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二十二章如意(二)
“此刻已是寅时,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的脸上略过了些不自然的苦笑。
“奴…奴婢…”
韶华慌张了神色,一时间支支吾吾了起来。
见男人神色疑惑,并未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侍女垂下慌乱的目光,喃喃出了原委。
“傍晚…傍晚娘娘赏花时…”
“丢了簪子。所以…”
“所以便让奴婢回头来寻…”
元俨认真凝听的目光里,侍女的脸庞已透出了些许害怕的神色。
…
“噢?”
男人一边说着,目光已落到了女孩手中紧握的镶玉珠簪上。
“可是…此物?”
韶华茫然点头,稚嫩的目甚为无措。而元俨则竭力温和了神色,眸中带过了几分轻松笑意。
“你说此物…”
“是傍晚时分落下的,该不会…”
…
“这一整夜,你…”
“都未离开此地?”
他走去韶华身边,侧俯的长眸怜惜地笼罩上了女孩楚楚可怜的垂睫。
韶华下意识点头,似是想到茶茶的告诫,她随即又慌张否认。
“不、不是这样的…”
“奴婢、奴婢到这里,其实、其实不过数刻…”
“奴、奴婢……”
还未等辩解的话在脑海中寻思完整,女孩的肚子却在莫名安静中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响。一阵阵“咕噜咕噜”声不可自控地入耳,她捂上小腹,霎红了脸蛋。在这仰慕之人的面前,无地自容,难堪地闭上了眼睛…
这般纯真流露并未让男人心生不悦,他仔细凝望着这月光下紧眉闭眼的纯白脸庞,只将明了于心都化成了满面的春风笑意。
“既然这个时辰了…”
男人含笑回眸的身影绕过韶华的肩头,又往前方夜路走了过去。
“今夜,你晚些回去也罢。”
听闻他未有在意自己的尴尬。女孩缓过心绪,睁开双眼,不解地向那背影看去…
“本王…”
…
“有话与你说。”
低垂夜幕中,火红花色的夹道上,那被月色染满了霜色的身影又一次向自己回过了眸光,韶华隐怔的瞳色中,那双看着自己的长眸中竟透出了些许茫然悲戚之色。
“我…”
一瞬间,韶华不禁觉得,自己应是在极度的惶恐之下产生了某些幻觉。她左右环顾,避之不及,最后却还是被那双深邃的眸子所吸引,将恪守身份、与主人的约定一股脑抛去了脑后。
少女随着那人的步伐,不可自控地向前摸索了去…
“不知…为何…”
“这数年…”
“但凡见到他…”
“总是…能感觉到…在旁人那里…”
“难以企及的温暖……”
“一见到他,我…”
“我便更有种熟悉…又满含羁绊的奇妙感受…”
“这一切,究竟…”
“究竟是为什么?”
…
飘忽不定的思绪中,跟随着主仆二人踏进元燕殿,于宽敞的房中缓缓地揭开了珠帘,愣怔出神的少女方察觉到自己已身处在了男人的寝殿中。
元俨在暖榻上落座后,那侍从便心领神会地点头退了下去。男人招呼女孩坐于桌边,一边遥遥打量着她不安又四处张望的模样,一边只撇了撇手中茶盏的茶盖。
“你入府这数月,过得可还称心?”
男人垂目含笑,抛出的问题甚是漫不经心。
“王爷、王爷平日甚为关照奴婢,况且…”
“况且…小、小姐……不,侧妃、侧妃娘娘也待奴婢亲如姐妹。”
“韶华自幼无父无母,这些…”
“这些都是奴婢入相邸时,修来的…修来的福气。”
只见女孩局促地点了点头,一番话说完,目光里却透出了无尽迷茫。
元俨凝听着女孩的回答,观察着她神貌的细微变化,并不予置评,只于嘴角挂上了浅淡笑意。
似是怕这男人看出端倪,再刨根问底,韶华满心不安道:
“韶华与小姐们自幼受王爷诸多恩惠,已是无以回报。”
“只是,只是来年…”
“来年?”
那品着茶的男人喃喃上了她不明就里的话语。
“来年…奴婢更入及笄,若您…”
“还是像从前那般,待奴婢像儿时一般,处处施以援手,关怀备至。”
“只怕…”
…
“只怕什么?”
