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二十二章如意(三)
在她心中,这早年选入宫的少年一向不矜不伐,沉着隐忍。他甚少于宫中走动,亦鲜有插手朝堂之事。对于他父亲与皇上之间微妙的关系,他更是固守中立,话语谨慎。皇后虽如侍女口中所说,承丧子之痛,怨再无诞下子嗣的希望。但待这未来国君半途出世,她倒也顾及国之根本,并未为难其半分…
就在徽玉低眉思虑之间,那少年已近身打量上了自己。
“瞧你这身衣裳,可是松月阁的侍女?”
少年直爽发问,笑容可掬处与其父亲甚是如出一辙。
“是…是,殿下。”
徽玉慌忙低头颔首。
“方才…她们说的话,你…”
“可都听见了?”
凝着“侍女”昏暗处玉雕般的面庞,少年笑而转移了话题。
“奴、奴婢……”
“确有所详听。但、但…”
“她们所说,奴婢并不详知,更为觉荒谬。”
似怕被牵连其中,徽玉灵机一动、百般撇清起来。
“这般目无尊上,拿朝政妄议之辈,不容姑息。还…”
“还得请殿下依法从事、严惩不怠。”
想起那些足以掉脑袋的言论,徽玉自作主张、将心中揣摩脱口而出。
却是眼前小小少年郎听罢这番话,并未有一丝动怒。他满目欣然,止不住嘴角阵阵笑意。徽玉抬起头,投去了百般莫名…
“她们…说的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徽玉微启着唇口,不免有些目瞪口呆。
“况且,在宫中为奴为婢者,虽为女子,却多生于贫苦之家,为家中梁柱…”
“我若因她们几句牢骚而大动干戈,只怕…”
“只怕那市井之中,尽是对皇室的怨声载道了。”
少年笑垂下目光,眼中尽是自持的冷静。
“自小起,父王便常常挂于嘴边,需…”
“以仁心治天下。”
“其实这“仁”字,说白了…”
“不过“宽容”二字。”
他凝视着徽玉英挺的眉目,却是目不转睛。
“为了何事心无旁骛,为了何事…隐忍取舍。”
“这些,看似简单明了,却…”
“是最难做到的。”
少年不明就里的一番话说罢,“侍女”眼中的诧异淡去,一触即发的锐色竟不受控制地流露了出来…
就在她心中波澜起伏,手紧腰间长笛之时,眼前人却一声叹息,向身边太监又移过了目光。
“成暨,本王突然想起昨夜的功课还未完成。”
“我们…今夜还是回天章阁吧。”
他说罢,回头看了看跪地隐忍的女人,转瞬又恢复了谦虚谨慎、略显稚嫩的少年模样。
…
当徽玉再次抬起头,眼前人已不辞而别。她惊魂未定地看去树林后,方才那些祭奠的宫女亦已觉察到异动而早已不知去向。她悻悻地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浮尘,只为自己按耐住了冲动而万分庆幸。
“那如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绕着弯子说教于我。”
“真…令人火大……”
一时的愤然涌上心头,她又开始捉摸不定了起来。
“不过,他那些话…”
“到底是认出了我,还只是…”
“我…想多了?”
徽玉琥珀色的瞳眸回首过茫茫夜色,只觉得这未来的一国之君看似文弱内敛,人后却如他父亲一般心思深沉,就算危如累卵、迫在眉睫,也依旧淡定得可怕…
“唉,也罢。”
她摇了摇头,意欲清醒。
“总之,今日未被这臭小子追究,是我万幸。”
“就算…”
…
女人向来乐观,此刻亦不愿被苦恼束缚,只强打起精神,又念叨着迈开了脚步。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嘁,不过…”
“不过是宫中毫无话语权的傀儡质子罢了。”
“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
“一旦我现在出宫,他…他还能拿我怎样?”
