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夏日午后的阳光晒得小院子明堂堂一片,神气得很,亮得惊人,像是要刺瞎人的眼才好。屋檐下的不知名绿植蔫兮兮的,让人忍不住担心他熬不过这个毒日,下一秒就要咽气。
千演有午睡的习惯,起床后她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地,地干巴巴的,显得楚楚可怜,像在渴求上天降下一场甘霖,让他饮个痛快。
托了身子的福,她倒不觉得这烈日难熬,甚至隐约感到有些温暖。
千演铺开黄麻纸,写下成亲的一切事宜,理了理思绪,直到只剩请帖和成亲宴后才停下笔作罢。
村子里有什么宴席都是村民相互帮忙着就解决了,听陈母说,她这边的亲戚也不多。
陈守玉此时正待在书房。
她作为一族之长,又是村长,恐怕大半个陈家村都要来讨杯喜酒吃……
她正专心想着请帖的事,没注意到子越已经进了书房。
“母亲。”陈子越轻轻唤道。
“是子越来了啊。”陈守玉这才回过神,抬头看着这个龙章凤姿的儿子。
“不知母亲叫儿子来是为着什么事?”
“成亲在即,不知道子越有没有什么想要邀请的朋友?”
他心里隐约有猜测,大概是关于他的亲事,没想到是宴请的宾客名单,他还以为……
“一切都听妻主和母亲的安排。”
他母亲:……
这就是没有朋友的意思咯?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瞥这个身量比她还要高上几分的儿子,此时他正低头看书桌上的名单,嘴角似乎轻轻勾起,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此时自己心里什么感受,既心疼子越没有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又有些担心以他这种高冷偏执的性子不讨妻主喜欢,未来自己陷入囚笼,挣脱不得。
“千演那孩子是个喜静的,你也是敲两棍子也憋不出半句话的性子,成亲后可不能这样了。”
“没有争吵固然和睦,但是母亲希望的不仅如此。”
陈子越垂下眸子:“儿子自然会讨妻主欢心。”
不过,还有一件要事……
“你家妻主的身子骨你也是知道的,恐怕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行房事。”边说边看这人的脸色,“你也不要强求你妻主。”
真是怪了,陈守玉见他面上明明还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样子,耳朵尖却微微泛红。
嗤,真是假正经。
陈子越听到母亲说“你家妻主”,心里泛起一阵隐晦的窃喜。
也对,哪个郎君不希望自己心仪的妻主得到自己母亲的认可呢?
又听到母亲特意跟他强调不要强迫妻主,他心里有些不自在,稳住表情,只是耳朵尖有些发烫。
“儿子省得。”半晌才瓮声瓮气地回答。
陈守玉知道自己孩子是个极有分寸的,不过扯到那位女君,她总是对子越没有信心起来。
“还有一件事,千演的母亲是很早之前迁来陈家村的,”陈守玉想了想陈匀夫妻的情况,顿了顿才缓缓道,“陈父是隔壁李家村的,如今家里只有一对哥嫂和几个侄子,人丁比较稀少。”
“她们那边也没什么亲戚,恐怕倒是我们这需要宴请的人比较多。”
“你若是无事的话就去千演家里唤她来和我商议宾客的事情。”
“至于你,若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一起来商讨。”说完看见子越仍旧埋着个头,轻飘飘地又加了一句:
“不过我看你刚才怕是也没什么意见,待会儿就回房绣嫁衣去。”
千演正想着找个时间去和未来夫君一家商议一下决定宾客的名单,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大热天的,不会又是陈大夫吧?
原来是她的大娇夫啊!
