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风起
邓怀戚走了一月有余,第一封家书寄了回来。
信不长,只简单介绍了一下他目前的状况,另外叮嘱泠月近日少出门,帮他照顾家中。
静影看泠月眉头微蹙,问到:“少夫人为何忧心?我听说大人那边战况一直很好,接连大捷呢。”
泠月说:“我不是为战况忧心,是怕他身体吃不消,夫君说他最近偶有眩晕之感,我猜想可能是战事激烈,他出一身汗又不注重保养,一回营就贪凉脱衣服,骤冷骤热容易伤身,许多带兵打仗的人都有这种卸甲风,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邓怀戚也这个也不是身体真的就多么难受了,多少有诉苦博取同情的意味,好叫泠月多在意他些。
“可是少夫人你在这里担忧也无济于事。”静影说,“若大人知道您为他忧心,定然不舍得,等这一仗结束你再帮大人好好调养就是。”
“你说的也对。”泠月说,“我想再多也没办法去盯着他。”
“是这个道理,少夫人不如赶紧写回信吧。”静影殷勤地说,“现在写好,今日传信官就能送出去,大人也早一天能收到。”
泠月调侃道:“我看啊你不是我的丫鬟,倒是他留下来的耳报神,心眼偏得没边了,他说一,我这里就绝对不会有二。”
静影脸色霎变,立刻慌乱地跪下,“奴婢绝无此意,只是……只是盼着您和大人夫妻和美罢了,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啊。”
她这阵仗把泠月吓了一跳,赶紧扶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静影依旧很拘谨,不敢抬头看她,“少夫人,大人心里都是为您打算的。”
泠月叹口气,“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说就是了。”
泠月以为静影如此紧张是因为误会自己不满她向邓怀戚定期汇报消息,自己觉得她不忠诚。
但其实她对这件事并没有很强烈的抵触,如果邓怀戚掌控她的消息后能够心安,不再像之前那样精神紧绷患得患失,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他已经尊重了她的意愿撤走了暗卫,她也愿意适当地后退一步,直到找到两个人都能够接受觉得舒适的平衡。
所以她愿意尝试着信任他,也愿意将这份信任毫不遮掩地展示给他看。
对着信思考了半晌,泠月站起身说:“陪我出府一趟。”
静影说:“少夫人需要什么让人送过来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泠月说:“我不出城就在附近转转,你不用担心。我去药局看看顺便挑一些药材给夫君做一些保养的药丸,再去一趟庙里吧。”
泠月向来不信鬼神,但每次邓怀戚出征在外,又忍不住觉得还是拜一拜好了,反正不差那一点香油,但……万一呢?
听到泠月要去庙里给邓怀戚祈福,静影也不好再劝什么,只得私底下让人增派人手加强护卫。
于是泠月感觉到此次出门的队伍格外壮观,她有些犹疑地问静影:“会不会太夸张了,需要这么多护卫么?”
沉璧在一旁抢话道:“非常时期非常办法嘛,万一对面打了败仗狗急跳墙怎么办?”
泠月无奈道:“唉,下次还是不要出门了。”
为了迎接都督夫人,寺庙做了清场,各个角落都被戒备森严的侍卫守得严严实实,主持亲自出来招待,陪着泠月一路游览。
这招待的规格有些超出泠月的预料,她原本只打算像平常人一样普普通通过来上个香而已,却没想到静影她们弄出了这么大动静。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泠月都没享受过这种独一无二的派头,她猛然切实体会到,邓怀戚的地位已经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了,当年他也有权势,但与现在这个令人畏惧谨慎不得不小心翼翼对待的他还是不一样的。
而她,因为身上顶着邓怀戚夫人的名号,所有人也会用完全不同的眼光来审视评估她。
泠月看到主持始终保持微微低垂的腰,心底愧疚,在写香油册子的时候忍痛把最开始想好的二百两预算改成了五百两。
真心疼啊……
“阿弥陀佛,施主一片赤诚之心,我佛慈悲定能感召,贫僧也会率众弟子为都督大人及众将士念经祈福,请施主放心。”主持对都督夫人的大方展现出了极大的诚意。
“那就多谢主持师父了。”泠月笑容端庄,合十还礼。
等马车驶出寺庙,泠月忍不住烦恼地说:“下次绝对不来了。”
沉璧问:“可是我觉得刚才师父们招待得很用心啊。”
泠月说:“就是太用心了才吃不消,这一趟就五百两银子,干些什么不好呀,多买些药材粮草给前线送去不比这样有用?”