想到这里,这不羁之人又浮上了丝丝笑容,她将手中玉笛抛起接住,疾步向前,接而以一身利索功夫飞檐走壁上屋脊,转瞬消失在了低垂夜幕中…
…
背对着屋脊上那黑影划过耀月,去天章阁途中的少年回过了若有所思的目光。
“殿下,您方才与那松月阁的侍女说那些,到底…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成暨侧过了不解的脸庞。
受益回过目光,挂上了温和笑意。
“没、没什么。”
“兴许,是我想太多了……”
…
“对、对了殿下。”
“上回,皇上说,待您行束发礼后,要着手替您择一门良缘。”
“不知在殿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小太监笑意盈盈地岔开了话题。
少年莫名抬起目光,嘴角扬起了不屑笑容。
“这宫里宫外,温柔内敛的大家闺秀数不胜数。本王见多了,现在倒也觉得越发无趣。”
“您的意思是…?”
“本王觉得,方才那姑娘…”
“就很不错。”
…
“啊…这…?”
小主人的敷衍之语让成暨一脸愣怔、哑然无语。
“成暨,你觉得如何?”
“那姑娘,心思敏捷,又…甚有胆魄。”
他不但未有收敛,反甚侃侃而谈。
“殿、殿下,您…”
“您这话可是认真的?”
“奴婢、奴婢可觉得那宫女甚是粗鲁,方才她盯着您看的眼神,就像藏着把刀子,真是可怕极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着,一边追上了受益越发急促的步伐。
“认真!本王说话向来认真。”
他的笑眸含着满瞳星光,更是充满了对陈规旧俗的反抗。
“粗鲁?可怕?”
“那…”
“那倒正合本王意。”
…
“您这…”
太监越发无奈了神色。
“唉,成暨,母后送来的那些…那些宗臣亲眷的女子画像,你先替我还回去。”
少年笑而回过了身。
“但是殿下…殿下这怕是…”
…
“哎,你可别试图劝我。”
…
“哎、但是殿下,殿下?这…”
“你什么都别说了!”
“哎、殿下…”
“殿下…”
…
似还存着孩童天性的身影向着美好的希冀大步流星而去,月色荡漾在春潺融水中,泛得一池粼粼清光…宫中庭院里,心之所向处,数颗浅粉色的花骨朵又从枝头三三两两地冒了出来……
…
数日后,涟珠院内,若颜与茶茶像往常一样越发亲密,已至同宿畅聊时,看着火光中眉色飞舞、绘声绘色描绘着江南见闻的女孩,若颜满目欣然,一边听着一边将头倚去了枕边…
眼前人的话渐渐淡去,满腹心事又溢出了心头…
她想起自那日不愉快后,男人已有数日再未踏进涟珠院中,她一边怨恨着他心有异处,一边却又止不住对他莫名的思恋,这般奇妙的矛盾折磨得她时常叹怨:
“若“爱慕”这种东西,可受自身意识所控,那…该会轻松多少呐……”
她悲叹连连,杏瞳盈泪,已不知如何是好。瞧见此状,知茶瞬间察觉了这喜怒皆行于色的女人心思。
“王爷不心疼姐姐,茶茶可心疼姐姐。”
知茶停下了方才兴致正浓的话题,转而满目忧色,脱口出安抚之语。
“茶茶,这数日,若不是…你常来我这,与我畅聊心事,我…”
若颜抬起湿润泪目,向女孩投去了满目欣慰。茶茶摇了摇头,回上了无奈苦笑。
“都怪我未管教好屋中丫头。”
“小小年纪,便生得一副好心思。”
她故作哀怨,神情甚是自责。
“这几日,我亦见她做事越发不上心,不是背着我偷懒,就是在我眼皮下偷藏东西。”
见若颜满目不解,她接而又道:
“韶华自小便在相邸中与我一同长大,她…”
“虽小我两岁,但…”
“却得爹爹偏心,又被王爷满心怜悯。”
“只因为她曾有位前朝做官的父亲,我们府中那些下人……”
“可都私下里称她为四小姐呢。”
讽刺笑意划过嘴角,茶茶的苦恼让若颜亦为诧异。
“我知道她心气甚高,并不甘于寄人篱下。”
“所以她收了王爷的那东西,我们可都一点不奇怪。”
“那…东西?”
若颜面中的疑惑更甚了几分。
“嗯,姐姐您还不知道吗?”
若颜摇了摇头。
“王爷…”
茶茶悄悄俯去了若颜的耳边。
“送了她只金如意。”
“如、如意?”
