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写信
他一头写,冯太爷一头看。
等到看完,他亦写完。
只见上头先写些仰慕的话,接着又写了些自己谦虚的话,末后才说到:
“本城并无土匪作乱。先前不过几个强盗,打劫了两家典当行、米庄。城乡重地,迭出抢案,乃地方官为规避处分起见,索性张大其词,托言土匪造反,非地方官所能抵御,以冀宽免处分。”
“上宪不察,请命朝廷,特派重兵前来剿捕。议者皆谓阁下到此,亟应察访虚实,镇抚闾阎。乃计不出此,而亦偏听地方文武蒙蔽之言,以搜捕遗孽为名,纵所部兵四出劫掠,焚戮,无所不为。以致合境蒙冤,神人共愤。”
“现在梓里士民,争欲联名赴省上控。幸鄙人与执事谊属同门,交非泛泛,稔知此等举动皆不肖将弁所为,阁下决不出此。”
“惟探闻上控呈词,业经拟定,共计八款,子目未详。叨在知交,易敢不以实告。应如何预为抵制之处,尚祈大才斟酌,并望示复为盼”各等语。
冯太爷看了,连连拍手称妙。
庄穆忠道:“我只同他拉交情,招呼他,看他如何回答我。”
冯太爷道:“听里头朋友说,他还有朦开保案、浮开报销几条大劣迹,为什么不一同叙进?”
庄穆忠拿手指着“共计八款”四个字,说道:“一齐包括在内,给他个模模糊糊,让他自己心里合计的好。等他憋不住来问我,我再一样一样地告诉他。我信中意思只给他同个信儿,我犯不着数落他的不是,所以信上有些话是以别人的口气,不说是我说的,只要他觉着就是了。”
冯太爷听了甚为佩服,连说:“先到底是做八股做通的人,一通而无不通。……小弟是没有读过书,主意虽有,提起笔来就要原形毕露的。”
庄穆忠道:“这也怪不得你。你若将八股做通,你早已上去,也不在这里做县丞了。”正说着,将信封好,开了信面。怕自己的跟人不在行,交给冯太爷的小跟班即刻去送,叫他到船上说是庄家来的,守候回信,千万不可说明是冯太爷的家人。
小跟班的答应着去了。
约摸两个钟头,方才拿了一张回片回来,说:“有信明天送过来。”
庄穆忠道:“我这个信不是那么容易回复的,定要斟酌斟酌,且看他明日回信如何写法,再作道理。倘若没有回信,好在你有位朋友在里头,就托他探个信,告诉我们一声。或者再写一封信去,或者商量别的办法。”
冯太爷答应着,又说了些别的闲话,方才回去。
且说诸葛丛自从辞别冯太爷出城之后,一直回到船上。
毕竟心怀鬼胎,见了金小楼比前反觉殷勤。
金小楼本是个随随便便的人,倒也并不在意。
等到晚上吃过夜饭,正是几个随员在大船上趋奉统领的时候,忽见船头上传进一封信来,说是本地缙绅庄大老爷那里写来的。
金小楼听了诧异,连忙接在手中一看,只见上面写明“内要信送呈金大人勋启”,下面只写着“庄缄”两个字,还有“守候佳音”四个小字。
一头拆信,一头心上转念:
“我并不认得此人,这是哪里来的?”
信封拆破,掏出来一看,先是一张名片,刻着“庄穆忠”三个大字,后面注着“拜谒留名,不作别用”八个红字。另用墨笔添写“秋风”号,某科举人、某科进士、兵部主事、会试出某某先生之门。”
金小楼看了明白:“是要我晓得他与我同门的意思。看来总是拉拢交情。可我已经脱离了肃顺,现在属于僧王门下。”因此并不在意,从从容容将信取阅。
及至看到一半,说着“并无土匪”的事,心中便慌了。
兼之一路看来,无非责备他的话头,因此心上很不舒服。
及至临了,叙到他两个本是同门,因此特地前来关照,以及“守候回信”等语。
他翻来复去看了两遍,一声不响。
众随员瞧看也摸不着头脑。
诸葛丛虽已猜着九分九,也只好装作不知,一旁动问:“是哪里来信?为的什么事情?”
金小楼不说什么,但把信交在诸葛丛手中,说了声“你去看”,自己躺下吃烟。
诸葛丛接信在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心内早已了然,口中不便说出。只说:“奇怪得很!看他来信倒着实同大人要好,所以特地前来关照。”
金小楼道:“他虽然与我同门,我又何曾认得他?你说他同我要好,所以特来关照,据我看来,只怕不是好意思呢!”
诸葛丛道:“这也不见得。倘若他不同大人同门,或者难保,既然同大人有此一层交情,借此拉拢,或者有之。倒是他信面上写明白守候回信,现在怎样回他?”
金小楼道:“给他个回片,先叫来人转去,等明天访明缘由,有回信再给他送去。”家人们答应一声,取出名片交给来人,叫他回去销差。
这里金小楼抽了几口烟,一声不响,等到过足了瘾,坐起来对诸葛丛说道:
“我看这件事情不妙。好在眼前都是自己人。这件事情倘若闹了出来,终究有点不便。”
“应该赶紧想个法子预先布置布置的好。”
“事不宜迟,办事越慢,花钱越多。就是我从前谋这个差使的时候,科尔沁亲王跟前经手的人是他的下属图们,这条路原是再好没有。我送给了他三千两的贽见,包我得这个差使。要不然,哼哼,就算十万八千两也攀不到僧王门下!”
“兄弟是过来人,这点机关我还懂得。诸位替我想想看,可是不是?”
钱保举接口道:“大人这事怕什么!大人是上头派了来的,无论事情办的错不错,一来僧王总得护着大人,断不肯自己认错;二来县里有他们乡下人的甘结、领状,都是真凭实据。他们有多大胆子敢上控!直接可以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