元俨笑而抬眸,似乎并未将她的一心恳求放在心上。
“只怕…”
“只怕会…”
欲言又止这困恼了她近数年的心事,女孩已极度不安地攥紧了膝上的衣裙。
只见元俨不改嘴角笑意,垂眸里却闪过了些许两难之色。
“看来,是本王…给你困扰了?”
“不,不…奴婢不敢。”
韶华慌忙垂下了惶恐的目光。
…
“……”
“也罢…”
轻笑的片刻沉默后,男人侧过脸,既出的一声感慨让女孩再次抬起了头。
“既然话已至此,那么本王…”
“也…”
“该是时候,将…”
“心里话告诉你了。”
侍女诧异地睁大眼睛,瞳色对上了元俨放下轻松、透出了丝丝威仪的凝望。
…
“昨秋…自府中走水一事。”
元俨放下手里半凉的茶盏,铺开衣裾缓缓起了身。
“本王这元燕殿中,除却那与王妃来往频繁的陈楚云外,如今…”
“只有一个…叫文星的小丫头与…”
“范鄂二人,在…勤勤恳恳地替本王做事。”
男人抄手走至桌边,垂眸去身边的可人儿,坦诚的话语甚是慢条斯理。
“如今,元燕殿中,正缺一做事伶俐的侍女。”
“你…”
“虽为侧妃陪嫁,但…”
“自小长于相府,与本王而言,是知根知底…品行端正之人。”
“所以…”
…
“所以?”
韶华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神色不由悸动了三分。
男人淡然一笑,转过了修长明眸。
“所以…”
“本王的意思是…”
…
“本王选中了你…”
“来本王左右,替本王…”
“分忧解难。”
男人左右凝视过韶华的双眸,看着她的瞳色渐于凝固…
“不知,你…可愿意?”
对视的片刻沉默后,韶华缓缓站起身,战战兢兢地看向了眼前人。
“所以…府里的那些流言,可…”
“可都是…”
她慌乱着目光,无数次启开口,欲与他确认心中疑惑,却是自己心中的卑微作祟,这与生俱来的劣等感使她不免害怕,深陷恐惧的泥潭…
“又或许,是我想多了……?”
“我这般身份,怎会…怎会…”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此刻房门外却突而响起了侍女通传的声音。只见元俨冲自己投来一记苦笑,随即又去暖榻边落座了下来。在他的点头下,从外面进来了数名手持案盘,端来膳食的侍女。韶华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这些人陆续走到自己身边,在桌上放下一道道精美的吃食,圆睁的疑眸不觉投向了那又开始悠悠品茶的男人。
“这、这些…”
她蹙上眉头,任由百味陈杂的感情交错于心头。
“这些…”
元俨抬起了眀厉的双眸。
“都是你在相邸时爱用的。”
瞬间,男人的话让女孩的眼中泛出了百感交集的湿润。
“你时常受罚挨饿,替人做事又如何能提起精神?”
男人若无其事地取过榻桌上的书卷,一目十行地翻阅了起来。而他寥寥淡淡的数语却已让她多年的苦痛昭然若揭。
“寄人篱下,忍辱负重……”
“这些苦。往后…”
“你可以不用再受了。”
他淡然的一席告白后,韶华呆然的眼眶已有泪光打起了转…
“原…原来我与茶茶小姐的那些事…”
“他早已知道。但是…”
“他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难道是老爷?”
“不…”
“老爷一向与王爷交好。更是一心要将知鹤或者茶茶小姐嫁给他,任何不利于小姐们的事情,包括我的事情,他一向圆滑应对,滴水不漏。”
…
“当然了,这件事情…”
“本王不着急。”
男人悠悠的低沉之声将侍女的心绪拉回了现实。
“你…姑且慢慢考虑。”
“待你心中下了决断,再…”
他抬起微眯的目光,话语却在女孩泪流满面、不能自已的模样时前突而缄默了起来。
女孩于室中默泣良久,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满眼的傲意再一次消融殆尽……他放下手中书卷,用温暖的目光守护起了眼前人…
“王…王爷…”
“我…”
韶华彷徨疑惑,想说些什么却又数度哽咽,元俨从沉思中回过神,即刻堆满了苦涩笑意。
“有什么话…”
“待你用完再说也不迟。”
…
“来、快、快吃。”
“这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男人招呼着自己的亲切神貌让韶华有些不知所措,她抽泣着点了点头,看去一桌丰盛的膳食,已是本能地咽了咽口水。见元俨冲自己含笑点了点头,饥肠辘辘的女孩再也顾不得许多,即刻端起碗,将米饭含着泪水一并送进了口中…
…
待女孩一顿饱腹后,被男人送至元燕殿的庭院中时,破晓的天际已泛出了丝丝青白。
“对了,你屋里头那小丫头…叫…”
“叫芙什么来着?”