若颜微蹙上眉头,脑海中那夜的见闻不禁一点点打开。
“是呐。就是…”
小女孩怨嗔嘟哝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摸出了一只精致小巧之物。
“就是此物。”
瞬间,若颜惶恐不能自已的目光凝聚在了这掌心之物上。
“我进她房间,见她心不在焉,又鬼鬼祟祟藏匿东西,便好生质问了去。”
“但是无论我用尽何种手段,那丫头…就是不愿将东西交出来。”
“后来…我与她起了争执。”
“这被她胡乱揣在怀中的东西,方在拉扯中掉了下来…”
茶茶叹了口气,接而又悠悠道:
“她…见纸包不住火,于是便哭丧着脸,在我面前…”
“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夜于元燕殿外看见的一切浮现在眼前,若颜此刻已是彻底明白了些什么。
“那日,我瞧见他与她举止亲密,更将似定情信物的物件给了她…没想到,那东西,那东西竟然是…”
转眼间,她垂下黯然的目光,心惘如刀割。
“这枚如意…”
女人喃喃开了口。而知茶则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向了若颜失神的目光。
“这如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不屑地看了手中物。
“我瞧着…倒是寻常。”
“姐姐…为何如此在意?”
听闻知茶的话,若颜苦笑摇头。
“我兴许见过。”
“姐姐见过?”
“那还是在你入府前。”
“所以…?”
“这如意,除了你手中这只,还有一只,在小郡主那里。”
“小郡主?”
“除了允珠郡主,这府中的郡主…只有…”
两人的目光一应而合,若颜已觉那人用情至深处,犹如刀刀剜心。
“允熙郡主?”
茶茶霎时恍然大悟。
“嗯。”
若颜忍着痛楚,惘然含泪道:
“自太子殿下入宫,他便与王妃娘娘将那孩子捧在手心里,这金如意,是御司金定制所铸。独一无二,甚是珍贵。”
“那日葬身火中的侍女,也是因为此物而丢了性命。”
“没想到,原来…”
“这东西,原是一对,而他却将…”
“如此重要的东西…”
“给了她。”
听罢女人解释完这如意的来龙去脉,知茶在失落中察觉到了一丝奇妙。她黯然了目光,不露声色地揣摩了起来。
…
沉默间,屋外突而传来了侍女隐约的请礼声。
…
元俨抄手而立于院中,面中的神色甚是肃然。
“这几日,知茶她可还日日宿于这里?”
春蛮惶恐地点点头,想起这男人近日每每前来,皆因为另一位侧妃的留宿而无言离去。此刻她感觉到他心中的忍耐已至极限…
“王爷,奴婢、奴婢这就去通传。”
见他欲往屋中走去,春蛮慌张转过身。
“不必了。”
耳边一声厉令而过,余光中,那如风之姿已擦肩而过、迎上了台阶。
…
推开门,火光一阵急促摇曳,榻上的一双娇美人儿看见这惶然闯入的高挺身影,不禁满面愕然。
见元俨投来深厉眸色,知茶顿慌了神。她将如意塞进枕下,拉上若颜,着着单薄寝衣,在男人面前跪了下来。
“茶茶、茶茶不知王爷前来,擅自宿于姐姐房中,还望王爷恕罪。”
元俨的厉色在女孩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抬眸看去了其身后沉默不语的若颜。接而,他收回目光,挂上了一脸讽笑。
“你们这是在唱哪出?”
“这入府不过数月,倒…”
“成这般亲密了?”
似是在妒怨她对自己的疏远,男人话语透过了丝丝无奈。
“茶茶,茶茶只是看姐姐这些日子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所、所以便想着晚上来陪姐姐说说话。”
女孩满眼委屈地低下了头。
元俨嗤之一笑,长眸又斥上了满满痛楚。
“郁郁寡欢?”
“本王…可是做错了什么,让她现在如此心怀不满?”
