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红色发带
九年前。
宁氏死后，慕容洛在家里步履维艰。
父亲不再过来看望她，久而久之，家里的下人也知道她失宠了，她还是个六岁大的孩子，便更不把她放在眼里。
有时候，连饭都不端过来，她常常饿肚子。
她隐约记得厨房的位置，想要靠着自己短小的双腿，跑到厨房去抓两只包子。
她太饿了。
其实厨房离她住的地方不远，只是在孩子的眼里，那已经是段不小的距离。
慕容洛记得，那是个炎热夏日的午后，六岁的她不过走了几步，便已经热得大汗淋漓，太阳炙烤着大地，她又饿又累又困。
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小脚一崴，晕倒在青石板上。
她梦到了娘亲。
认回娘亲不过短短一年，她却受到了无限的疼爱。
每天夜里，娘亲都会哄着她睡觉，嘴里唱着低低的，好听的摇篮曲。
娘亲还会给她编织好多好看的小饰品，她的衣服都被娘亲熨烫得整整齐齐。
娘亲生得很美，她的眉眼如画，眼波流转，便有无限风情，连她这个小屁孩，也都深深看呆了。
过去五年里，她被辗转卖到各地，幸好年纪小，不然有几次落入老鸨手中，恐怕已经被摧残得不成人样。
是娘亲将她接了回来，终于不用担忧衣食，可是，娘亲走了，她不过快乐了一年，又回到难过的日子。
“喂，醒醒。”
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梦境，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床帐上的莲花宝纹，坐起来问道：“这里是哪里？！”
她怎么会在床上？
身边的少年扇了扇风。
“你晕倒在我院子前面，是游书把你带回来的。”
慕容洛才发现，这个少年有一半身子浸没在黑暗之中，房间里黑黑的，窗帘紧紧盖下来，门帘也垂落下来，房间里比外面凉很多，完全感觉不到还是夏日。
“你是谁？慕容府的人？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慕容洛微微从下往上，抬起眸子，一时间看呆了。
这是她自有记忆以来，见过的除娘亲外，最漂亮的人。
她那时只是个孩子，无法用华丽的辞藻去形容眼前人的美丽，脑子里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无论这个人叫她做什么，甚至去死，她也心甘情愿。
“你干嘛这么定定看着我？”慕容檀轻轻一笑，眸子里映着烛火，“有这么好看吗？”
“好……看。”
慕容洛呆呆地回答，慕容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女孩子家的，留什么口水。”
慕容檀靠近她，她登时闻到一股清香，忍不住也要往他怀里靠近，慕容檀微微往后一下，收起手。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慕容洛摇摇头。
“我是这府里的四公子，名檀。”
“哦……”
慕容洛呆呆愣愣的。
刚回到慕容府的时候，她记人名就记了好久，还分有大房二房三房，实在是太考量她这个黄毛小孩了。
“你，”慕容檀的语气一沉，“不讨厌我吗？”
“为什么要讨厌你？你这么好看。”
慕容檀听罢，又笑了。
“好啊，那你不讨厌我的话，天天来我这里玩好不好？”
慕容洛顿了顿，眨巴着圆圆的眼睛，嘟囔着嘴巴。
“你这里有吃的吗？”
慕容檀蹙眉，游书过来，低声说：“公子，我已问清楚了，这位便是二房那位庶小姐，姨娘刚死，家里就没什么人管她了，据说连饭都没有得吃。”
慕容檀眸子深深地看着她，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阴郁。
“原来与我一样，是这个家里的异类啊。”
“檀哥哥，什么是异，类？”
“呵，”慕容檀拿扇子敲了敲慕容洛的脑袋，“等你再大一点，便明白了。放心，我这里什么好吃的都有，你可要天天来。”
自那之后，慕容洛天天到净寰苑去。
这个家里，只有在那个地方，在那个人身上，才重新找到娘亲给她的宠爱。
“檀哥哥，这个字怎么念？”
慕容洛捏着一本书走进来。
慕容檀停住手上的笔，一道日光照进来，他神色骤变，怒道：“快把门关上！”
慕容洛才想起来，慕容檀见不得日光，连忙把门关上。
慕容檀脸色惨白，用手撑着一根柱子，急急地咳嗽。
“檀哥哥，对不起。”
慕容洛哭着，小手捏着慕容檀的大手，慕容檀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再用手绢擦手，对她笑道：“我没事。”
