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喜欢妈妈笑
我们刚坐在一起的时候,他很高冷,现在想想都是装的。
他很少跟我说话,除了回答问题,或者提醒我不要碰到他的胳膊和手。
我当时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学神吧,心里只有学习,其他都是浮云。
只不过这种滤镜很快就被他自己打破了,几个星期后,他开始主动给我带饭,帮我接水,帮助我学习。
朋友之间的发展都是这样,不知从哪一瞬开始,我们的关系就升温了,好得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
我忘了自己做了什么,或许是借给他一块橡皮,也可能是在他睡觉的时候帮他躲过老师。
记得那个时候经常写一种命题作文,题目是“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我最讨厌这种题目,因为我的生活太平淡了,平淡到没有什么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所以我一般都是编的,而且编得很好。
所以现在让我说一说我和蒋越精彩的高中生活,我完全开不了口,也想不起来。
他就像我的影子,陪伴着我,不离不弃,只是我的人生很平淡,所以跟着我的影子也没有存在感。
上山的小路旁安装了路灯,不是很亮,但足够不让我们摔倒。
山上的风不大不小,树木摇摇晃晃,留下一片绰影。
蒋越就这样拉着我,一步一步踩着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上,我们的脚步似乎重叠了。
很多年前,他是否也这样步伐轻快或沉重地走在这条路上,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没有问他,一路上都很安静,静到可以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很快到了山顶,风更大了,幸好山顶上有几个石板凳,宽大平整,我觉得可以躺在上面睡觉。
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从山顶俯瞰,高楼大厦都变成了繁星点点,变换着不同颜色。原本禁锢着我们的牢笼变成了被观赏的器物,我们和他们的身份调换过来,别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好美啊。”我感叹道。
“就只会用这种词来形容吗?”
我厚着脸反驳:“这叫作真性情,中国人特有的,你这种半洋的,不懂。”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耐力,靠在蒋越肩膀上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日出。
“好可惜啊,你为什么不喊我”
“我看你睡得很香,不想喊。”
“可是看日出这种事情,比睡觉珍贵多了。”
蒋越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环住我的腰,温柔地说:“我已经帮你和太阳道过别了,他很喜欢你,让我好好爱你。”
“勉强接受。”
他身上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只穿了一件长袖,可他的手还是如此温暖。
_
第三站,我们去了我的家,去见我的母亲。
我早早打电话和妈妈打好招呼,她让我们不用拿东西。
蒋越不听劝,带着大包小包,还去剪了新发型,把皮鞋擦得铮亮。
“怎么样,这种打扮,阿姨会喜欢吗?”蒋越在镜子面前里里外外整理了好几遍。
“特别帅!你别那么紧张,我妈特别好说话。”我安慰道。
蒋越还是不放心,又把礼物一个个放到精美的礼盒里。
“出发吧。”
“出发!”
我妈住在郊外,她不喜欢大城市,觉得不方便,她喜欢种菜,养鸡鸭,喜欢天然和自然。
我刚在城市买房的时候,把她接过去住。不到一个星期,她就念叨着要回来。
我问她原因,她支支吾吾地说,没人陪她玩。可是偏僻的的郊外,她也没多少朋友。她说有小动物,有蔬菜瓜果,还有新鲜的空气。
那些能陪她说话吗?我不知道。
可能在我妈眼里,那些东西都是有生命的,只不过我是俗人,所以我看不见,也听不见。
后来我换了新工作,那套房子不方便,就被搁置了。
偶尔想到,我还挺不甘心。
那套房子,是专门买给她的。
我妈从小的愿望,就是想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种花养猫,不用寄人篱下,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她说好羡慕那些有房子的人,他们肯定很幸福吧。
当时我还小,我不知道幸福的含义,更不知道它与快乐的区别,可能笑容,就是幸福。
我很喜欢我妈笑起来的样子,所以瞒着她,用她的户口给买了一套房子,那是我当时所有的钱。
我想看到我妈笑,在我的记忆里,她很少笑。
她大部分时候是没有表情的,因为干活,机械的工作是不需要,也不会产生表情。
我考得好,过生日的时候,她的下半张脸会往上移动,脸颊旁会两个小小的梨涡,很好看。
经常会有人说,妈妈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不接受,我的妈妈,只有笑起来才最美丽。
所以她是我的妈妈,不是别人的妈妈。她不爱笑,我喜欢她笑。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更加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以前的她好容易满足,一份亮眼的成绩单,一张录取通知书,一句轻飘飘的话。
现在我倾尽全力,也抵不过她的小家园。
可能她的任务已经通关了,她已经不需要管我了。
这次把蒋越带回来,也是我的私心。
那样的母亲,我很久没见到了。
蒋越没有让我失望,他表现地很好,两个人相谈甚欢。
我也看到了持续在母亲脸上的,很长时间的笑意。
“你是不是之前就和柳方认识啊?”
