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报恩
楚青桐微微一愣，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应玄岭。
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回道：“路人，我就是过路不小心住进了这家店，然后正好碰上这位，恩，这位公子把我救了。多谢，多谢！”
秦临讶异地看了应玄岭一眼，咽了口唾沫，缓了嗓子道：“姑娘既是误入，那可告知我等家住何处，我们主子宅心仁厚，定会派人将姑娘护送回去的。”
这一问，倒是把楚青桐难住了。
真要论起来，她的家在上京，可那个宽阔美丽的宅子并不属于她，她在里面活了十五年，没有一日快活过。反倒出来不过寥寥几日，便尝遍了前半生未曾体验过的跌宕刺激。
楚青桐想到自己早逝的母亲，还有远在天边的春蝉，先前还鲜活无比的眼瞳像是蒙上一层灰暗的阴霾，失了神色。
她浅浅一笑，语气中仿佛蕴着说不清的哀切，楚青桐道：“不必劳烦了，我家中早已无人，无父无母，无兄无姊，如今我不过孤身一人，浮萍飘絮矣。”
秦临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姑娘家里竟是这般情景，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话。
“把她的包袱给她就行了。”应玄岭见二人气氛有些尴尬，出言打破。
在听到楚青桐讲自己身世的时候，应玄岭有一瞬间的动容，他上来的时候那贼人明显已经使过一刀，这女人还避开了。
若不是她避开了那一刀，说不定他上楼看见的就是一具尸体。
不知怎地，应玄岭想到这个聒噪胆大的女人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就没来由地难以接受。
应玄岭觉得自己今夜的思绪有些杂，兴许是这夜的热气太盛，连带着他的心也开始不受控，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是什么身份，又何必为一个孤女的命途忧心？
见秦临没有回答，应玄岭又问道：“这位姑娘的包袱找到了吗？”
秦临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自家主子口中竟然会称一个女子为“这位姑娘”的奇景，便想起了那个烧焦的包袱。
他转身走到门口，从一个人手中接过了什么东西，又走到楚青桐面前。
秦临看着一脸呆滞的楚青桐，有些同情，面露难色道：“姑娘，那人拿着你这包裹就冲进火里，我们实在没拦住，不少东西都烧坏了，我们趁着火小些才将这和包袱刨了出来，可火势太大，又燃了许久，银子都被烧熔了，现今只剩这个了。”
说着，秦临将手里的帕子捧到了楚青桐身前。
楚青桐伸手拿起已经有些变形的金簪，双手微微颤抖。
她抚摸着弯曲的簪身，慢慢开口：“只剩这个了啊？”
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秦临以为她受了打击，有些失神了，正要出言相劝。
一旁的应玄岭却被这女人蓄着泪的模样弄得有些心烦，他抬了抬下巴，开口道：“你列个单子出来，烧毁了多少，我赔你双倍，不用为了这些身外之物难过。”
明明是要帮她，叫他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倒像是不耐烦。
秦临听见应玄岭的声音就知道要坏事，这姑娘若是面皮薄一点，怕是顷刻就要哭出来。
可楚青桐只是拿着那根被烧得有些变形的金簪，眼泪被她生生逼了回去，她笑着对秦临道了声谢，说道：“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这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金簪，能剩下这个，已经很好了。
楚青桐强忍泪意的模样落在应玄岭眼里，倒让他有片刻慌乱，好像自己方才所言，确实有些过分了。
若是叫秦临知道自家主子此刻心里竟然在自省，怕是眼睛都要瞪掉。
什么？那个不可一世、独断专行、杀伐果决的应王世子殿下，竟然会自省了，天上怕都是要下红雨了吧。
楚青桐整个人沉浸在悲伤里，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人说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走了，于是对着应玄岭道：“谢公子救命之恩，不过我现在孑然一身，实在没有什么好报答给公子的，只能给公子道个谢，万望公子不要嫌弃。”
说着，楚青桐对着应玄岭盈盈一拜。
她又和方才那副哀切的样子不同了，此刻的楚青桐仿佛一个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身姿清直，矜持不苟。
没有半点先前或毫无拘束、或神思伤感的模样。
应玄岭皱了皱眉，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吭声地受了她这一拜。
楚青桐嘴角淡笑，向屋里二人告了退，便转身出了房间。
她伸直腰杆，一路下了楼。
在那抹身影消失后，应玄岭神思轻晃，眼神却是一直盯着门边不动。
秦临见主子这副样子，试探道：“那位姑娘无父无母，这又是大晚上的，要不要属下去将她叫回来，再不济，等明早天亮了再派人护送一程？”
应玄岭这才收回思绪，似乎是在思考秦临的话，又突然想到方才那人毫不留恋的背影，没见过报救命之恩就随便拜拜，连恩人一句话都不愿意听转身就走的人。
“她爱一个人走，关你什么事？嫌最近给你安排的事少了？”应玄岭冷哼一声道。
“是属下僭越了。”秦临连忙告罪，转身退了出去。
临出门前，他还偷偷地瞧了一眼应玄岭的脸色，心中想，也不知道谁一脸不舍的样子，竟然还嫌他多管闲事了。
应玄岭在外耽搁了大半月，总算是将这伙杀人、劫财、贩卖人口的贼人给一网打尽了。
手下的禁卫军跟着他也忙了许久，想着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他便下令众人把这客栈收拾一番，在这歇息一晚，明早出发。
第二日一早，应玄岭就醒了。
他本来就睡不好，昨晚更甚。
总是梦到那个女人染血的脸，又或者梦见她又一个人被人捉了去，被人藏在深不见底的地窖里，每日都吃不饱。
应玄岭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不过是个普通孤女，容貌平平，还牙尖嘴利，怎么就能叫他心神不宁。
秦临正准备去找应玄岭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子下楼，还有那眼底清晰可见的乌青。
他想了想门外那人，凑到应玄岭身边低声问道：“主子又没睡好？”
应玄岭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嗯。”他正要跨出客栈大门，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停步说道：“昨天那个女人，你派人跟着看看，她去哪儿了。”
秦临眼神往门边一瞥，忍着笑道：“依属下看，怕是不用了。”
看着秦临目光投在别处，应玄岭也跟着望过去，果然在门边发现了一团蹲在地上的影子，那人听见他说话，猛地抬起头来。
这是应玄岭第一次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睛。
清亮、澄澈，像曾让他心驰的大漠绿洲的月牙泉，映出了人间万般生机。
应玄岭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你在这干什么。”
楚青桐泉水一般的眸子笑了起来，她盯着应玄岭的眼睛，这世上少有敢直视他眼睛的人。
应玄岭听见她说：“报恩，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