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珠之求
日头偏移，晚霞洒落。
明珠自出客栈后，未进一口水，未吃一口饭，又站了小半日，如今已是饥肠辘辘，眼冒金星。
“下一位。”
明珠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一个踉跄，撞到长桌。
“干什么的？”中年男子抬头扫了眼明珠。
粗麻布衣，未施粉黛，鬓发上、脖子上、耳朵、手腕都没有任何首饰品，显然是个穷家女。
他眼皮垂下去，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书：“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
明珠宛如五雷轰顶，焦急把钱袋子拿出来：“……我，我有钱的。先生，不要拒绝我，求求你，让我进去见见盟主大人……”
“盟主大人？”中年男子嗤了一声，抬起眼皮，“盟主大人也是你这种人能见到的？”
他瞄见钱袋子，一把抓过来，解开绳索，将里面的钱财倾泻而出，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桌子上堆起一小座铜板山。
“你就这些东西啊？”中年男子随手扒拉几颗铜板，像扔垃圾似的丟回去，“不够。”
“先生，你数一数，怎么知道不够呢？”明珠自顾自将铜板一个子一个子地挑出来，“一、二、三……”
“停！”中年男子拍案板打住她的手。
“后面那么多人呢，你要数到今晚吃夜宵吗？小姑娘，我在这干了二十年了，这么点钱多少数我一看便知，你不必数了。就这些，连我们海棠盟做过的最低的一单生意都不够，你啊，快回去吧。”
明珠被人狠狠一推出去。
中年男子把铜板都收好，将钱袋子扔回给她。
她抱着钱袋子，饿的感觉、渴的感觉也没有了，只觉得天要崩塌，心神俱碎。
“先生……”
明珠哀求的声音让中年男子身躯一震，他掏了掏耳朵，给身边几个打手示意。
两个彪形大汉走过去二话不说把明珠架住。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求先生！”明珠手舞足蹈挣扎，她的手指留着长长的指甲，有只手差点把大汉划破皮。
“别别别吵！”中年男子大吼一声，“休得在此喧闹！小姑娘，你不要钻牛角尖啊，我们海棠盟不做你的生意，你你你再去找找别家啊，不要耽误我们，不要寻死觅活，快走！”
中年男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大汉将明珠抬出百步远，扔到街上。
“两位爷……”明珠闪着泪光，楚楚可怜。
两个大汉一言不发，放下人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啊呀，又是一个被海棠盟拒绝的人。”
“海棠盟每天做那么多活，哪能每个人都帮得上呢？”
明珠拍拍衣裙，灰着鼻子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
她来自大业南疆，光是来京城已经花了不少盘缠，也用掉了不少时间。
如今，又要去哪里找到帮她的人呢？
突然，前方一个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明珠大喜，急急跑过去。
“洛恩人！”
等到那人回头，她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我认识你吗？”
那人的脸上抹了厚重的脂粉，身上的香味过于浓烈，俨然不是慕容洛。
“对……对不起。”
“神经病。”
她鞠躬道歉，良久没有起来，眼泪滑落，一颗颗掉在地上。
“哎，小姑娘，我看你伤心得很。说实话，你这样被海棠盟拒绝的人我也见过不少了，这样吧，我带你去看看别的除魔组织，说不定能帮你呢？”
她将腰抬起来，看到一张和蔼可亲，笑得像弥勒佛的脸。
“怎么样？”
“弥勒佛”胖胖的，穿着一身绣着铜钱纹的衣裳，看起来是个商人。
商人重利狡诈，明珠有些犹豫。
“啊呀，你这是什么眼神嘛，你以为我是骗子啊？”“弥勒佛”见她冥顽不灵，便急道，“我叫刘冬，是个大房主。这平安巷里有好几处房产都是我的，这里没有人不认识我。实话不瞒你，我的几个租客也是做除魔生意的，我给他们拉客人，我自己也能赚到钱。我再说一遍，我赚的都是良心钱，不骗你。我也不骗色……”
刘冬左右指了指：“你问问这些小摊贩，他们认不认识我？我可是出了名的二十四孝好老公。”
“刘老板，当然了，你就是妻管严嘛！”一个卖糖葫芦的起哄，周围的人爆笑如雷。
“去去去！”刘冬红着脸摆手。
明珠噗嗤一笑：“好的，谢谢老板。可是，”她面露难色，“我只有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
她把钱袋子解开，但刘冬瞄都没瞄。
“够够够！怎么不够，方才你给慕容家那条狗数钱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不用再看了，你快过来，跟着我。”
刘冬抖着肥肉往另一头走了。
明珠讶然。
但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绑好钱袋子，跟了上去。
