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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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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圣水锁魂

    2003年3月

    顾健康用右手握着地铁车厢里的吊环打瞌睡。

    站着睡觉,是一项让睡眠有障碍的人羡慕不已的技能。

    他还天生有一套自然醒的机制,再临时性的睡眠也能恰到好处又自然而然地清醒,还有一站下车,他就鬼使神差睁开了眼。

    在他右前方的座位上,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正在看晨报,出于好奇,顾健康瞥了一眼那张报纸,“世界卫生组织发布sars全球警报”。

    顾健康想起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据说南方很多城市都发现了这类病例,还有不少人不治而亡;可是即便事态如此发展,这个城市里的大多数人都和顾健康抱着同样的心态:离这儿远着呢,会控制住的。

    ——繁华都市造就的优越感,在一场空前的灾难来临之前,会被夸张成毫无根据的乐观态度。

    站在镜子前,顾健康不厌其烦地整理那身警服。

    才穿上一个多星期,新鲜感就像衣服上还未散去的染料气息般挥之不去。他身材魁伟,目光明亮,眉宇轩昂,坏笑起来吊儿郎当,板着脸时却一本正经,他是天生就要穿警服的。

    工作了三年,他终于从基层派出所调到公安局刑警队。他在等着一个大案子,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和勇气的案子。

    当他接到那个出警通知的时候,他想一定是冥冥之中的某个神明听到了他心里的愿语。

    德仁医院的住院区有两幢六层高楼。顾健康跟着一位前辈走进二号住院楼,空旷的走廊里,皮鞋踩着大理石的脚步声直传到走廊尽头——即使在周日的上午,这里也没有医院里常见的人潮涌动。

    显然,二号住院楼是给需要特殊照顾的有钱人家用的。

    受害者的病房在最顶层。这座建筑采取中空的设计,就像内部贯通、被拔高成四层的四合院,中间的天井被规划成花草繁茂、曲径盘绕的庭园;大楼的每一面都是单排的房间和一通带窗的走廊,所以建筑内的采光很好。

    他们拐过一个角,走到“四合院”的东面,远远的就看见走廊里一个窗子下站着的男孩。

    他年龄超不过二十岁,身材高而纤瘦。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这样的穿着在三月末的春寒中略显单薄并孤清高傲。

    随着他们的行进,顾健康注意到男孩脸上倦怠冷漠的表情,完全没有受害者或目击者该有的余悸,那种冷漠甚至是不正常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阳光被窗子隔成一柱柱光棱,照进走廊后又交融在一起,撒在大理石地面上,勾勒出一个个变了形的窗格轮廓;打在男孩身上的光柱,便在他的眼窝、鼻梁和嘴唇下面形成小巧的阴影——真是张线条分明、轮廓有致的脸;

    再走近些,便能清晰地观察到他空洞的眼神和苍白的肤色——这一切组合在一起,都让顾健康联想到中学美术课本上的某个希腊雕像。

    他就是明俊雨。

    他的身体和容貌,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任何词语在这里都变得无力和不着边际,他让所有企图重塑他相貌的人都怅然失落,让所有能记录影像的手段和技巧都成了笑话。

    如果后文述及的江予是上帝故意安放在人间的恩赐,那么,明俊雨就是从天堂逃跑出来的——也许是天使,也许是任何宗教法典上都未曾捕捉得见的某种精灵。他的美不属于人间,他迟早要为这种美付出代价。

    顾健康和前辈不约而同在男孩身旁停住,他就是报案者。

    男孩像机器人一样转过头,空洞的眼神亮了一下,当判断出来者是警察后,就又变得孤清起来。他应付似的牵动一下嘴角,顾健康只能勉强认为他是在笑。

    “警察先生,你们来了,太好了。”

    冷静的声音,不符合他的年龄。

    他把目光移向对面的病房,不消说受害者就在里面。这是间单人特护病房,受害者的父亲是德仁医院妇产科权威,所以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待遇也不足为奇。

    女孩的情况也着实需要这种待遇:单薄的身体在被子下显露出的轮廓,看起来可怜而又无助;

    头部和下颌都裹着纱布,鼻梁处还有几层纱布横着缠裹;被子掖到肩下,露在外面的左手扎着输液针管;浓密的睫毛服帖在紧闭的眼睑下边,给鼻梁处的纱布投上斑驳的暗影。女孩仍在昏迷。

