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高渺
泠月用帕子浸了冷水，轻轻从邓怀戚的额头和脖颈处擦拭。
而后她犹豫片刻，还是坐在了床边将邓怀戚的头搁在自己的腿上方便用力。她伸手轮流按摩他的风池穴，耳穴和风府穴。
周二虎一直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忍不住打断她:“就这样按按么，不扎扎针喝点药什么？”
“这里一没草药二无银针，周大人不要强人所难了。”泠月说，“况且他这个病其实没什么特别好的手段，得心情愉悦肝气疏通，好好调理才可以。”
周二虎略带叹服道:“白露姑娘果然医术不错，只看一眼就知道了，之前看了几个名医，都是这样说。”
“平常你也劝着点吧。”泠月忍不住说，“事情是做不完的，稍稍歇息一刻钟天并不会塌下来。”
周二虎道:“我也是这样说的，但都督大人哪里是我能劝得动的？”
泠月突然发觉自己似乎说得有些多了，但——她发现有些看不下去邓怀戚这幅病殃殃的样子。
在她的记忆中，邓怀戚何曾有过如此无力甚至是凄凉的样子，他一直都是充满力量仿佛永远不会倒下一般。
在家中的时候他也曾发作过一次头疾，不过并不严重，他拉着她一起在水榭边的小榻上躺了两个时辰便好了，她还点了熏香，不像养病，更像忙里偷闲。
泠月说:“军中条件有限，如果之后再犯，你可以用冷水替他擦拭头部，你记住我现在按的这几个地方，轮流按摩也可以缓解头痛。”
周二虎一丝不苟认真看着。
泠月招呼他，“把他的手给我。”
她抱住邓怀戚的手，在相触的那一瞬间，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这双手温度比她高很多，又大又粗糙，需要她双手一起捧着。
她找到虎口处，“这里有合谷穴，也有益处。”
她把邓怀戚的手递给他，“你来按这里吧，两边轮流来。”
接下来二人无话，过了小半个时辰，邓怀戚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泠月停下动作对周二虎说，“我看大人已经恢复了很多，我也该回去了。”
周二虎压低声音道谢:“今日多谢白露姑娘，你回去休息吧，我也都学会了，这里交给我就行。”
他保证道:“明日我把诊金送给你。”
泠月不想和他继续打交道，果断拒绝，“不必，大人是欢哥的舅舅，我怎么能收诊金。”
正在这时，邓怀戚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看了一眼二人，似乎眼睛有些不适又闭上了一会才缓缓睁开。
“这是谁？”这话是问周二虎的。
邓怀戚知道自己头疾犯了，头痛从他大脑的深处一圈一圈地传出来，越来越紧越来越痛，让他无处可躲。
在一片黑沉沉的昏暗中，他感觉到一股温柔却有力的触碰，将他从杂乱无章的疼痛中拉出来，原本混沌的意识也渐渐清明，他睁开眼只看见一片隐隐绰绰的朦胧。
他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一种靠在女子怀里的姿势。
这种经历太过似曾相识，他强迫自己立刻忘记刚才那一瞬间的联想。
邓怀戚扶着自己的额角，又问了一遍，“这是谁？”
泠月这时候已经默默退开到床头两步远的地方，她不敢出声，索性低头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周二虎替她解释:“大人，这是林家那个会医术的丫鬟，这里找不到大夫，我让她过来给你看看。”
邓怀戚闻言向房间角落的那个女子看去，半明半暗之间，只见她脖颈微垂，姿态娴静，头发松松挽起，露出一小块后颈，在灯光下是象牙一般的暖白色。
但——“为何蒙面？”
周二虎立刻说到:“大人，她脸上长东西，脸皮薄不好意思见人所以遮着。”
邓怀戚打断他，“我让她说。”
泠月刻意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了些，“这位大人说的没错，奴婢脸上突发红疮，实在是羞于见人，只能先遮一遮。”声音渐小，似乎是不好意思一般。
邓怀戚眯了眯眼睛，果然看到面纱边缘处还有额头有好几处红点。
不知道为何，邓怀戚在听到她声音的一刹那间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这种熟悉让他很在意。邓怀戚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天分曾经在战场上多次挽救了他的性命。
“我见过你？”邓怀戚问。
“未曾，奴婢在林家做事，少见外人，连陆州城都是第一次出。”
她故意混淆概念，邓怀戚问的是过去，她说的是最近一年，但都是大实话。
“那为何你不敢看我？”他又问。
