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病
夜很静谧，突然马蹄声渐响，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打破了这间小小驿站的平静。
这是一支大约五六十骑兵的队伍，银甲在月光下泛出寒芒。
领头高坐马上之人正是如今的大都督邓怀戚。
王阔带着手下出来迎接，他早早就抱拳行礼，不敢抬头直视。
“属下见过都督大人。”
邓怀戚从马上跳下，把马缰甩给随从，对王阔说:“不必多礼，出门在外一切从简，都安排好了么？”
王阔虽然是个队正，但在邓怀戚面前还是排不上号的，这次遇上一个难得的机会在他面前表现，自是格外拿出十二分仔细。
他恭敬地说“收到消息就立刻准备了，房间热水食物都已经吩咐驿站准备好了，大人们即刻便可歇息。”
邓怀戚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感觉黑夜中似乎有一道若有若无窥探的眼神，他猛然转头，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周二虎自从被从边境调回之后就回到了邓怀戚的亲卫队任职，接替了他的老上司阎峰。
见邓怀戚神色有异他连忙上前查问，“大人，怎么了？”
“无事。”邓怀戚觉得自己可能是太过敏感了。
他又问:“林家的人已经到了？”
王阔说:“是的，林少爷年纪小，已经睡下了。”他小心问到，“要不要把小少爷叫起来，大人见一见？”
邓怀戚拒绝了他，“不必，小孩子长身体，不用麻烦，等我回到永州，还有的是机会。”
王阔问:“大人是明日一早便要走么？”
邓怀戚点点头，“是的，等孩子醒了同他说，我给他送了礼物放在都督府，让他到了记着去他外祖母那里看。”
眼见一行人都进了屋子，趴在窗缝边上的泠月缓缓转过身把窗户轻轻地合紧。
真的是他——
泠月想起刚才在月光下的惊鸿一瞥，曾经很多个早上她睁眼就会看见那张脸，他睡着的时候不像白日那样严肃，而是放松的无害的，哪怕她轻轻戳一戳他的嘴角，他也不会生气，而是把她两只手往怀里一塞继续睡去。
但还是有些不同的，这张脸虽然俊美依旧，但比过去更加刚硬严肃，也更加有威严，一见便知道一定是一位身居高位之人，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成熟男子了。
曾经泠月印象中那张二十出头尚带着一点点青涩气质的脸已经彻底消散不见了。
……
进入房间的邓怀戚卸下自己厚重的铠甲丢在一边，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床上。
随同而入的周二虎立刻上前扶住他，“大人，你还好么？”
邓怀戚斜靠在床头，以手扶额，“无事，不过是旧疾复发，休息一下就好了，不要大惊小怪。”
周二虎目光担忧，“下官这么些年不在，大人这病——怎么比以前还厉害了。”
邓怀戚从前便有头疾，这一点周二虎是知道的，但当时也不过一年发作一两次，多休息会便好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但时隔这么多年他再被调回邓怀戚身边，才发现邓怀戚的头痛发作比以前频繁了许多，一个月便有一两次。
名医看了也不知道有多少，都说只能静养，需要心境宁和，少劳碌操心——可现下这种情形又怎么可能办得到呢，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需要都督大人决断。
周二虎朝他一抱拳，“大人，这样疼着不是事，我去厨房打些热水，顺便问问有没有大夫。”
邓怀戚知道这里荒僻之地，肯定找不到大夫，但他实在想要休息倦怠出声，便随他去了。
不一会，周二虎回来了，他满脸愧疚尴尬，“将军，林小公子听说您来了，在外头非要见你，我实在劝不回去，你看这——”
刚才从厨房回来的路上，一个小身影突然开门拦住了他，“你就是我舅舅么？”
周二虎认出这应当便是都督的小外甥，放轻了声音，“不，我是大人的手下，你舅舅还在屋里。”
“你要去找舅舅么？”
“对，大人那里还有事，小公子快回去睡觉吧。”
“我和你一起去！”
周二虎立刻傻眼了，试着劝他，可孩子是说不通道理的，口口声声就是要见舅舅，他不能打也不能骂，偌大个汉子被纠缠得无可奈何，只得领了过来。
邓怀戚闻言强撑起身体向门口张望去，欢哥小小的身影跑到他床边，眼睛里满是好奇，“你就是我舅舅么？”
邓怀戚含笑点了点头，“我是，你就是欢哥吧？”
“我是欢哥。”欢哥说，“你的手好大。”他又看了一眼床边的靴子，“你脚也好大！”他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
邓怀戚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衣服也不穿好？”
欢哥交代道，“他们说舅舅今晚会过来，我听到有人来了，就起来了。”
“那现在看到了？”邓怀戚问。
欢哥用力点头，“我也终于有舅舅了，静云妹妹有七个舅舅呢！”
邓怀戚对周二虎说:“把带孩子的人找来，带欢哥回去休息，顺便问问她，怎么照顾的孩子，让他一个人跑出来都不知道。”