    病床一侧坐着一个掩面的女人,感觉到有人进来后,她猛抬起头,露出惊愕的表情后又马上故作镇定。

    “您是受害人的……”

    “我是她妈妈!”女人的声音难掩急促,边说边站起身来。

    顾健康点点头,显然,面前这个女人把他当成了救星,他心里涌起的满足感让他走了会儿神。

    “那么,那个男孩……”前辈老马哥问道,这也是顾健康想知道的。

    女人的脸上突然惊现一阵抽搐,她机警地偷看了男孩一眼,刚要张口,男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是桐桐的男朋友。”

    男孩用没有起伏的语调向两位警察说明了事件原委。这个案件虽然很恶劣,但并不复杂。

    受害者叫林桐,男孩叫明俊雨,两人都是17岁;他俩背着家人在一个黑旅馆里偷吃禁果,事后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就此分开各回各家;因为旅馆地处郊外,回家的途中,女孩在偏僻的路上遇到一个男人,对女孩强行施暴。

    “真是胡闹。”

    脾气直率的老马责备起明俊雨来。

    也许林桐的母亲也这么想吧,但是顾健康从那女人的眼里只看到不安和恐惧,她甚至一直在躲闪着明俊雨的眼睛,她在怕什么?

    对于老马的责备,明俊雨一副虚心接受的样子,认错的程度就像做题马虎而算错了结果。

    他做作的谦虚里隐藏着一种冷漠和自负的情绪,顾健康开始对他的超然事外产生反感,进而,他有理由怀疑这个受害者的所谓男朋友。

    “我很好奇……”顾健康打断了明俊雨的自我检讨。

    “什么?”

    “你是她男朋友,她受到这种伤害,在一定程度上是你的连累,为什么你就……,我觉得你……伤心的程度不够。”

    顾健康讲话的时候,明俊雨一直微蹙着眉,等到顾健康说完,他若有所思地愣了会儿,突然释然地笑了。

    “警官,其实我心里很内疚。可是我的家教不允许我在外人面前失态,我习惯了,我不会演戏。”

    顾健康无言以对,只能笑着点点头,心想,什么家教啊,是天生冷血吧。

    我和顾健康在2002年结婚,我是记者,他是警察,一个戏剧性的组合。

    顾健康见过林桐和明俊雨的那天晚上,我们照常在卧室里开着电视聊天,顾健康突然打断我的话,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注意力全被一则新闻抓去。

    屏幕上,林桐的纱布已经拆开,即使没有任何外科常识的人都看得出,纱布拆得未免太早。

    她的脸还是伤痕累累,额头和左眼眶的淤青像攻城略地般,在她的脸上划着让人怜惜的痕迹;她的眼眸像是笼着一层薄纱,空洞而暗淡;长发缠在一起,无精打采地倾泻到腰际。

    林桐显然才苏醒不久,她把身体靠到坐在床边的妈妈身上,才能勉强直起上身。

    镜头给了林桐一个特写。

    “那个人……”她的眼神躲闪着镜头,强忍着眼泪,“很矮,很胖,圆脸,小眼睛……”

    “怎么可能……”顾健康不禁小声惊叹。

    林桐描述完施暴者的体貌特征后就把脸埋进妈妈怀里。妈妈的脸扭曲了,却像有所顾忌硬是忍住了哭泣,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镜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镜头偏左的方向,我毫无理由地认为那个地方站着明俊雨。

    “如果有谁能提供线索,我们一定重谢。”

    林桐的妈妈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报道就此结束。

    “太残忍了!”我义愤填膺。

    我看着顾健康,我想他一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顾健康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知道他在暗自发誓,要把明俊雨查个清楚,还原事件的真相。

    疑点是人之常情。试想哪个17岁的少女会这样高调承认被侵犯过,哪个少女的母亲会忍心采取记者专访的方式下召通缉令?

    少女遇到这种事,本能反映肯定是隐瞒真相。就算受害者坚强到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证嫌疑人,也势必是不得已而为之。

    林桐把嫌疑人的特征记得很清楚,直接向警察说明就足够了,根本没必要让记者做电视专访。

    另外,她脸上的伤还没痊愈,为什么非要拆了纱布?既然是提供嫌疑人特征,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暴露出来?