开门看到陈子越的时候千演还有些吃惊。
“子越。”千演拱手打了个招呼,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人迎进来,毕竟孤男寡女,即使是未婚夫妻,她也不知道这样是否妥帖。
千演翻遍了记忆,在她前世和今生的所有认识里,她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不该把人招呼进屋……
于是两个高颜值的男女就这样站在院子门口。
陈子越似乎也没觉得千演有什么不妥,就这么站在门口开始了非加密谈话。
“见过女君。”他刻意没叫出那个称呼,怕妻主觉得他孟浪,“家母让我来问女君何时有空,可否去和家母商定宾客名单的事。”
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张白色手帕一点一点地细细地擦着脸上的汗液。
千演正想着这事儿,当下就决定:“劳烦子越辛苦这一趟,我现在就可以和子越一起去。”
陈守玉瞥了眼跟着千演进来的儿子,也没拆穿他,三个人就商议起请帖的事来。
当然,陈子越就是典型的妇唱夫随。
最后还是陈守玉让千演拿着她备好的柬子一份份地写上宾客名字。
千演摸着请柬上精致复杂的花纹,没说自己买了柬子,坐下身就开始提笔。
陈守玉给子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打扰千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没看懂,愣是赖在千演身边,静静的,就像两者本就是一体。
她也懒得去管这个长着反骨的儿子,悄悄退出了书房。
盛夏的阳光渐渐偏移,西边的房檐投下一片阴影,屋外的知了声也慢慢褪了下去,像是埋入了地里,等着下一个十七年。
千演转了转发酸的手腕,这才看到未来的夫婿此时正伏在书桌上睡着了。
她没惊动陈子越,起身出了书房。
陈守玉正在客厅里和一个陌生女人说着什么的样子。
那女人身形匀称,年龄看起来比陈守玉要大些,虽然肤色偏黑不过精神气倒很好,不像是个庄稼女,倒像是走南闯北的商人。
千演停在外面,在想她们要谈多久。
陌生女人看到了千演,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艳,未语笑先闻:“这位就是千演吧?长得可真是漂亮啊!”
千演进屋,对着陌生女人笑了一下。
陌生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对着一旁的陈守玉爽朗地笑起来:“你家子越有眼光哩!”
陈守玉脸上带着笑:“借你吉言,这正是我儿媳陈千演。”
说完又对着千演道:“这位是我的姐姐,你叫她陈姨就行。”
千演想着宾客里似乎没有提到这个女人,面上不动声色问了好:“千演见过陈姨。”
陈姨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样子,乐得合不拢嘴,直说:“我这下来了可要借住几天,一定要参加千演和子越的婚礼呢!”
女人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外面的陈子越,脸上笑得更明显了,招手道:“过来陈姨看看,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啦!”
醒过来的陈子越来到客厅外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在叫他。
他抬头。
哼,果然是那个疯女人!
他略显迟疑地走过去,别扭地叫了声“陈姨”。
陈姨明显不介意他的态度,直接上手揉了一把子他的头发。
陈姨:!!!
陈子越:……
千演在一边看着未来夫君生无可恋的样子,觉得很稀奇。
她见到的陈子越一直都是进退有度的翩翩男君,倒还不知道他那张宠辱不惊、平静无波的脸上还会出现这样一副毁天灭地的无奈。
陈子越看见千演似乎在笑他,自觉在妻主面前丢了脸,恼羞成怒:“陈姨,你放手!”
陈姨和陈守玉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千演,到底是忍不住嘴欠:“怎么,今天你妻主在这里就敢反抗了?”
陈子越偷偷看了眼千演,嘴上不饶人道:“陈姨,我、我已经成人了,不是孩子了!”
陈姨也没说话,就望着陈子越笑,陈子越被这笑整得有些发麻,整了整衣冠,才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陈守玉看着子越和陈姨的打闹,心里发酸。
这孩子,终究还是和她生分了许多。
男子出嫁的嫁衣大多都是自己绣的,但在大家族或是皇亲国戚里面,若是有那般下嫁的男君,他们的婚服大多是找族里的绣君缝制,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彰显了夫家强悍的实力。
陈家村自然也是一样。
陈子越势必要自己亲手缝制嫁衣,不仅如此,他还揽过了千演的喜服,说是要自己做。
千演合计这样一来会少一笔开支,况且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没说什么。
陈子越的男工一向是其中翘楚。
虽然他瞧不起男儿家拘于后院偏安一隅的样子,但也许是天赋过人,他的男工确实不错。
千演收到自己喜服的时候不无惊叹。
看那郎君的样子,以为是个放浪不羁的性子,结果居然还有居家好男人的属性。
成亲前三天未婚夫妻不能见面,这是大成朝的习俗。
陈子越一向对这类礼法嗤之以鼻,虽然他从小就被当作大家公子来养,母亲为他请来私塾先生叫他知礼法、明事理、辩是非、开眼界,但他确实生就一副反骨,平日里还好,他也自认没有能与他相提并论之人,不屑与人交谈,更不用说争执,所以这种愤世嫉俗被隐藏得很好。
不过……
他斜斜地躺在窗下的卧榻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薄薄的云扇,飘逸乌黑的长发束成了女子的款式,漂亮整齐地扎在后脑勺,狭长的双眼微眯,像是要就着天光睡着了。
可是他半阖的眼眸分明清醒得很。
罢了,就这一次,他就给这礼法三分薄面。
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