元俨第一次放下了平日的冷静,与她字字珠玑地争锋相对起来。
见话已至此,知茶一时语塞,不敢再多说下去。而若颜此刻却抬起满目愤然,心中似有一触即发的怨言。
知茶觉察到若颜的隐忍,慌忙向其使了使眼色,拉过其袖裾,转头向男人娇声软语起来。
“王爷,奴婢知道您心中有苦难言,您与狄姐姐之间…一定、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今夜,今夜,若是您不介意,茶茶…”
“茶茶愿与姐姐一同侍奉王爷。”
“只要…只要王爷想做的,茶茶与姐姐都愿尽心尽力。”
“只愿…”
“只愿王爷您消气,不要…再错怪茶茶…与姐姐。”
她一边暧昧说着,一边不时焦急地回过头,确认过若颜低头的身影。
知茶的伏低做小让若颜甚感羞耻和窘迫,而男人打量着知茶,则对她的大胆提议甚是“刮目相看”。”
他走去知茶身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她扫了个遍,嘴角的笑意已止不住扬起。
“你们二人…性格如此迥异。”
“竟…能说到一块去?”
他回过目光,面中的怒意似已被知茶圆滑的话语消退了三分。
见男人接而于榻边坐下,两人慌忙又回过了身。
“那王爷的意思是…?”
知茶见他消气,顿起身去他身边,勤快地替他揉肩捏臂了起来。
“您同意了?”
她娇眸流媚,目光已如潺潺春水,暧昧地送入了那人的余光中。
“本王自然无妨。只是…”
“这种事…”
他侧过的凤眸眯起,私笑非笑地落在了知茶凝香似玉的脸庞上。
“还得…”
“经过你“姐姐”的同意。”
他左右凝望过知茶呆然的双眸,又将傲然的目光转向了跪于身前的女子身上。
知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凝固了目光。她克制着嘴角不自然的抽动,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若颜。却是自己这荒唐提议哪能为这心性清高的女人接受,她握紧了衣裙,只见跪地人涨红了脸,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百般打转。
一瞬间,屋中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而此刻知茶失落的余光里,身边的男人亦抄手闭目,似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恍然间茶茶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他…看似在等待那人的回答。”
“其实…”
“其实还是在让我…”
茶茶叹了口气,识大体地起了身。
“近日之事,是茶茶不够深思熟虑。给王爷…”
“和狄姐姐添麻烦了。”
她故作可怜之态,不舍地看了看屋里的两人,接着便默默转过了身。
“茶茶?”
女人抬起愧疚又无奈的目光。
“方才之事,我未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我…”
茶茶含笑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
“王爷难得抽空看望姐姐。”
“茶茶在这里确不合时宜。”
“您与王爷之间的误会,还得两个人及时解开才行。”
笑嫣如花的女孩回过头,看去那一脸愧疚的女人,又不舍地留恋过此刻睁开眼,伸手拿过茶盏的男人。她消停了心中所有念想,一番感叹后便唤过屋外侍女,袅袅婷婷地往院外走了出去。
房门被侍女轻合上,此刻的屋中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那孩子,虽行事莽撞,但…”
“关键时,懂进退,识时务。”
“你…但凡有她一半察言观色、讨本王欢心的本事,倒也不会让本王如此难堪了。
温热的茶水沁过男人微起的喉间,似有把玩的话语却让若颜圆睁了杏目。
“难堪?”
她忍耐着心中痛楚,眀厉反问道。
“听这话,王爷似乎,对茶茶那孩子甚是满意。”
“若颜不愿做的事,她一定会对您言听计从。”
…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颜一改温顺,孤注一掷的反驳让元俨缓缓放下了茶盏。
“若有朝一日…”
“知茶妹妹有了身孕,想必……”
“您与丞相大人。”
“一定…会满心欢喜吧。”
男人虽面无改色、目不转睛,一时间却陷入了语凝。
“而…知茶屋里头的那孩子,亦代替了决意离开您身边的漓画姑娘。”
“如此看来,您这桩婚事…”
“还真是未雨绸缪,两全其美呢。”
女人泪流满面的怨怪让元俨的目光甚为诧异。他缓缓起身,走去若颜身前,看去她时而欲言又止,时而又哀垂目光,抄手徘徊了起来……
胆战心惊中,若颜本以为自己的不敬会让他大发雷霆。但在自己此刻恐惧的余光里,那于烛火中侧目凝神的脸上,最初的怨恼竟化成了丝丝愧疚之色。
她出着神,紧绷着神经,只见元俨突而停下脚步,一阵苦笑中似想通了什么,向自己转过了目光。
“知茶那孩子入府数月…”
“本王…”
…
“从未在她屋里留宿。”
“本王待她亲厚,也只因为…”
男人突如其来的解释透着丝丝哀凉,更是无可奈何。
“本王看着她长大,宛如亲故。”
眼前人紧凝着自己,而这解释更让女人挂上了一脸不可思议。
“这么多日日夜夜,难、难道他真的、真的只是…”
“但…”
垂泪的女人转念一想,还是未能够全放下心结。
“但,那韶华姑娘,您…您又该如何解释?”