“是的,阿姨,我们是高中和大学同学。”
“那柳方也不早点把人带回来。”
无端中枪的我,一脸委屈。
“我和他最近刚在一起的,加上今天不到一个星期,我就把人带回来了,您就知足吧。”
蒋越也替我解围,“我追了他很久,最近刚追上,是我的问题。”
“你怎么回事,让人家等了那么久。”她斥责我。
“好事不怕磨,你儿子的眼光一向很好。”
真的很好,因为这辈子非他不可。
小叙之后,我妈去做饭,我们准备到外面逛逛。
这里的空气很好,多看绿色植物对眼睛也好。
我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说道:“怪不得我妈不愿意去市里,原来这里真的很舒服。”
蒋越对小路旁的野花更感兴趣,他蹲在路边,用手抚摸没有一个小拇指指甲盖大的小花。
“这花有名字吗?”他问我。
这花肯定有名字,只是我不知道。
世间万物都有名字,连未知的事物都有未知的名字。
名字是一种象征,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遗忘。
我曾经很害怕死亡,害怕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害怕还有很多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经历过的,害怕自己畅想的未来都无法实现,害怕自己在世界上没有留下一丝足迹。
最害怕的是,还没有经历过爱情。
生命是珍贵的,死亡是必然的。人这一辈子,有四件事不能太执着,一是长久,二是是非,三是善恶,四是生死。
大道理谁都懂,但是没人能从其中逃脱。
所以我面对谢成晨的时候是那样恐惧,我怕死,我怕被人忘记,我怕很多东西。
但是现在,我有了蒋越。
如果我死了,他会记我一辈子。
如果记不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他不知道我下了如此恶毒的诅咒,还采了几朵小花,得意地向我展示。
我不会告诉他,我还用这些花做过花环,他肯定要追问我送给了谁。
还能送给谁,当然是自己戴啊,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
“你这不好看,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蒋越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屁颠屁颠地跟着我。
我带他去了猪圈。
是的,你没有听错。因为有粪便的滋养,长得更加鲜艳。
这里以前不是猪圈,而是一个木棚。
每次下雪的时候,我就钻在里面,伸出手接雪花。
棚里有门也有窗,窗户很小,我就喜欢站在窗边,从小缝里往外看,看白雪皑皑,看金黄的落叶,看一片绿荫。
世人嘲笑井底之蛙,说它没有见识。
如果有机会,我想成为井底之蛙。不要见识到这大千世界,不要沉浮在时代洪流,不要接触这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
我想永永远远地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即使它
又矮又小,即使它被人嗤笑。
“哝,就是这里,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你是说猪圈”
“表面上是猪圈,其实是……”好像实际上也是一个猪圈,“反正这个地方对我很重要,也是你没来过的地方。”
“确实,挺特别的。”蒋越的声音怪怪的,“但是一直憋着气好难受,挺臭的。”
“哦我怎么没发觉好吧,我们拍个照就走吧。”
我和蒋越,再加上三只肥猪。我居然没有猪猪上镜,这令我恼羞成怒,所以我把猪猪遮住,单独和蒋越拍了一张。
拍完照后,手机响了,我妈喊我们回家吃饭。
一桌子菜,三张椅子,少见的温馨画面。
我印象中家里一直是两个人的餐食,但是有三双筷子,三个碗。
我以为永远用不到这另外的餐具,我又觉得,我太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