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婚书
他突兀地提起顾琢玉,钟莘栎本能抖了一下,怕他发现自己的真正顾虑,却见他垂首似乎在思考什么,她也不敢开口随意牵引他思绪。
“阿栎,你写一封休书吧,写给顾琢玉。”公仪陵拉住她的袖子,眼底闪着奇异的光。
钟莘栎抽开袖子,震惊说道:“公仪陵,这样做有意义吗?你不觉得你很幼稚吗?”
公仪陵步步走向她,逼得她抱着孩子步步后退,他说道:“单写休书自是没意义,不如为我写封婚书吧?我想要做你的正夫。”
“神经病。”钟莘栎觉得这人可真是不可理喻,发起疯来这点真都要较。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真心的。”公仪陵执起她的手,诚恳地继续说道,“百年之后,你我应当共穴。”
“滚!”钟莘栎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退无可退,慌张道。
为什么突然要当她正夫,他安的什么心?
公仪陵笑了笑,一手揽过小无忧将她放到一边,一手抚上钟莘栎的脸,说道:“只是突然想起,当初顾清歌嫌我身份低微,要你将我的孩子过继到顾琢玉膝下。可如今,你与他皆在我手里,写个婚书立我为正夫,不就解决这个问题了吗?”
钟莘栎看着他,越发看不透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是政权。”青泽开口道。
“什么?”钟莘栎愣神问道。
“你有钟昭澜给的传位圣旨,若钟昭澜身死,你便是国主。如果公仪陵此时囚禁了你,然后对外宣称你已死亡,再拿着你亲笔写下的婚书与休书,自证他为楚王夫,那么他膝下的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代国主。他会将无忧作为傀儡,自己垂帘听政,进一步把持东乾。”青泽分析道。
听着青泽的分析,钟莘栎浑身发冷,她颤抖地看着公仪陵,越发觉得这个世道过于可怕。
她怎么忘了呢?谋反不止有举兵一条路可以走,挟天子令诸侯,扶幼帝把持朝政,这桩桩件件,早被五千年历史玩透了,她怎么就真的以为南炎只会用打仗来打下江山?
舒窈与柳春熙能想到的,他们也必然能想到,男子谋逆终不成气候,他们有更绝的路能走。
偏生她陷在如何防御南炎进犯的怪圈,全然忘记自己就是这之中最好的踏板。
“我不会写的,公仪陵。”钟莘栎回瞪公仪陵,恨声道。
别想算计她。
如果她真写了这个婚书与休书,那钟昭澜极有可能遇害。
“在你心里,顾琢玉那么重要?”公仪陵失望地说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钟莘栎讥诮道。
“当然有关系,今日,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公仪陵玩着她的头发,笑言道,表情风轻云淡,似乎只是在说些家长里短。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没关系,我等你三个时辰,第一个时辰不写,我卸掉顾琢玉的手,第二个时辰不写,我卸掉他的腿,第三个时辰不写……我直接砍他的头,如何?”
之前温柔的公仪陵消失不见,说翻脸就翻脸,偏生一副笑相,似乎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在她心底的地位。
钟莘栎咬破了嘴唇,吐出一口血水,骂道:“你用他来威胁我控制我,有意思吗!”
“你写,我保他无恙,你不写,我就杀了他。”
她死死地盯着公仪陵,见他不为所动,瘫软在地,喃喃道:“让我见一眼他,让我确保他的安全,否则你大可直接杀了我和他。”
公仪陵笑意收敛,冷声道:“好啊。”
……
她被蒙着眼,由公仪陵拉着,拐过一个又一个转角。
左转一二三……十七步。
再左转一二三……二十九步。
接着右转一二三……十四步。
左拐右拐,她记着步数,估算大体路距,将路线记在了心里。
“主子。”耳边响起了沙哑的男子声音。
公仪陵窸窸窣窣地从衣裳里掏出什么给守卫看,而后两人便被放行进入一个阴湿的长路。
钟莘栎闻着潮湿发霉的味道,越发忐忑,她怕见到一个不成人形的顾琢玉,怕她崩溃到毁掉长久以来的坚持。
公仪陵为她拆下了蒙眼的布帛,她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很明显这是一个地下囚牢,地方并不大,应当是仓促挖出来的。顾琢玉缩在角落里,旁边有饭菜吃完了的空碗。
钟莘栎松了口气,他没有折磨自己,却又突然提了起来,因为她怕公仪陵给顾琢玉下毒。
顾琢玉听到有人来,动了动,发觉来人是许久未见的钟莘栎,扑了过来,隔着囚牢急切问道:“你有没有事,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目光下落到她的小腹,顾琢玉颤抖地说道,“孩子呢……”
钟莘栎含泪道:“我无事,平安分娩,是个可爱的女孩,叫无忧。”
顾琢玉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顾琢玉摇摇头,看向一边的公仪陵,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他用我威胁你,自不会对我做什么,我一切安好。”
公仪陵见他们两个相望凝噎的模样,看着越发不顺眼,上前拉过钟莘栎,冷声道:“见到他安全,现在可以写了吗?”