“檀哥哥，你千万不要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还担心，你嫌弃我。”
嫌弃我这个废人，连太阳都见不得。
慕容洛牵着慕容檀坐下来。
慕容檀用白皙的指尖指了指慕容洛圈出来的那个字。
“这个字，念‘情’。”
“情。”慕容洛照猫画虎，跟着他念了几次，睫毛上下动了动，“檀哥哥，这个情字，是什么意思呀？”
慕容檀微微一颤。
“情，有爱人之情，亲人之情，友人之情。”
慕容檀耐心地在纸上一一写出来，为她解释道。
“那，我与母亲，便有亲人之情喽。”
“对。”
慕容檀轻轻捏了捏慕容洛的肉脸。
“那，我与檀哥哥呢？”
慕容檀脸色微变，旋即嘴角微微上扬。
“你觉得呢？”
慕容檀的笑不过一瞬的事，竟让她品味出隽永的感觉，何为心颤，便是如此。
慕容洛的目光停在“亲人之情”上，可忍不住，往“爱人之情”瞥。
兰香姐姐也与她说过一些男女之事，她不是很懂，只是听得脸红心跳。
她面对慕容檀的时候，也是脸红心跳。
她下意识地回避，那是她这个小孩子，第一次学会转移话题。
“檀哥哥，那这个字呢？”
慕容洛的手指停在“恨”这一字上。
慕容檀的目光黯淡下去。
“檀哥哥，你不开心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字，你最好不要知道为妙。我已经囚禁在这个字里，从此以后，活得没有滋味，犹如行尸走肉。”
慕容洛根本听不懂他的意思，她就是想知道这个字念什么，纠缠着他问:“檀哥哥，你就告诉我，这个字念什么！”
慕容檀红了红眸子。
“檀哥哥！”
慕容檀觉得她太吵了。
袖手一挥，施法将她弹到门外，关上房门。
“你把这本书所有的字都抄一遍了，我就教你这个字。”
整本书？
慕容洛度了度书的厚度，足足有一个指节，这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难了。
这是慕容洛记忆中头一次挑灯夜读，无论兰香怎么劝，她都趴在桌子上，认认真真一字一字地抄写着。
“檀，檀哥哥，我抄好了。”
熬了一夜，出现在慕容檀面前之时，她已经头昏眼花。
“洛儿！”
慕容檀一把扶住她，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
慕容檀横抱起她，大喊:“游书，游书！”
此时是白日，他不能出去。
“檀，哥哥……”
慕容洛已经意识不清，这个笨蛋小孩，连晚饭都不吃，慕容檀心急如焚，拿了一件披风盖在头上，夺门而出。
对于其他人来说，毫无伤害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如同针刺一般，体内的封印反噬，一口血上涌。
他顿住脚步，往廊道旁边吐了一口血。
一路飞奔，直跑到二房门前。
“慕容楼，出来！”
房内听到他的叫喊声，传出手忙脚乱的声音，慕容楼打开门，便看到慕容檀头发散乱，嘴角还流着血，他的怀里，抱着虚弱的慕容洛。
他的披风缓缓飘落。
“你！”
慕容楼疾步下了台阶，接过慕容洛，还将披风帮他盖上。
“慕容檀，你做了什么？”
“哼，与其质问我，不如先救你妹妹。”
慕容楼嫌恶地扫了他一眼，将慕容洛抱进去。
所幸，只是过于劳累所致，慕容洛休息了几日，才恢复了身体。
慕容楼将慕容洛房里的下人换了一遍，不管二夫人的阻挠，下了命令，哪个下人敢对慕容洛不敬，便杖责出去。
慕容洛的生活，算是稍微好了一些。
她还是依然到净寰苑去，一天不去，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慕容檀将一条红色发带递给她:“这个发带，算是我给你的赔礼。上一次，我让你抄书，让你生病，是我的错。这条红色发带，可在关键时刻，护你周全。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唯有这条发带，可以代替我。”
慕容洛眼眶一热。
“檀哥哥，上一次，也是我不对，我不该逼着你教我。我虽不懂，可我知道你不开心，以后你不开心的事，我绝对不会做。”
慕容檀眸子闪过异样的神采，他刮了刮慕容洛的鼻子。
“好了，我帮你系发带。”
“谢谢檀哥哥。”
“你不必与我说谢字。”
铜镜之中，映出慕容洛稚嫩可爱的脸庞，慕容檀拿起木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她的乌黑的头发，再用细长的手指，帮她系发带，不紧不松，刚刚好。
慕容洛用手抚摸着发带，眸子深深。
“家主，这件事，你不能存有私心！”
慕容楼冷冷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