一边谈笑着,两人之间已渐渐熟络了起来。
“叫芙洛!”
韶华笑意盈盈地回过了头,而与她相视而笑的男人亦是流眸星光,颔首点头。
“对、对。”
即便此刻的温暖高涨于胸口,他也只是默默感受着这份孤独的幸福,凝视着韶华的背影…
“范鄂…已与她捎过话。”
“所以。”
“在此期间,你有什么需要,尽管…与她开口。”
他的目光充斥着满怀温柔爱意,而韶华回过的面庞亦是天真烂漫。
“这马上就要出元燕殿了。”
“王爷、王爷您还请留步吧。”
女孩满面欣然地停下了脚步。
元俨点了点头,眼中却满是不舍。
“您的话,奴婢…”
“奴婢会谨慎考虑。”
韶华微红着面色,三言两语说完,又惆怅地惘然了目光。
元俨抄手不语,却是又一次含笑点头。
她再一次回望过他的目光,默默转过了身,踏出了院门…
“韶华。”
数步而出,背后突而传来了尊贵之人的挽留声。
韶华转过头,在她不解的视野里,那男人亦踏出院门,向自己踱步而来…
“此物…”
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了一支覆着绸布的小巧包裹。
“是本王的心意。”
话音刚落,绸布已被那手掌左右掀开。
“你…暂且收着。”
在他不容拒绝的目光下,一只巧夺天工的缕金如意映入了女孩目不转睛的瞳中。她怔了怔目光,抬起头,露出了满脸惶恐。
“王、王爷…”
“此物贵重。”
“奴、奴婢怎敢…”
还未等她话尽,对方的手掌却越过了彼此的距离,一边握过自己的手,一边将东西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接而他用手掌紧紧覆上那令他等待了数年的美梦,将它推回了它应得之人的怀中…
“王爷?”
侍女抬起了湿润的目光。而眼前人却克制着心中潮涌不再多语。她见他目光似有泛红,眼角却含着盈润笑意。而此刻扬起的阵阵暖风不知何时吹散了院外的杜鹃花海,将一缕朱红落在了来人肩头的素衣上…
…
就在两人各怀心事,依依惜别之际,就着落红小径向元燕殿走来的女人一边与侍女三言两语地聊谈着,一边向殿前放眼望了去…
“小姐,您说您与王爷之间有了误会,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说要与王爷解释清楚,但着急起早,春寒伤身,我们不如先…”
见若颜突然停下脚步,春蛮满心不解地跟上了前…她满心无奈地碎碎念叨着,目光亦顺着女人的注视而一并抬起。
“唉,小姐,那不是王侧妃的侍女吗?”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春蛮拉上若颜的衣角,不解的神色侧过一旁,而此刻,身边人眼泛泪光的悲戚之状却让她甚感措手不及。
“看来,府里的那些流言…”
“可…”
“可都如知茶所说,确有其事了……”
若颜深吸了一口气,欲解开心结的初衷已丧失殆尽。
“今夜,他数度勉强我后匆匆离去,竟…”
“竟又与她…”
在侍女欲言又止的注视中,女人的愁眸俨然陷入了绝望…
“那般温柔的眼神,可…如此似曾相识…”
苦叹划破了微暖的空气,泪水已是顺着脸颊惚然而下…
“况且…”
“况且他看上的那孩子…”
“竟那么年轻…”
若颜强撑着一丝苦笑,向春蛮回过了满眼泪光。
…
“允初之事让他与我心生隔阂,如今…”
“他终究…”
“终究还是见异思迁了…”
见她失落回身,春蛮不知所措地跟了上去。
“小姐,您这是不打算去向王爷解释了…?”
还未等她话尽,眼前人已恍惚往回路走了去…
“小姐……”
“小姐……?”
侍女惶恐不安地环绕去若颜左右,而若颜却不再闻侍女的劝慰,只由她跟着自己,于梅林之中含泪穿梭而过……
…
“曾几何时,我恍然发现,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依存,信任关系…”
“似乎…”
“都不堪考量,脆弱易碎。”
“就算…”
“就算后来的某一天,当我明白了所有的真相,但那些曾经受过的伤,尝过的苦…”
“都已成了镌刻在身体上的印记,就算为了回到初心,努力挽救,竭尽所能…”
“也已是如隔山海。”
“困难重重……”
直至隔夜,女人依旧辗转难眠、噩梦缠身。夜半惚然惊醒时,三更的漫天星光猛然闯入了圆扩的瞳孔中…
…
“熙风…易渡明月。”
“花雨?”
