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愧浮屠
门外。
雨水淅淅沥沥，房檐下的铃铛叮当作响，容胤细听雨声，思绪飘回多年前，那个雨日。
两人一把红色玉骨伞，漫步雨中。
“宫主，等到了杭城，我们便去那有名醉香楼点一桌子好菜怎么样？魔界里的东西太难以下咽了，我可想念醉香楼酒菜的味道了！”
少女莺啼似的声音说，她生得娇小可人，说这话，嘴角总不自觉上扬，在左边嘴角处，露出一只浅浅的酒窝。
“好好好，都依你。”身边的男子青衣长衫，长身玉立，气质翩翩，用指尖点了点少女的鼻头，“你这个小贪吃鬼，我们出来是执行任务的，可不是来吃东西的，你可要记住了。”
“知道了。”少女憨憨颔首。
二人行至一道小溪边，但见城墙就在不远处，少女大喜，正欲踏出步子，却见眼前出现一个人，他拄着剑，浑身是血，艰难地走在小溪水中，染出一道鲜血。
“啊！”少女惊叫，那人噗通一声，掉入溪中，半边身子浸水。
容胤仰躺在水之中，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心中一片绝望。
那时，他修为尚浅，师傅便让他下山历练，不巧的是，他偏遇上道行高深的妖物，被重伤于此。他怨自己学艺不精，竟然真要因此丧命，也不知道师傅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少女的脸出现在眼前，她逆着光，因为他即将昏迷，眼睛已不能视物，只能将将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
“你……你还好吗？能不能坚持？”
“蓉儿，你要救他吗？看起来，他是个正派人士。”
“要救，我虽为魔界之人，可也是位医者，不能见死不救。”
“那醉香楼不去了？”
蓉儿嘟着嘴，看了一眼容胤惨白但俊俏的小脸，可真舍不得这天降大帅哥。
“不去了，救人要紧。”
“好，那，你便在此照顾他。”
容胤只觉手中多了一抹温柔的暖，便沉沉闭上了眸子。
“一根，两根，三根……”蓉儿蹲在水边，口中念叨着，手中摘着药材，再放到溪水里轻轻一刷，“啊，你醒了？！”
容胤站立在水边，茕茕孑立，衣服都破了，可依然掩盖不住他身上宛如谪仙的气质，笔挺的五官在夕阳下投下一片阴影。
“感谢姑娘相救，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你叫我蓉儿就好了。”
“蓉儿姑娘。”
蓉儿噗嗤一笑。
“姑娘为何发笑？”
蓉儿将一根药材砸过去，打在容胤身上。
“你这个人长了张勾人魂的桃花脸，怎么偏偏木木愣愣的？”蓉儿站起来走过去，抓了抓他的领子，嫣然笑道，“小公子，既然我救了你，你可要好好报答我呀。”
容胤面色一红，挣脱蓉儿的手，别过头不敢看她调戏般的笑。
“姑、娘，男女之间，授受不亲。”
“切。”
蓉儿睨他一眼，这些正派人士天天嘴里说些空话，假模假样，她倒不信了，人有七情六欲，何况再怎么说，她可是魔界一枝花，总不至于到了人界就走不通了吧？
“姑娘有何要求，容胤必定完成。”
“这可是你说的。”
蓉儿眼波含魅，手勾着容胤的脖颈，小脸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在他耳边道：“以身相许。”
！
容胤大惊，来不及将蓉儿推开，她便将一抹温热贴上了自己唇。
一年后。
蓉儿摸了摸略微伏起的肚子，倚靠在门边，媚眼如丝：“夫君，我饿了。我想吃糖葫芦。”
容胤放下砍柴的刀，用袖子擦了擦汗，一年来，他成熟不少，已经略略有了些棱角。
“吃那玩意儿做什么，你怀着身孕，多吃些补品才好。”
“哦~好吧。”
蓉儿扶着肚子，缓缓走过去，倚靠在容胤的怀里，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又因为出着汗，有些男人的味道，这简直让她欲罢不能。
一年的夫妻生活，容胤已经食髓知味，心有灵犀地抬起蓉儿的小脸亲下去。
晚上，缠绵到半夜之后，两人背对背靠着，同床异梦。
容胤看着窗外明月，一道苍老的声音钻进脑海之中。
“孽徒！犯下如此大错，还不速速回门派领罚思过！”
容胤大骇，却见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他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翻了个身，将手轻轻搭在蓉儿的肚子上。
“唔……”
蓉儿似乎在梦中呓语，容胤亲了亲她的脸颊，头抵住她的头，沉沉睡去。
蓉儿亦是睡不着。