顾琢玉直觉是公仪陵在威胁钟莘栎什么,他将身子贴到了囚牢边,急声问道:“他又在用我胁迫你做什么?别管我,别委屈你自己。”
公仪陵揽住钟莘栎的腰,说道:“她是我的妻,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委屈了她,顾公子尽管放心。只是顾公子白占她正夫名头这样久,我不过是想讨回来而已!”
“什么讨回来?这也能讨回来?”顾琢玉看向一旁垂着头,没什么活气的钟莘栎,问道,“他究竟让你做什么,违背你意愿的事千万不要做!”
钟莘栎摇了摇头,干涩地说道:“琢玉,抱歉,无忧需要一个嫡出的身份,我要立他为王夫。”
听她这么说,公仪陵眼眸中闪过一丝喜色。她听信他所说的理由,尚且没有想到他真实的目的。
他的阿栎果真如青梨所言,是个单纯天真的傻姑娘。
而此时,他心中的“傻姑娘”,正不动声色地向顾琢玉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稍安勿躁。
她想到带顾琢玉离开的方法了。
……
钟莘栎被公仪陵用先前的方法领回了她住的屋子里,她在返程时,也凝神确认了一遍路线。
公仪陵命人备好纸笔砚墨,他念一句,她便依言写一句。
到月上树梢,她已写好婚书。
变故突生,她在写婚书时还很顺利,却在写休书时慢了下来。
公仪陵以为她不愿意,怨念地看着她发抖的手。
“怎么了?”青泽发现她的不对劲,问道。
“这具身体在抗拒。”她无措地回应着。
“不应该啊……原主已经死了。”青泽确认了一遍这具身体再无其他灵魂,说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这具身体了。”她开始心慌了起来,隐约感觉有什么脱离了她的掌控。
青泽也开始紧张,它说:“先别慌,稳下心神,先写完这封休书搪塞公仪陵,不要前功尽弃。”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写,在公仪陵虎视眈眈地注视下,颤抖着写完那封荒诞的休书。
公仪陵将它们收进袖中,意有所指道:“方才你怎么了?”
那般不愿休掉顾琢玉吗?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就那般心不甘情不愿,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吗?
钟莘栎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状若轻松地说道:“只是想到了好笑的事。”
“什么?”公仪陵蹙眉看她。
“我与顾琢玉风光成婚,三礼六聘地将他迎了进来,让他成为了我的王夫。现今王夫换人,竟是在这般草率的情境下,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不曾有……只道是世事无常罢了。”
公仪陵眸光微动,说道:“你想办一个婚宴吗?”
钟莘栎冷睇他,鄙夷道:“只能请你那些下属过来喝酒拜喜,这算什么婚宴?难不成,你敢请外面那些陌生乡邻吗?”
他自然是不敢,搞谋反的,越低调越好,更别说他手里还有人质,哪能大兴操办?
“如何不算?拜天地不缺便是了。”公仪陵淡淡道。
钟莘栎冷笑一声,说:“逼人成婚,还图什么拜天地?”
“我想让诸神护佑我们的姻缘,我有什么错?”公仪陵定定地看着她,说道。
钟莘栎静默下来,虽然不合时宜,她却突然想到那日他所说的话。
他说他从不求鬼神,怕报应,怕偿债,可后来他为她相信鬼神护佑之说,还痴痴地求诸神护她渡过难关。
该心软吗?
钟莘栎徐徐说道:“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一开始她就不该对他心生怜悯,一开始就不该对他有爱护之心,让他从未得到那不该有的爱,便也不会不愿失去至此。
他现在疯魔似地制住她,想将她困在身边一辈子。说到底,她也并不是没有责任的。
她有错,她错在让一个坏种有了罪孽的爱情,纠缠至此,也是她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