“春水如空。”
荼蘼转过了笑眸。
…
“北玉?”
“你在想什么?”
难眠之夜的另一头,此刻的皇宫松月阁中,荼蘼与身着宫女服饰的故人衣衫凌乱地倚靠在窗栏边,正沉浸在饮酒作诗、谈笑风生的风雅之中……落英缤纷的夜塘之景承风而来,星目流盼下,两人已有了几分欢愉的微醺…
“你今日扮成这副模样入宫见我…”
“我…”
荼蘼忍俊不禁地侧过目光。
“如何?”
“他们…平日都说我英挺潇洒,风流倜傥。”
“那还不是、我自小就被爹当作男孩养。”
徽玉持杯侃侃而谈着,迷离的目光已与身边人纠缠难分。
“当然是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丝丝得意肆意在那直直看着荼蘼的脸庞上。
“哎,不过你说,我这女子装束…”
“可…算不算绝世美人?”
她指尖抚弄着手中玉笛,向荼蘼玩味又自信地笑着,忍俊不禁的一番忍耐后,这舞伎挑了挑眉道:
“算算算…”
“玉妹妹俊俏,别说一般人,就算是皇上,这瞧见了…都得魂不守舍呢。”
荼蘼的打趣让这斜倚着的美人儿不屑地皱了皱眉。她抬起目光,露出了一贯的傲娇之态。
“那种臭男人…在下…”
“可没有兴趣。”
见她撇开目光,故作一脸厌恶,荼蘼已是掩口而笑,乐不可支。
“难不成…”
“妹妹你…真的喜欢女人?”
她忍住眼角的眼泪,半信半疑地将自己深藏的在意问出了口。
…
“好姐姐…玉儿还能骗你不成?”
倚靠在肩头的女人向自己翻了个身,仰起了目光,还未等荼蘼思虑再三,这含笑的狡黠之人已环过自己脖颈,在那微启开的檀唇上蜻蜓点水般轻啄了一下…见荼蘼呆然,徽玉满眼含笑,目光又渐渐趋于欣然…
“所谓真爱…”
“向来只眷顾那些心性纯良之人…”
“在下…所认为的“喜欢”。”
“向来无关男女,无关身份,无关贵贱。”
“忠于内心,抒于肺腑。”
…
“这般感情,你可懂?”
丝丝惆怅徘徊在那双孤独之人的眼中,荼蘼满目动容,却又欲言又止。
“我、我懂,但…”
她含笑片刻,又满含悲悯。
“对于我们这般,无缘…“自由”之人。”
“这感情…”
“可又能实现?”
话既出,两人又徜徉起心领神会的苦笑。
“那日…你问我往后愿不愿意随你离开这皇城,远走高飞…”
“那时,我心中摇摆不定,又怕你我身为女子、终究无依无靠……”
“但入宫的这数月,我…”
“我想了许久…”
“似乎想通了很多。”
两人的目光一应而合,荼蘼回忆着这宫中遭遇的种种,想起了所爱之人的界限分明,宠爱之人的花言巧语。她已是心灰意冷,更对徽玉那日的话有了更深刻的体验……
“如果真有那一日,现在…”
“我想我…”
女人的垂睫落在徽玉的仰眸中,他看见她瞳中的湿润已与头顶的璀璨星河交融为了一体。
“我想我会与你走…”
他怔怔地看着那目光,方想开口,胸口却突有酸楚袭来……
…
“娘,玉儿求求您、求求您跟玉儿走…”
“娘…”
…
“玉儿!快走!娘让你快走!!”
母亲被那些人压于身下,奄奄一息中推开自己的一幕闯入年幼时的视野,她下意识地攥上胸口的衣裳,一时间急促哽咽…
“北玉…?”
“北玉?!”
“你怎么了?”