她也没想要陷进去，一开始不过存了番勾引正派尝鲜的猎奇心理，可这呆子，竟然与自己十分契合，与他相处，甚是开心，她亦是越来越离不开他了，何况，还有了腹中的孩子。
蓉儿亦转过身去，用手轻抚容胤的脸庞，月光柔柔洒落，更衬得他的面容惊艳，她碰了碰他的唇，两人默契地贴在一起，即将坠入情欲，但听砰的一声，门突然开了。
二人惊坐而起，门外，空无一人，却听到阵阵诡异的古琴之声。
“是宫主！”
蓉儿惊叫。
“宫主？”
容胤蹙眉。
一抹青色身影，逆着月光走来，他手上抚琴，那琴声扰乱人的心智，让两个人不禁捂住耳朵。
“浮屠蓉儿，你打算要和这个人厮混到什么时候？身为魔界医士，你要背叛魔界吗？”
冥硫的眸子闪现妖冶之色，容胤倒吸一口气。
魔界……！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蓉儿。
蓉儿只说自己是大夫，所以会救人，一直向容胤隐瞒魔界的身份。其实，她虽不说，心里却是存有一丝侥幸的，容胤那么爱她，应不会抗拒她魔界的身份。
可是，容胤的脸上，清清楚楚地闪现嫌恶的神色，彻底断送了她的侥幸之想。
“夫君！”
“不要叫我夫君！”容胤跳下床，狼狈地捡起衣服，抖着手，指着她道，“蓉儿，你竟骗我！魔界……我怎能和一个魔界女子成亲，”他的目光移动到蓉儿腹中的胎儿之上，“还有了孽种！”
蓉儿一下气结，又怒又悲，一字一顿道：“孽种，”她轻笑一声，“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怎能叫她孽种！”
“这个孩子确是孽种。”冥硫冷笑，“蓉儿，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可是蜀山派掌门新收的弟子。”
“蜀山……”蓉儿噙着泪，“容胤，你不也是在骗我？你说，你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修仙门派，也是凡夫俗子吗？！”
容胤冷眼看着她：“我们互相欺骗，倒是扯平了。”
“你……”
蓉儿怒火攻心，但觉得腹中绞痛，脸色惨白，身子渐渐滑落下去。
“蓉儿！”冥硫过去扶住她，捏着她的脉搏，“不好，孩子要出生了。”
容胤拿起衣服，被冥硫喊住：“站住！蓉儿即将生产，你这是要去哪？”
容胤咬着牙，袖手一挥，冥硫只觉得眼前一道烟遮蔽了眸子，瞬间之后，容胤已消失不见。
他飞奔在月色下，不管不顾。
他都做了什么？背叛门规不说，还与一名魔界女子有了孽种。师傅啊，请饶恕弟子，误入歧途，此后余生，必定摒弃杂念，专心修道……
容胤回到蜀山之后，当时的掌门却并未质问他此事，他便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专心修炼，可每次午夜梦回，他都会做梦，梦到浮屠蓉儿的脸，梦到那一年，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甚至有时候情欲被泛起，他便不得不偷偷下山，去到勾栏瓦舍之地泄欲。
他恨蓉儿，勾起他这些欲望，阻碍他修道，可他也承认，他疯了一样地想念蓉儿，他想念她的脸，她的温存。
爱恨交加的情绪，伴随着他年年日日的修炼，直到年纪大了之后，情欲终于得到控制，自己的修为也大有提升。
他多方打听魔界的下落，他并非想要与蓉儿再续前缘，他只是……想知道蓉儿过得好不好。
可是，魔界传来的消息却是，琉璃宫主将浮屠蓉儿□□至死，就连腹中的胎儿也没有放过。
他流下两行清泪，孤独地站在雨里。
浮屠蓉儿，容胤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她！她让他又爱又恨，生了不该有的欲望，备受煎熬，这还不够，如今，他还要背负着负罪感而活。
修无情道，是该无牵无挂，内心平静！
浮屠蓉儿，就是他心里的一道波澜，永远平静不得，总是让他彻夜难眠，他太痛苦了，他想要解脱，不然如何飞升大道？！
他不止一次地想，他后悔了，如果那个时候，陪着蓉儿把孩子生下来，过一段时间再坦白，好聚好散，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所以，当太子传来相认的书信，说他手上有蓉儿骨灰的时候，容胤的心动了。拿着蓉儿的骨灰，他内心的不安能平静下来。他不想再这么煎熬地过了。
容胤的思绪渐渐回拢。
“借兵，伏羲剑，吾都可以给你。”
房梁上的慕容檀，竖起耳朵。
“随吾来。”
太子狡黠一笑，作揖：“那就多谢外祖父了。”
慕容檀捻诀施法，化为一道烟，融入房间内的白烟之中，钻进太子发冠的玉石里。
太子随着容胤，打开房门，往蜀山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