她抬起满目泪光,似已默认了茶茶的存在。但却还因为那一夜,他对一个下人异出寻常的温柔而满心在意。
“那一夜…您…”
瞬间,她的话让男人想通了些什么。
“原来近日来她如此冷淡,皆是因为…”
他理了理繁杂心绪,叹了口气,想勉强说些什么,却又不得不将满心苦衷咽了下去。
…
“你…看见了?”
男人满目苦笑,质疑单刀直入。
见若颜低头不语,似默认了一切,他微微抬起头,深叹息了一声,接而又努力缓了缓神。
“这件事……本与你无关。”
“本王…”
他沉着的目光凝了凝窗外的广袤夜色。
“与她…”
“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关系。”
…
“本王…”
那厉目遥遥投来,女人的泪珠已摇摇欲坠在了半垂的长睫间…
“更不可能与她做有悖伦理之事。”
这一番澄清过于言辞凿凿,只让若颜陷入了不断的自我怀疑中。
见眼前人半信半疑,凝噎不语,元俨放下了一身傲意,向她缓缓走来,伸手扶起了眼前人。
“这件事,不管如何,时间会证明一切。”
他覆上若颜的手,低探的眸色笼罩上了无尽温柔。
“本王相信你,亦希望你,可以相信本王…”
女人的周遭被这诚挚的眸光所满斥,她无法抗拒,目光更在他柔情蜜意的打量下百般躲藏起来…
他握过她的手,她挣扎着松开,他拽过了她的手臂,还未等她来的及逃离,他已将她一把拉进了怀中…
“本王既…已解释到这份上了。”
“你这般态度…又是何意?”
男人不能自已的质疑透过耳中温热传来,灼灼媚目已让若颜的理智濒临瓦解。
“若颜…”
“若颜只是时常觉得,难以看透您的心。”
她勉强哭嗔道。
“本王的心?”
男人的嘴角漫不经心地扬起。
“你与本王既已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又何须弄清楚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一语既出,女人的目光更黯然神伤了起来。
“但…”
“但是…”
女人的悲戚呢喃打消不了男人此刻强有力的占有欲,不容她分说,他环过她腰身、将她打横抱起,一边用柔目摩挲着她无处躲藏的羞愤之色,一边向暖帐半遮的床榻走了过去…
…
月色把玩着世人的爱恨情仇,平静如水地俯瞰着世间的一切。此刻迎着夜风,散步于府中的女孩更是酝酿不出一丝睡意…
“苍南斋的茶花就要开了,而他却…”
“不肯陪我多看一眼。”
茶茶的泪目垂于幽色中,对今夜赶自己出来的男人充满了怨恨。
“原以为…韶华之事,可让他们疏远,却没想到…”
“他一边引诱着我那侍女,另一边…却对那狄若颜依旧念念不忘…”
“可见,就算是像他那般清高的男人,也免不了朝三暮四,三心二意。”
妒怨如潮涌,在胸口高涨连连,这让女孩痛楚难耐,抓心掏肝。
“但,就算如今我知道他是这般人,也依旧…依旧减不了对他的爱慕…”
“还,真是折磨人……”
冷风吹打在脸上甚是有些刺痛,茶茶想着心事,一时撒气,将石头小径边的石子踢进了一旁茂密的竹林里…
“哎、芙宜,这是什么地方?”
阴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知茶突而环顾四周,觉得甚是悚然。侍女回过神,一座荒芜院落恍然映入了两人的视野。
“回、回娘娘,此地…”
“好像是太子生母,宁娘娘…生前居住过的别院。”
芙宜想起了什么,对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显得格外抗拒。
“噢?”
“…那女人离世多年。”
“王府里…竟还留着这种地方?”
…
“不仅宁娘娘,那相府来的第一位侧妃娘娘,也就是…您的长姐,她生前…”
“也在这里小住过。”
侍女的话让知茶转过了明媚目光。
“原来…是长姐住过的地方?”