…
走在御花园蜿蜒的石子小径上,这心悸难耐的女人回想起后来,荼蘼对失控后自己的关切安抚,悉心照顾,自己却不顾一切地逞强离去……
此刻她竭力平静下来,企图用醉意来麻痹心中的痛苦和愧疚,却是这痛苦犹如剜心,而自己对她的愧疚,更是犹如洪流,越发不能自控。
他停下沉重的脚步,抬头仰望去天空的月色,不由红着泪目,向上苍默默祈祷了起来…
“愿…”
“愿鄙人心中所愿…有朝一日。”
“能够…早日实现。”
“如此…”
“我…我便也就能带她逃离苦海…”
“于自己问心无愧了。”
清冷的月霜洒在滚烫的脸颊上,徽玉顿觉脑中清醒了几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振了振精神,接而向殿外的树林中走了进去……
…
“方才,从荼蘼口中得知,今秋…”
“那赵元侃会与朝臣赴封禅之礼。虽听闻途中有重兵把守,但…”
“山路崎岖,又露宿野外行宫…”
就在他回想着此次入宫的收获,周密筹谋着心中“正事”时,自己已绕过山石林木,看见了一片潺潺流水横于眼前…水边宫人的三言两语,草木横生后的火光顿时吸引了这出神之人的敏锐目光…
为了避免被宫人识出,徽玉知自己每每入宫一向掩人耳目,甚为警觉。而此刻他亦不愿节外生枝,只背过树林,侧目悄悄观察了去…
“瞧她们的模样,似乎……似乎是平日跟着郭槐的那几个侍女。”
他仔细地回忆着往日入宫所见,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
…
“今日,是允吉那孩子忌日。”
此刻水塘边,一侍女开口怨载道,而其他侍女则满目悲戚,不断往火中添着纸钱。
“宫中私自祭奠乃是重罪,她们…她们这是…”
徽玉睁大了眼睛,不由蹙眉屏住了呼吸。
“允吉…允吉是?”
…
“唉,那孩子命中无福,明明是可承大业之身…”
“却体弱多病,出生没过几年便殁了…”
只见那些侍女面色悲悯,更是抹起了眼泪。
“我们照顾他数年,尚对那孩子心存不忍,但皇上…”
“皇上是吉儿的父亲,他却不仅不顾这过世的可怜孩子,更是拒绝了皇后娘娘为了亡子祈福的恳求。”
侍女们之间的悲叹,亦让那树后人陷入了沉默。
“如今,娘娘心中有苦难言,我们…”
“我们为了娘娘,借清明祭奠给那孩子捎些日用,也好让娘娘安心。”
一阵沉默后,那火花飞扬的朦胧风景中传来了侍女们酸楚难耐的抽泣。
“如今,这孩子没了,我们这些可怜人,亦被当今太子身边的人挤兑。”
“娘娘忍辱负重选了那孩子入宫,却不曾想,那孩子早熟聪颖,这些年,明面对娘娘十分恭敬,私下里…私下里却对这整个坤宁殿的宫人心怀戒备…”
一旁的侍女频频点头,彼此安抚的目光已是满斥悲戚。
“他与吉儿不同,吉儿乃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出,而他…他只是个亲王世子。”
“若是吉儿还在,又怎会轮到这旁嗣继承大统?”
“想想这世间事…真是太不公平了。”
“是呐,倘若吉儿在世,我们……我们怎会过得如此委屈,见人颜色?”
…
耳边的议论肆无忌惮地交织着,徽玉听闻那高高在上的女人人前威仪有度,人后却身不由己,步履维艰。
事不关己的他嘴角只扬起了阵阵讽笑。
“都说这世间的女子皆不易,看来不假……”
“纵然贵为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也要处处受制于人。”
他嗤之一笑,接而又陷入了重重思虑。
“赵家人罪孽深重,他们…”
“他们终有一日会结果在鄙人手里,那时…”
她将目光又转去了侍女身上。
“你们倒也不必如此疯疯癫癫、哭哭啼啼了。”
就当这心烦意乱的念叨脱口而出,脑后恍然拂过了一阵凉风…
“你…方才…”
背后人突于耳边的一语吓得徽玉一激灵。
“说什么你手里?”
她愕然回过头。瞬间,那盯着来人的眼中只剩下了溢于言表的惊惧……
眼前的小小少年目光炯聚,神情却坦然自若,他微微扬着嘴角,似在看一出黄雀在后的好戏。
徽玉认出了那殿中有过数面之缘的少年面庞,不由心生寒意,瞳光骤聚。
徽玉唯恐自己祸从口出,慌忙机灵地转了转眼睛,垂下目光,以侍女之仪行上了礼。
“奴、奴婢见过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