自我净化！地下室的血是他的，他挨过打，可是他的伤……他的伤在死后……，他死后还能自愈伤口！他身上连一个痦子都没有，白得像块玉，他在等魔鬼的召回，手腕和脚踝的红印也不过是种图腾！他躺在那儿就是个巫式，他在召引魔鬼，我们应该早点把他交给魔鬼！”
顾健康回想着陈舒的话，不禁连打几个寒战。
我也把心里的一个结点告诉了顾健康：8岁那年，德仁医院的窃婴案。
接着，又发生了什么？
sars全球蔓延，封锁、隔离、焚烧，一切被白色覆盖，时间因恐慌而停滞，历史在2003年出现断层。
林桐精神失常，被父亲送到国外疗养。明俊雨妈妈的去向无人问津，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人再提。
可顾健康放不下，他像看了场结局不明不白的电影，日后想起时总要咒骂编剧的故弄玄虚。
时间还在继续，岁月不会停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