听下人提及庄雅之事,小女孩顿消退了三分恐惧,若有所思的心中更饶有兴致起来。
“只是娘娘…”
“这府里人皆说,住在这里的两位娘娘接二连三地去了他界。可见…”
“可见什么?”
知茶凝上了眉头。
“可见…可见这里…”
“甚是不祥。”
见知茶面无改色,满心惶恐的侍女赶忙又道:
“况且…况且现在这夜已深,娘娘,我们不如、不如还是…”
就着手中灯笼的微光,侍女的余光不安地打量上四周,满心打起了退堂鼓。
见侍女瞻前顾后、形色滑稽。知茶想起了自己那至亲之死,顿憋不住一脸严肃,掩口笑出了声。
“芙宜,你害怕?”
她调皮地打量上这谨慎小心的侍女,围着她绕起了圈。
“怕,奴婢怕。”
芙宜看不见茶茶的人影,顿慌了神。
茶茶一时兴致盎然,忍不住从她背后冒出身影,满心捉弄起了这小侍女。
“娘娘?”
“娘娘你别吓唬奴婢。”
侍女慌张地扭过了头。
只见茶茶又突而绕去侍女面前,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灯笼。
“娘娘?!”
侍女惶恐地睁大了眼睛。
…
“什么牛鬼蛇神,我可不怕。”
那女孩在暗夜中回过了头,似炫耀似般摇了摇手中的“战利品”。
“娘娘?”
芙宜欲言又止。
“你若是害怕,在这里守着便是。”
高高在上的女孩看着那不知所措的下人,轻蔑地掩口娇笑了起来。还未等芙宜发话,她便回过头,径直往那孤零零的院中小屋走了过去…
…
“这世上的鬼神再可怕…”
“也…远不及人心呐……”
女孩收起笑容,任由悲悯充斥上脸色。
“为了他…”
“就算,就算是为世人所唾弃,恶比鬼魄,我…”
“我…大概也会义无反顾罢…”
她哀怨叹息着,用指尖抚上了浓暗中斑驳剥落的砖墙…一阵霉湿味扑鼻而来,茶茶方察觉到自己已立在了昏暗的屋中…
“这鬼地方,墙不挡风,檐不遮雨,甚是破旧。”
“还…真亏得长姐住得下去…”
她提着灯,袖掩唇口,一边仔细打量着屋中的陈设,一边感慨地皱上了眉头。
女孩的裙摆拂过积灰的桌台,微弱的光亮中,一台侧于床榻边,布满蛛网的古琴吸引了其回眸。
“这是何物?”
她回过神,垂下目光,伸手抚摸上了古琴的琴弦。
“长姐善古琴,更是惜琴如命。”
“明舟出家前,曾交代下人,将长姐的琴筝琴谱都妥善放置在了苍南斋,她事无巨细,怎会有遗漏?”
“难、难道…”
女孩将那琴身抚正,妥善安放端正。
“是把坏琴?”
她尝试着拨弄了几下琴弦,满心疑惑了起来。
只是这许久未用旧物甚是脆弱,还未等音律成曲,琴弦“啪”地一声,突毫无征兆地断开了。
“果然…是把坏琴。”
女孩隐隐失落,却依旧不愿作罢。她坐在床榻上,将琴身翻过来,就着灯火仔细研究了起来。
“若是修好了,兴许还能排得上用场。”
“只是…”
只是女孩外行的手法甚是笨拙,对这坏旧之物更起不到丝毫作用。不过片刻,她已满不耐烦,两手一摊。
“唉,算了算了。”
“什么破旧玩意,白费我一番心思。”
就在她满心怨恼,手放开琴身的刹那,膝上那沉重之物顿失去重心,“哐当”一下从膝上滑落了下来。
“哎。”
茶茶满目失望地站起了身,对自己的粗末处置甚是后悔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悻悻地准备离开。就在她起身回过头,余光中脱落的琴身背后,似有什么东西从暗格中滑落在了地上。
“这…这是何物?”
女孩的目光瞬间被这抖落在地上的绸布包裹吸引了去。
她放下灯笼,弯腰拾起绸布,就着昏暗灯光,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