正说着，崔妈妈慌忙从门外跑进来，“大人恕罪，都是我睡太死了，没照看好欢哥。”
邓怀戚不悦地问:“你便是负责照看孩子的人么？欢哥还年幼，若一个人出什么意外，你承担得起么？”
崔妈妈跪倒在地，“大人恕罪，下次一定不会了。”
欢哥摇一摇邓怀戚的手，“是我自己偷偷溜出来的，舅舅别怪崔妈妈。”
邓怀戚本也没打算把崔妈妈如何，只是借机敲打一下，以免她不把欢哥放在心上。
“欢哥为你求情，这次便饶了你，以后不可再犯。”
崔妈妈千恩万谢连忙说不会。
她走到床边抱起欢哥，瞥见邓怀戚的脸色有些发白，明明是冬日额角却有细汗，眉头发紧。
她有心讨好，试探问到:“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见邓怀戚脸色不太好她赶忙说:“恕小人多嘴，若是说错话了还请大人见谅，实在是想着大人一路辛苦风吹雨淋的，万一有个发烧咳嗽，我们这里有人会些医术可能可以帮上忙，所以问问。”
邓怀戚还没说话周二虎先迫不及待问了:“你们这里有大夫？”
崔妈妈说，“大夫谈不上，不过有个侍女喜欢研究医术草药，听说宅子里许多人有点小毛病都会找她。”
周二虎目光失望，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他原本抱着一分希望指望是个深藏不露的名医，没想到只是个普通侍女。
欢哥在一旁开心地附和，“白露姐姐最厉害了！”
崔妈妈解释说，“欢哥有一次被卡住差点送命，就是她救的，所以欢哥很喜欢她。”
周二虎看向邓怀戚，用目光询问他的意见。
邓怀戚用力压了压额头，“不必，带欢哥回去休息吧，我只是有点劳累，躺躺就好。”
……
深夜，周二虎哐哐地砸着门板，“白露姑娘是在这里么？”
泠月靠近门边，小声问:“门外何人？”
她已经听出来了，这是周二虎的声音。
“我是邓都督的亲卫，大人在此下榻，有事找你，赶紧跟我过去！”
“何事？”泠月声音一紧。
领兵在外，周二虎不好大肆宣扬邓怀戚的病情，只得说:“你去看了就知道，快随我过去就是，都督大人召见，你敢不从？”
泠月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大人，容我先穿好衣服吧。”
听周二虎的语气，她毫不怀疑如果她敢拒绝，忠心耿耿又一根筋的周二虎能立刻撞进门里把她抗走。
门开了一条小缝，周二虎心急如焚，直接就把门用力推开，伸手径直把泠月拉出来，“快随我来——你这是？”
他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女子戴了面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忍不住问:“姑娘为何蒙面？”
“许是误食了东西，脸上长了红疮，实在是难看不好见人，便遮一遮。”泠月故作淡定道，“都督大人那里要紧，快带我去吧。”
“哦哦，对，赶紧和我过去。”周二虎立刻不纠结了。
泠月暗自庆幸，好在听到了消息提前做了准备，不然突然来这一出，她真是插翅难飞了。
周二虎先行进门，泠月顿住脚步。
门窗中有烛光透出，只要走过这扇门，就能看见那个人。
明明是驿站里一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房间，那两扇门却仿佛变得高大厚重起来，必须得她下定十分的决心才能推开。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周二虎看她发呆，急忙催促。
泠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跨步而入。
邓怀戚是躺在床上的，泠月走过去，只见他双目紧闭，眉间微蹙，嘴角抿得紧紧的。
他的额角有细汗，青筋凸起，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泠月急忙问:“这是怎么了？”
“都督大人头疾犯了，听说你会些医术，快给大人看看。”周二虎急忙催促她，“愣着干啥，赶紧扎针呀。”
泠月伸手轻轻触碰邓怀戚的额角，“头疾又犯了么？之前可是受了寒或者没有休息？”
如果是白守微在这里，定然能发现这话里的不对，但周二虎显然没有意识到，他老老实实交代:“之前三天大人每天不过睡两个时辰，又接连赶路，昨天早晨就隐隐作痛了，但战况紧急，就一直拖着。”
“本来还好好的，大人说他休息一会就好，我值夜的时候过来看，却发现大人晕过去了。”
周二虎眼巴巴看着她，“你快救人，若能治好大人，赏钱要多少给你多少。”
泠月差点翻个白眼给他，但这样的周二虎却让泠月找回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你去拿些冷水和毛巾过来。”
周二虎依言去了，等走到半路才觉得有些奇怪，这小婢女使唤自己未免也太顺手了。
更可气的是，自己居然不自觉就乖乖听话了。
周二虎思索一番，觉得定然是因为自己太过挂念大人病情。
罢了，只要她能给大人看病，自己受点气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