    也许都是受明俊雨所迫,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

    顾健康全力以赴调查,案件却比想象中的复杂。

    首先,林桐的证词看似清晰,却难以确认嫌疑人的特征,准确地说,林桐的描述根本没有特征可言。

    电脑合成的嫌疑人画像是张再普通不过的中国式脸孔,普通得近乎不真实。顾健康联想到语文课本上的阿q、孔乙己、《红楼梦》里葫芦庙的小沙弥……所有文学作品中颓败龌龊的形象都可以套在这张脸上。

    另外,林桐的身上找不出任何嫌疑人的痕迹。这是个狡猾的侵袭者,应该强迫林桐做了清洗。顾健康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会泛起一阵隐痛。

    又出了件事,让事件成了案中案:明俊雨失踪了。

    那天是3月31日,顾健康一直记得很清楚。

    有人报警,声称在圣清教堂里见到了鬼影,而且一连几天的深夜都隐约听到魔鬼的戾泣。

    顾健康心里涌起一阵反感,他从来不屑于处理这种装神弄鬼的事。他借口说还有些内务要办,躲过了出警,可是当他听到准备出发的前辈念叨出教堂的地点时就后悔了。

    圣清教堂与德仁医院只有一墙之隔。

    下班后,顾健康脱下警服,换上棕色夹克和卡其色灯心绒裤,从派出所里走出来,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向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林桐的爸爸林明志在案发后之所以没守在女儿身边,是因为他正在边远山区义诊,虽然他带着手机,但是当时很多山区还不具备无线通讯条件,林桐妈妈打电话给他,永远都是不在服务区。

    直到他返回当地县城,看到关于林桐的电视新闻,才知道女儿出事了,他两天前才赶回来。

    “新闻……”顾健康沉吟着,慢慢踱着步子。

    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夕阳仍不遗余力,耗尽最后一缕余晖,穿透云层,把一片橘红洒向所有能承受光影的物体;人与物,脚下都被安放一条长长的影子,当这些影子被夜色同化,光阴中最小的一个周期便完成了一次轮回。

    当他再次站在医院门口,那些精致的窗棱里已经零零散散亮起了光。格局宏壮的门诊楼,掩身在高大蓊郁的园林绿木中,晚风吹拂的树冠,在它周身投下影影绰绰、摇曳不定的暗影,它像一架从过去驶来的游轮,慢慢地靠近,却永远抵达不到眼前。

    橘红色的余晖渐变成淡蓝的暮色,空气中沉淀着莫名的静谧,顾健康设法找到静谧的由来,才注意到医院隔壁的圣清教堂。

    站在医院门口看向那里,高大的行道树挡住了它的正身,所以很难辨认它的用途,顾健康只觉得这是个怪异神秘的建筑,也难怪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发现教堂的存在。

    如果单独来看,那座教堂和医院的建筑一样,给人一种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感觉,可是如果把它们看作一个主体建筑的两个分支,它们便恰当地弥补了各自的突兀和孤独。

    这是个规模不大的教堂,但设计很考究。教堂正门两侧各有一棵高大的国槐,直抵教堂顶端的尖塔。

    宽阔的树冠交错在一起,枝叶随风摇晃,发出沉重的摩擦声;树影婆娑,落在教堂正面的墙上,与门扉两旁浑圆厚重的柱廊,以及门厅上方精雕细琢的神龛一起,带给造访者难以名状的威慑力和压迫感。

    顾健康的思绪里游荡着白天听到的魔鬼传闻,忽而感到一略暗影划过教堂上空,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但马上又嘲笑起自己的疑神疑鬼。

    顾健康推了推厚重的大门,没有上锁。

    他不知道教堂晚间是不是也有集会,或是有人来祷告,但是他去的那个时间教堂里空无一人,没有灯光,没有陈设,只有一排排空置的木椅、寂寥的祭台和镶嵌在墙壁上的十字架。

    街灯在彩色玻璃上映射出依稀的光晕,凹凸不平的穹顶上时而掠过一道行进的车灯留下的动影。

    每走一步,脚下都会传来沉重得如同幽谷坠石的声音,像是在警告来者不要再贸然行进。

    祭台的两侧各有一道偏门,顾健康正要走过去看个究竟,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嘿!干什么呢?”一个男声,音质沉重粗鲁,但可以肯定是发自活人。

    “你好,我……”顾健康转过身,一时无言以对。

    那个男人急冲冲地向他走过来,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站住,借助幽暗的光芒,顾健康打量着他的模样:几乎与他等高,却过分消瘦,中年人,方形脸,眼睛很大。

    “你在这儿干什么?”语调还是很蛮横,甚至带有警戒。

    “我……,看看而已。”顾健康笑了笑,借以缓解尴尬。

    “快点儿走!要不我叫警察抓你!”