院子里，慕容洛拿着一把大剪子，将枯萎的花剪下来，堆在一边地上，白机戴着一双手套摘杂草。
两人已经干活干了半日，额头上背上全是汗。
“累死了……”白机抬头看了眼落日，“好想回宫吃嬷嬷做的冰镇马蹄爽。”
慕容洛咔擦剪掉一朵花：“你要是累了先回去吧，这院子里的活一天也干不完。”
话音刚落，有声音从门外传过来，慕容洛手一顿。
这也太稀奇了，会是谁呢？
她与白机互看了一眼，朝门口望去。
刘冬领着明珠踏进了门槛。
“啊？房东？你怎么又来了！”白机满脸愁容，“本宫现在真的没钱嘛，你再宽容宽容？”
慕容洛偏过去，却对上明珠的视线。
两人认出来对方来，十分诧异，异口同声：“是你？”
“咦？认识呀？”刘冬把明珠推上来，“两位祖宗，这可是我给你们招揽的客人啊，你们可得要感谢我。”
白机疑惑地看了眼明珠，客人？
刘冬便把如何找到明珠、又如何将明珠请来昆吾门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白机高兴地锤了刘冬一拳：“算你有点良心。”
刘冬揉着被锤的地方，痛得泪汪汪，心道：太子殿下，我已交差了。
明珠给白机、慕容洛毕恭毕敬行礼，简单问候之后，慕容洛将如何认识明珠之事又解释了一遍。
她虽说得简略，白机却眼冒星星，捧着脸叹道：“天啊洛洛，你这可是美女救……美哎！不愧是我白机的朋友，又漂亮又善良！”
明珠颔首：“洛恩人真是仙女下凡。明珠，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
听到明珠的话，慕容洛摆摆手，“不用不用，真的，我不需要什么报答。反而，我能帮到你，也是我的幸运……”
明珠皱了皱眉，觉得她这句话有些古怪。
要说客套话，这也过于客套了，哪有救命恩人反过来说救人是幸运的？
白机扫了眼慕容洛，脸色微变，但转瞬即逝，又嬉皮笑脸开口：“对啊，我们家洛洛是不图回报的……不过呢，”她话锋一转，“如果你要找我们昆吾门帮你除魔，那就得收些小费了。”
明珠会意，连忙把钱袋拿出来：“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她忐忑地盯着白机。
白机解开袋子，摸了摸，本来鲜活的神色变得有些僵硬。
就这几个铜板，连半个月的房租都不够……
明珠见到白机神色微变，心也跟着沉下去。
果然，还是不够吗？
慕容洛看见白机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还摇了摇头。
她却没有说话，而是给白机也摇了摇头。
什么？都火烧眉毛了，还要做赔本生意？白机气得瞪着眼睛。
没看到她很可怜吗？帮一下又怎么了？这些钱也是钱。慕容洛也回瞪过去。
两个人红着脸大眼瞪小眼，场面很是滑稽。
刘冬左右看了看，这两位祖宗咋还“打架”了？一把将钱袋子抢了过来：“够够够，这就是她们这几个月欠我的房租钱。”
白机和慕容洛双双愣住。
刘冬捏着钱袋子：“三位，我拿钱走人了啊，你们三个慢慢聊。”
言毕，逃也似地离开了。
“喂——”白机冲着刘冬喊了声，“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洛给明珠倒了杯茶，歉笑道：“明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里空空如也，只能以茶水招待你了。”
白机嘟囔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茶，是我从宫……我家带来的上好龙井呢！”
明珠见白机浑身打扮光鲜，手指白皙，显然是保养得极好的，又见慕容洛，越看越觉得气质非凡，方才还对自己出手相救。
她断定两人必不是凡人，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说吧，你摊上了什么事。”白机清咳正色，提起笔点了点墨。
慕容洛亦是凝神恭听。
明珠深吸一口气，娓娓道：“其实，不算是我摊上的事，而是我的……姐姐。我们生活在南疆浦海，以打鱼为生。一日出海，姐姐带回来一个男子，说是在海里救的。那男子生得格外漂亮，姐姐对他一见钟情，说什么都要嫁给他，不惜毁掉与青梅竹马的婚约，与家里人大闹了一通。后来，姐姐终于嫁给那人，但是与家里断绝了关系。”
明珠顿了顿，怎么听起来像个八卦？
慕容洛问她：“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去看望姐姐，我特别担心她过得不好，因为那男子实在过于诡异——他，他有一双琥珀色的重瞳！姐姐觉得那眼睛特别美，我却害怕那双眼睛，我还记得小时候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过，重瞳不是魔，便是妖。”
“重瞳……”白机下巴抵着毛笔，若有所思会儿，在纸上画几圈，“是不是这样，一个眼眶里有两个眼珠子呀？”
明珠看到那图，倏地把头别过去，抖着声音：“是……是的。”
“这看起来确实有些恐怖。”白机盯着那画看了会儿，赶紧把纸揉碎，扔到一边。
慕容洛拍拍明珠的背，将茶杯递给她。
温热下肚，明珠对慕容洛感激一笑。
“咳，”白机打断二人，“继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