“这是少夫人您给佛祖的心意,不能这样比的。”沉璧说,“说不定哪路神仙刚好就吃到了您的供奉,保佑了都督大人呢。”
泠月说:“但愿如此吧,不过以后还是别这样出门了,少带些人,太不自在了。”
静影劝道:“少夫人忍一忍,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泠月掀开车帘,看见溪边有一大块空地,风景秀美,顿时来了兴趣,“我们去那儿看看风景吧。”
静影观察了一下,这里是郊外,地形开阔,并没有什么人,遂放心下来,“奴婢这就去和他们说掉头过去。”
泠月蹲在溪边,用手轻轻拨动着溪水,她望着周围安逸闲适的景致,只觉得心中所有郁气都消散了。
“咦?那几个小孩是在放牛么?”
突然,泠月见到远处有几个小小的身影牵着一头牛往这边走。
“奴婢过去看看。”静影立刻说。
泠月认真地叮嘱说:“不要这么紧张,不过是几个小孩子,不要拦着,他们可能只是想过来喝喝水,是我们把最好的这块地都拦住了。”
静影面色犹豫,但看她坚持,依旧应了一声。
不一会,那几个小孩走过来了,泠月同打头的男孩子打招呼,“小朋友,这是你弟弟妹妹?我有糖吃要不要?”依旧是屡试不爽的喂糖大法。
男孩子神态拘谨,似乎很是胆怯,他一直不吭声,犹豫了很久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泠月面前,“有人让我们给你的。”
旁边的静影沉璧二人立刻色变,冲上前来挡在泠月面前,“你们是什么人!还不退下!”
旁边的侍卫也围了过来,抽出剑指着他们。
男孩子立刻结结巴巴地大声喊,“我们只是来送信,有人给我们钱让我们过来,说只要跑个腿就行了,我们真的没干坏事,不要杀我们!我们马上走,放我们走!”
旁边的小姑娘似乎是被吓到了,抓着哥哥的衣袖放开嗓子哭喊了起来。
泠月从后面走上前,“把剑放下吧,他们还是孩子。”
“少夫人!”
泠月坚持喝道:“放下!”
她对小男孩说,“没事,把东西给我吧,我不会伤害你们。”
静影着急道:“少夫人,不可上前,万一是刺客呢?这东西还是先让人带回去验一验才稳妥。”
“让开。”泠月以一种威严的姿态看着她,“你们到底在紧张,或者说心虚什么?”
说完,她向小男孩走过去蹲下身子,“给我吧,你们可以走了。”
小男孩忙不迭把东西塞进她的怀里,转头就要跑。
“等等。”泠月喊。
男孩如被扼住长长脖子的水鸟,惊恐地瞪着她。
“给你这个。”泠月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银锭,“买点好吃的吧。”
她拆开信,一目十行扫视而过。
静影和沉璧二人陷入诡异的僵硬,她们盯着那薄薄的一张纸,仿佛能穿透这张纸看到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泠月却把信收了起来,“先回吧。”
……
白天的那封信就摊在桌上,泠月坐在灯下良久不语。
她抬头看着跪在地上不敢看她的二婢“所以你们都早就知道了?除了这封信,想必还有其他给我的信,都被你们拦下来了?是不是所有我接触到的人都提前被筛选过了?”
静影咬牙道:“请少夫人责罚。”
“他的吩咐?”
“都督大人他只是怕您担忧,所以才不想让您知道十六皇子和高淑妃的事情。”
十六皇子的生母正是曾经养过泠月几年的高淑妃,随着形势越来越差,高淑妃想到了这个曾经的永庆公主,一封一封写信给她,让她从旁求情,求邓怀戚放松对京城的包围,只要和谈,朝廷可放弃一半的州府给邓怀戚。
其他的信都被拦了,直到今天这个漏网之鱼才到了泠月手上。
高淑妃的信写得极其凄惨,说即便看自己抚养她那几年不曾亏待过她的面上,也抬抬手救救她可怜的小弟弟。
沉璧忍不住膝行往前了几步说:“少夫人,容我多说一句心里话,您已经出嫁了,是邓家妇,应该与都督大人站在一起,千万不要因着外人而怨愤大人呀,都督大人待您如何连我们做奴婢的都知道,他瞒着你绝对没有不信任您,只是怕您担忧难过,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啊。”
“你们起来吧。”泠月声音平静,“都先回去休息,我一个人就可以。”
“少夫人,您别气了,大人他也是没办法,您要是生气责罚我们就好,别自己气坏了身子。”沉璧也焦急地出声相劝。
泠月无奈道:“我只是想一个人写信,夫君那边的信还没有回呢,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我只是一时有些……受惊罢了。”
生气倒没有很生气,只是有一点点憋屈或者说失落?
她又何曾不知道政治斗争会有多么凶险,尤其是在已经兵戎相见的情况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一点点疏漏。
在宫中的时候,为了一个小小的门内监的职位,底下的太监们都能闹出人命来。
但她觉得邓怀戚可以更信任她些的。
虽然他可能是担心她身份尴尬不想她介入引人话柄,又或者怕她担忧,可这种被人强制捂上嘴巴眼睛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即便是出于爱意。
泠月咬着笔杆思索许久,决定好好跟他讲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