    顾健康笑出了声,真是个有意思的反讽,但他无意向这个人透露自己的职业。

    “好好,我走,不过我想知道……,有人说这里闹鬼。”

    “谁他妈的胡诌!”

    “可是……”为了更进一步说话,顾健康装出轻信谣言的迂腐相,煞有介事地说,“我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没什么人气儿——没有有人的迹象。”

    “你没看门口的公告吗?”

    “什么?”

    “修缮!就是装修懂不懂?”

    顾健康恍然大悟,接下来的问题也没有问的必要了,但他还是习惯性地说出来做个确定。

    “您是工程负责人吧?”他早就排除了此人是神职人员的假设。

    对方愣了一下,这停顿的两秒却让顾健康再起疑心。

    “对啊,我……我是看门的,就是防着你们这号人乱进乱出!”

    顾健康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个蹩脚的采访者,本来是一个让人原形毕露的问题,却在提问时就宣布了答案。现在,他要是再不离开,就真的没有道理了。

    也许是在黑暗中游走得太久,顾健康刚走进住院楼时,感到白炽灯的光芒亮得刺眼,但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明亮。

    他见到了林明志,英俊正派,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林桐的美丽深得他的真传。此时他正坐在女儿的床边,据说他已经这样坐了一个下午,以此来弥补在最糟糕的时候缺席的过错。

    林桐却一直没有回应父亲的忏悔,或者,她已经不再回应外界的任何刺激——她僵直地躺在床上,目光所触应该是天花板,但她一定什么也没看到,因为那双眼睛完全没有焦距。

    顾健康向林明志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由,对方先是有些慌乱,但很快表现出礼貌的婉拒——这儿不需要你,话外音让他很不舒服。

    他把目光转向林桐,出乎他的意料,林桐竟回敬给他一个眼色,那眼神像是挽留,甚至是在乞求他。顾健康进退两难了。

    “爸爸。”风铃一样的声音。

    林明志大吃一惊,显然,这是他回来以后第一次听到女儿说话。

    “唉!觉得怎么样了?”林明志声音急促,攥着女儿的双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可是林桐却没有错开眼神,那双大眼睛仍然看着顾健康。

    “帮我叫妈妈来。”

    “好好,我这就去!”林明志陡然起身,差点和顾健康撞个满怀,他马上恢复了沉稳。

    “顾警官,时间不早了,您快回去吧。”

    对于这样露骨的逐客令,顾健康没有抗议,他点了点头,然后走出病房。

    他没有离开,而是藏到走廊拐角。等林明志快步走出去,他马上折回病房。他知道林桐是故意支开父亲,她一定有话要说。

    “你是警察吗?”女孩怯生生地问。

    “是的。”

    “你不怕坏人吗?”

    “当然不怕。”

    “你能保护我吗?”

    顾健康不明就里,他犹疑地点了点头。女孩别过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定定地看着顾健康,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

    “求你……,帮帮我!”

    晚上十一点,顾健康借口说临时有任务就匆匆离开了家。

    他没有对我说实话,因为他确信接下来要做的事,在完成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有病房的门都已紧闭,除了楼道里昼夜通明的几盏照路灯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光亮。

    顾健康站在林桐的病房外,没等太久,房门就轻悄悄地开了。

    林桐只穿一身白色病号服,长发散乱地披在背上,单薄的身体如同纸片般从黑暗的房间里滑出来。

    顾健康心里涌起一阵怜香惜玉,他脱下皮夹克向前走了几步,林桐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瞪圆了眼睛直往后退,嗓子里还发出一阵□□,他马上停住。

    等到林桐安静下来,他用气声小心翼翼地说:

    “别怕,我是警察。”

    林桐披着他的夹克,跟在他身后踱着小碎步,顾健康好几次回头示意她快点走,但她却像个上了弦的日本娃娃,只知道按着同一频率行进,而对周围的一切没有任何感知。

    虽然与医院隔得不远,他们走到教堂门口却足足用了二十分钟。

    他们推开教堂大门。当门枢在寂静之中发出钝重的哑音时,林桐倏然贴到顾健康身边,双手紧抓住他的胳膊。

    顾健康反而被她的警恐吓了一跳。

    “没关系……,没事的。”