“都督大人威严，奴婢不敢冒犯。”她斟酌道。
“你的按摩之法从何处学来？”
“这几处穴位在书中均有记载，凡是头痛之症，按压这几处穴位都能有所缓解，我也是照葫芦画瓢。”
泠月姿态沉静，实则心中已经焦灼到了极点，她不知道邓怀戚是已经看穿了，还是单纯好奇，只得顶着他的目光佯装淡定。
“大人可是有什么话说？”她反问。
邓怀戚也不知道自己对着个婢女寻根究底有什么意思，真是魔怔了，不过又是一个会些许医术的女子罢了。
他突然有些败兴，恢复了上位者的冷静威严，对周二虎吩咐:“带她下去吧，多给些赏钱。”
……
日头正好，嵩州城外，一辆青布小车摇摇晃晃地往城门方向来。
高渺率先跳下车，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女子扶下车，“月娥，慢一些。”
姚月娥笑声爽朗，取笑他:“才三个月呢，肚子什么都看不出来，怕什么。”
高渺不肯松开手，长臂将她半搂在自己怀中护着，“就是月份浅才要格外当心，很多时候都是头三个月一不留神打了个喷嚏摔了一跤就出事了，我之前就听说过隔壁家儿媳妇吃饭的时候打了个嗝……”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姚月娥不耐道:“你快别说了，我知道了，当年被你皮相骗了，以为你风流潇洒，没想到现在这么啰嗦。”
高渺好脾气道:“月娥，自从遇到你，我何曾潇洒得起来。”他宽慰道:“我们一会就进城了，你就可以好好休息，再忍忍。”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把生意收了不开心，但关外毕竟乱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以后有了孩子，还是应当为他多多考虑才是，回到关内，生意也能照样做的。”
姚月娥嘟囔，“我倒觉得关外挺好的，你就是偏见，中原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
高渺说:“那当然，关外黄沙漫天野草枯黄，动不动就灾荒疫病，相比之下我大庸可好的多，地大物博风景秀丽，既有高山险川又有一望无际的稻田，还有江南，风景最是迷人秀丽，等孩子出生后我带你过去，你一定会喜欢的。”
姚月娥家中从曾祖父那一代被发配边境，就一直在边关做小生意，她五年前外出的时候救了在野外晕倒的高渺。
两人结为夫妻后仍然在关外生活，高渺帮她打理生意，这几年关外灾害频发，战事四起，又恰好姚月娥怀孕，夫妻二人便收拾了生意，决定回大庸生活。
面对未知姚月娥有些担忧，“我们真的能安稳么？”
高渺自信满满:“没问题，就相信你夫君吧。”
他盘算着，“我们先回京城，我带你见见我表妹，然后我们去江南。”
姚月娥曾经听他说过过往之事，有些担心，“你不是得罪了人么？我们就不去京城了吧。”
高渺不以为意，“都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我，他们肯定都以为我死了，咱们悄悄去，又不敲锣打鼓，没关系的。”
他看姚月娥依旧面色犹豫有些不开心的样子，问到:“月娥，你怎么了？”
姚月娥咬了嘴唇，“你家里人会认我么？我不过是个小小商女，还嫁过人，你家都是当官的，你表妹还是公主……”
高渺立刻保证说:“泠月绝对不是那种人，她肯定会喜欢你这个嫂子，有我在你身边呢，谁欺负你就是欺负我，咱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
姚月娥终于破涕为笑，“你离开这么多年没有音讯，得把礼物准备厚一些，除了那盒宝石还有草药，我箱子里那两张皮子也是上好的，在中原难寻到，也一并送给她。”
高渺故作惊叹，“我娘子真是大手笔，我都要嫉妒表妹了。”
姚月娥斜睨他一眼，“还不是为了你。”直把高渺看得骨头都酥了。
高渺轻咳一声，“走吧，娘子，我们先进城，回来了就安稳了。”
高渺说这话时绝对不会想到，时隔七年，他刚刚踏上大庸的土地没多久，就被嵩州当地官府的人给逮了个正着，十分客气却不容拒绝地将他们夫妻二人打包送上马车。
前任都辖周二虎在离任交接时，并没有取消“捉拿高渺”这个任务。
周二虎当年因为泠月出逃之事被邓怀戚迁怒，发配到了嵩州这个高渺最后留下踪迹的地方，被召回的时候闫峰曾经给他带话，说邓怀戚发话不必再寻找高渺和永庆公主二人。
周二虎和夫人一商量，决定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毕竟万一都督大人又反悔了呢？
原本只是抱着一丝可能留下这条命令，没曾想这么快就发挥功效，抓到了高渺这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