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无情有道
话说另头，在数日之前。
慕容檀离开忘忧峰后，御剑飞落东方一处浅滩湿地。
落日时分，一纵白鹤排云而上，浅滩映着余晖，水光熠着光泽。
他是照着前世记忆而来，本以为司斩与辟神也能打听到，伏羲剑在蜀山派内，而蜀山派则在东方余日滩结界，这则消息倒算不上多难，两个废物比自己早走那么多时间，竟然寻不到此处。
罢了，他本来也不打算依靠此二人，刷地一声打开玄扇，轻轻在胸有摆动，望了望远处，滩涂之上，数道炊烟袅袅升起，一个小小的村庄，浸没在日光之中。
他的心一动，白光一闪，瞬间移动过去。摘着菜的小男孩，看到白光里出现一个穿着玄衣，手中执着把玄扇，模样顶好看的男子，手中的菜都滑溜下来，慕容檀笑着接住一根青菜苗，递给那小孩。
“拿稳了，小心被你爹娘责罚。”
“你是谁，怎么会来此处？”
慕容檀只淡淡一笑，未回答，漆黑的眸子闪现一道红色妖冶之光，体内的蚀骨焚心之痛突如其来，他收起扇子，面色惨白，那小男孩大惊失色。
“大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无事。”
慕容檀摆摆手，扶住旁边的篱笆，艰难地走着。
蚀骨焚心。
正与邪，仙与魔，两道完全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激烈碰撞，互不相让，两方都想要将对方吞噬，以占据主导地位，控制住他的肉与灵。
唔……
慕容檀冷笑一声，双脚好似戴上镣铐，走一步都极其艰难，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
不过是些肖小之斗，还想要彻底占据他的肉灵？
只有洛儿，才是他的全部。洛儿需要他成神，他便成神，洛儿需要他成魔，他便成魔。
慕容檀眯了眯眸子，眼中红光一闪，村庄地下的法阵清晰可见。
这是蜀山独有的人灵法阵。若正道修为不足或者单修魔道，别说破此阵法，因有着极强的障眼术叠加，根本不会看到此道法阵。此法阵以凡人为阵灵，破阵简单，便是——
杀光阵灵。
无怪乎蜀山所修为无情道，果然无情，在艰难自保之时，为设立结界保护自己，竟然连凡人也能拿来做牺牲。
当年，要不是慕容礼知道蜀山掌门的秘密，恐怕还求不到无情如他，来给京城施加护脉之力。
只有高修正道才能看到的法阵，只有杀光阵灵才能破阵的法阵……呵，蜀山派是不是觉得，所有的正派都不会对人下杀手？怕是忘了，还有他这样的非正非邪的异类存在。
“大哥哥，你要不要进我家休息一下，你的脸色好差呀！”
小男孩追了上来，拽住他的衣袖，眸子清澈，极其单纯，犹如一汪纯净的泉水。
就和慕容洛当年一样。
“檀哥哥，你能不能不要杀慕容家的人？铸下一切大错的是大伯父，他已经死了。而其他人是无辜的呀!”
那一年，慕容洛含着泪，攥住他的衣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求着他。
她如此善待慕容家的人，可是结果呢……
“慕容洛，你若还护着慕容檀，为了保住整个家族，你只能一死了之！”
鲜血浸染了他的世界，慕容洛倒在他的怀里，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只能停在他的面颊边，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去了。
挚爱死在怀里，即便坚持正道，维护苍生，那又有什么意义？上一世，洛儿劝他，即便遭受这样的命运，也要留存善意，不要坠入魔道，他坚持了，可是，慕容家的人却对他苦苦相逼，逼他还不够，还将洛儿逼死了。
他终于明白，所谓正道也好，邪道也罢，都不重要，洛儿才是他的道。
慕容檀脸色一冷，一甩玄扇，一道紫色灵力穿过小男孩的心脏，他连思考都来不及，睁着眼睛，便坠落下去。
慕容檀额间，那抹红色愈发显眼，他打开玄扇，灵力波犹如月牙状，扫过整个村庄，一具具尸体倒落在地，血色与夕阳余晖混为一体。
此孽已成，再无回头之路。
慕容檀的脸庞映着晚霞，发丝还滴落着血珠，他的眉眼之间，氤氲着一股散不去的邪气。
地下法阵闪光，将慕容檀吞没了进去。
“哎，听说了么！余日滩的法阵有人破了！这法阵正道人士才能看到，竟然灭阵灵破法阵，杀光了整个村子的人，这得是什么邪魔外道啊……”
慕容檀低头扒饭，一身墨褂白衬的蜀山弟子打扮，静静听旁边人的议论。