    他语无论次地安慰,那个关于魔鬼的传闻又来撼动他的意志,他轻轻晃了下头,好像这样就能驱逐萦回在脑子里的魔鬼。

    他不断用科学的解释压抑超自然的臆想:也许所谓魔鬼的哭泣,只不过是这些沉重的门掩或是夜风经过窗缝时的哨声罢了,再说,那个看门人可能还在附近呢。

    他们继续往前走,顾健康有些不安,不知道所谓工程负责人会不会又出来搅局。

    他们走到教堂右边的侧门,没有人阻拦,一想也对,谁会这么晚不睡,在教堂里溜达啊?

    可不就是他们俩吗!也许,还有一个明俊雨。

    “喂,你确定他会来吗?没事儿玩失踪,耍什么幺蛾子?”顾健康回头捕捉林桐的眼神,可对方却一脸惊恐地东张西望。

    顾健康见上个问题不会有答案,就接着问:“还往哪儿走?”

    这时,林桐的恐惧像烟雾般在她周围消逝,她再次变得面无表情,顾健康有了几秒钟的恍惚,他感觉自己成了恐怖片的男主角,正在被一个女鬼耍来耍去。

    “圣洗室。”空灵的声音,如同暗夜里女巫的咒语。

    他们推开偏门,由于远离街道,内室里没了街灯和车灯的反光,只剩下最原始的黑暗。

    顾健康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从那双还抓着他胳膊的手里传来的温度,他确定跟在身后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确实有些胆寒,可他不觉得丢脸,因为在那种情境中,恐惧和体温是活着的唯一证明。

    他拿出手机,打开照明灯,一道光柱探进黑夜之中,如同一个入侵者一样,势必会被暗藏的幽灵诅咒。

    他们继续往前走。

    “明俊雨到这儿来干吗?”他感觉到自己声音的颤抖。

    “受洗。”又是毫无生命力的声音,一股凉气掠过后背。

    “这……这么晚?”

    “不见不散。”

    顾健康觉得,如果林桐说出这四个字后再加上一阵吟笑或哭泣,那就完美得能让他破胆身亡了。

    面前又出现一道墙,嵌在墙上的门通向的另一端就是圣洗室。

    顾健康又咽了口唾沫,他回过头,本想示意林桐不要再往前走,却发现林桐的眼睛里放射出朝圣者般虔诚的光芒,她像是听到神明召唤一样,放开握着顾健康的手,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次变成顾健康跟在后面了。

    他不停地晃着手机四下查看,直到发现正前方一个水泥浇筑的平台,上面是一方木砌突沿,如同古井的边缘。

    再往前走几步,就能依稀听见液体波动的声音。想必那个平台上的池子就是圣洗池。

    林桐朝平台走去,步伐缓慢而坚定,肩上的夹克滑落下来,顾健康俯身捡起,再抬头时,他看到一个苍白的背影,中间是如瀑布般倾泻的黑发。凄美、绝望,却又仿佛临近永生,那背影像是投给这个世界的诀别,她要去迎接永恒的死亡。

    死亡?没错!就是这个不对劲儿!顾健康感到了死亡的气息,不是来自林桐的诡异,而是实实在在的死亡!

    就在林桐踏上平台的时刻,顾健康急速上前拽住了她。

    “别过去!”

    可是为时已晚,他的靠近反而给池中之物打上了明光。

    那不是物,而是人!

    白衬衫如浮萍般漂散在水面上,蓝色仔裤融进池底无边的黑暗;俊美的脸就漂浮在水面下方,鼻翼附近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

    眼睛半睁半闭,水流穿过瞳孔,直探眼底的深邃;双唇微张,嘴角还残留着亡去瞬间的微笑;

    圣洗之水顺着开启的小口和鼻孔深入,与这美丽躯体内的生命之水融为一体;

    死亡的背影里折转出生命的伊始,他像羊水中的胎儿,阴柔地漂浮,神秘地混沌,横亘瞬息与永恒的死亡之美……

    “啊——!啊——!……”

    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喊响彻无边的黑夜。

    顾健康震惊不已,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从未有过的绝望,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林桐,以免她跌到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林桐还在哭喊,激起的回音如同惊觉四起的幽灵在谵笑;他拼命拽着她往后退,他要带她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地方。

    天主不在这里,我们已被恶魔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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