“长老们说，可能是一位仙魔双修的怪才，也不知他破了此阵法，去了何处……”
“两位师兄，你们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慕容檀佯装震惊的神色，嘴角处还沾了一颗米粒，“这……阵法破了，可如何是好？”
那两个蜀山弟子见他这副傻样，心底里更是看轻他：“木旦，这就不是你这种低阶弟子要操心的事了啊，反正有师兄和掌门们在，你呀，就好好想着吃你的饭吧。”
“哦……哦，”慕容檀憨憨一笑，夹了一块鸡腿啃了一口，“今天的鸡腿真好吃！”
他吃完饭，离开食堂，收起傻傻的笑脸，与搜查的弟子堂而皇之擦肩而过。
混入蜀山已经三日了，伏羲剑所在何处，仍未得知，现在整个蜀山都在搜查他，无暇顾及伏羲剑，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这三日，他都在门派里到处乱走，反正他现在已经伪装成最平庸的低阶弟子，没人记得也没人在意。
“你，过来。”
有一个高阶的弟子停下，指着他道。
慕容檀愣了愣，指着自己：“这位师兄，你是在叫我吗？”
“不错。”那人颐指气使，“在这闲逛不练功，罚你去正殿打扫，快！”
“客人？”慕容檀挑了挑眉，可真是稀罕呐，蜀山派还愿意接待访客了？他倒想去看看，到底是何访客。于是应了声“好”。
到了正殿，已有了几个弟子在那打扫。蜀山派的正殿已经许久不用，扫出来的灰都不少，慕容檀用手指抹了抹一张桌子，竟然能扒出厚厚的一层灰。
“动作快点！”
“是！”
慕容檀随手抄起一把扫帚，百无聊赖地扫起来。
“……哎，你晓得么，据说，是京城来的人……”
“啊？京城？！掌门不是说过，再不管凡尘俗世了吗？……”
“似乎是这个人与掌门的关系与众不同……”
慕容檀的耳朵一动，一边扫着地，一边往后退过去，却听到一声喝令：“不许说话！”
“好了，都不用扫了。”一个白发须眉的老头走了进来，不过个子较为矮小，没什么气势，这位是蜀山派的容睿道长，一向亲和，“人已经往紫气阁去了。”
“紫气阁，那不是掌门的……”
慕容檀眼睛眯瞪，悄无声息地放下笤帚。
“哎？这里的人呢？”
紫气阁。
一个头发花白的清瘦老人，盘腿坐在白烟缭绕之中，满头白发，面容却年轻，一手执着拂尘，一手捻诀，在他的头顶上，悬挂着一块匾额，遒劲有力的字写着：无情有道，紫气东来。
“好一个，无情有道。”
门外，踏进来一个紫衣年轻人，他束着金冠，腰间别着一块价值连城的镶红石白玉佩。
“太子……”
慕容檀的脑袋在房梁上微微探出。
上一世，他与太子交集不太多，唯一的记忆，可能就是在被送往莲城之前，慕容礼带他入宫，太子给他赏赐那会吧，作为一个替代的人质，他对太子并无甚好感。
容胤徐徐睁开眼睛。
“你终究还是来了。”
“我来不得吗？”太子冷笑，“外祖父，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怕是永远也不会想见我吧。”
外祖父……？
慕容檀讶然，太子的外祖父竟然就是蜀山掌门，也就是慕容礼的师父，容胤？！
这倒是他未曾了解的情况。
“吾特将解法阵的令牌传送给你，并非是想与你争辩前尘往事。”容胤的语气比太子更是冷上三分，他伸出手掌，“蓉儿的骨灰。”
“哼，”太子嗤笑一声，“你想得太美，我外祖母的骨灰，岂是你这种狼心狗肺之人，能轻易拿到的？”
言毕，砰的一声，容胤隔空将门关上，还即刻施了隔音法术，门上覆盖一层结界。
太子抬头看了看“无情有道”四字，视线回落到容胤脸上，笑道：“外祖父，你不是最无情吗？为何，还念着我外祖母的骨灰？”
“要不是因为你说，蓉儿还留有骨灰，吾根本不会见你！如果你没有，请你原路返回，勿扰吾之飞升。”
“要拿骨灰可以，”太子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之上，侧着身子，凤眼犀利，“得谈条件。”
“什么条件？”
“借兵。”太子眼露精光，“还有，伏羲剑。”
！
听到伏羲剑，慕容檀登时来了精神，在房梁上动了动身子。
“我外祖母的骨灰，值这两样东西吧？”
“白夙，你可不要骗我！蓉儿当年已经死于魔界琉璃宫宫主冥琉之手，尸骨无存，怎会留有骨灰存在？”
“你不信？”
太子的丹凤眼盯着容胤的眸子。
“冥琉与外祖母的关系，你也该很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