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送别
当夜,徐府上下灵堂变喜堂。
徐惠子脱下寿衣,换上乳色缎绣江梅花琵琶襟袷马褂,外套湖色绸绣三红江梅坠雪纹棉衬衣,弯眉新月,巧笑倩兮,都是重妆之后的相貌,与之先前的谢池碧平分秋色。
惠子于堂前正式拜了双亲,奉上茶汤,两老捧着新儿,感动泪目,分赏合府人员金银百两,十桌上好席面。
金小楼被奉为西席,坐于两老一侧,惠子次之。
是夜,惠子手握小楼不能自拔,生怕再次分离,众亲戚见得俩人如胶似漆,都主张早日完婚,喜上加喜。
两老亦是欣然同意,金小楼说:“我应了肃中堂的差到天津大沽军营效力,明日就该启程,不过也就一年的光景,我保证,来年今日就是我取徐小姐之时!”
“好!”徐老将军本是武举出身,也喜爱军营出身的女婿,举起杯来道:“你有个好前程亦是我家惠子之福啊——今日各位亲朋好友俱在,为我见证,我家惠子与金先生婚约就此缔结!我徐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永不反悔!——各位!干!”
众人同饮一杯,徐老还要为小楼斟酒,徐惠子拿起杯子,说道:“明日就要启程,干么还要喝这么多酒”
徐老将军道:“今日不同,是你重生之日,必要饮满一百杯!”
“哼,他去的可是军营,不是去旅行,我替他吃了这杯!你们休要再劝!”徐惠子稍稍抿了一口,辣得呛了嗓子,却憋着气儿一口饮尽,随即端起茶杯来漱了口,说:“只此一杯,你们要把他怎地,我可不愿意了!”
“哈哈!你们这还没成婚呢,倒先护起了,罢、罢、罢、咱不饮酒,吃菜总行吧姑爷,请!”
历经此事,金小楼像变了个人似的彬彬有礼,他对待感情比以往更珍惜了,不想轻易失去,更不想轻易即来。
看徐惠子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愿。
徐夫人埋怨老头子不解人意,嗔道:“喝喝喝,一天就知道喝,人金先生明日就赴任,只此一晚时间,就陪你喝酒不成”
“哎呦你瞧我高兴的——”徐老将军有些不好意思,招呼下人说:“给金先生收拾间房出来,今夜醉酒就住在这里,我也好和他秉烛商谈军务。”
此时,徐惠子借着出恭之机,站在后堂将帘子掀开一半,给金小楼使了个眼神儿。
小楼会意,道声“方便”,径自转去后堂。
俩人在后堂借着微醺酒气缠绵在了一起。
今晚的她朱唇极为艳丽,呼吸亦带兰香。
金小楼忍将不住,想要就此释放,徐惠子也同意了。
“不行,我和你还没有正式成亲,这样会坏了你的名节。”金小楼收敛起来。徐惠子道:“嗯,我等你娶我!”
是时,已是月在当空。
二人来到后院,穿过一道道修竹和一弯抄手游廊,在假山碧波之侧撂袍而坐。
“我还能叫你池碧吗?”金小楼问。
徐惠子道:“谢池碧已经不复存在,叫什么又如何况且我如今的父母是徐公夫妇,又占用人家女儿的肉身,自当做他人的女儿。”
“好,我知道了。”
“小楼……”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很难过。”
徐惠子道:“你我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我不想你去参军。”
“你是不是怕完颜嵩申来寻你麻烦不要怕,你现在已经不是谢池碧了,他闹不起来!”
“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你是不是怕雪姐姐不同意我娶你放心,她才不管那些,她巴不得有个妹妹来陪。”
徐惠子憋了半天,终于开口,“我在阴间看到了未来……”
“谁的未来”
“大清的未来……”
“啊?!”金小楼不再像以前口无遮拦,因为身处仕途不可以不处处谨慎设防,“小声些——这种事,不可贸然吐口!”
“嗯……大丈夫志在四方,我也不该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年后就回来,我非你不嫁!”
“我答应你。”
徐惠子投入了他的怀抱。
金小楼就这样抱着她仰望星空。
第二日,董海川一路送他俩到了城郊。
韩江雪也来了。
金小楼委实舍不得她和孩子,一步一回头,不由得哭了出来。
韩江雪也觉得他这一走自己无依无靠的,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眼前的一切都迷茫了。
这是二人婚后的第一次分别,各自都有不舍。
金小楼更是念家心切,因那里有妻子和女儿。
“你要答应我,明年的今日,一定要回来!”韩江雪说。
金小楼抹了抹泪痕,抚摸着江雪的脸,说道:“雪姐姐,从今日开始,我每一天都会想你,时时想、刻刻想,我保着这条命回来跟你好好生活!”
韩江雪也一改往日的严厉,居然变得温柔可亲,“我替你照顾好孩子,我和她等你,时时盼、刻刻盼……盼着你回来咱们好好生活……”
“嗯,自打从湖北金庄出来遇到了这么多事,没想到最终能和雪姐姐你走在一起开花结果。”
韩江雪笑说:“这或许是天意吧。”
金小楼上前紧紧地抱住了韩江雪,殷切地嘱咐道:“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娘子……”
“额!……”
这是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娘子,不由得一愣。
此时一队人马从城门驶来。
领头之人正是徐老将军。
金小楼见他亲自来相送,立即迎了上去,拜道:“叔父!”
“小楼啊!”徐老将军跳下马,吩咐下人呈上所赠之物,“这是叔父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金小楼展开,见是两套绸缎衣服,当即笑纳。
“惠子也来了,她要跟你说说话。”
只见徐惠子从马车上被人搀扶下来,见了金小楼便埋怨着,“你就这么匆匆走了”
“我不是已经和你道了别”
“我大清早为你做了点心,再一寻你,人没了,真白费了我的苦心!”
金小楼道:“拿来!我就不能在路上吃”
“都凉透了,哪里能吃!”
“我要的是你这份心意,殊不知,我的心早就被你暖透了!——你和我来!”
金小楼牵着她的手来到了韩江雪面前介绍着,“她就是雪姐姐,我的大夫人。”
“惠子参见姐姐!”说着蹲了个万福。
韩江雪道:“不必拘礼了,小楼已经将你的故事都讲给我听了,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神奇之事。”
徐惠子叹道:“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罢……”
“好了你们两个,既然已经见了面,我不在时就好好沟通沟通感情,希望我会来的时候你们两个能够互相扶持,情同姐妹。”
韩江雪道:“你放心吧,我可没那么小气,我正缺个妹妹陪我呢!——惠子,今晚你就搬到我家去住,我那里好吃好玩的多得很!”
“那敢情好!不过我要禀过父母知道。”
“可以!去吧!我同意!”徐老将军笑道:“以前我总管教你,无视你的爱好,约束了你的自由,才导致你郁郁而终,而今爹也不是顽固不化,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你们之间于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总之,还是我老喽……”
金小楼见得这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心中暖意四起,自己总算有一个值得盼望守候的家庭了。
“叔父!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徐老将军点头道:“到了天津与我回信,科尔沁亲王曾经是我的同僚,有什么难事我也好和他沟通,你到了那边不可鲁莽,只一心一意为朝廷卖力就是,万不可谋私,这样就总不至于出什么差错,就算是出了差错也无大碍,你记得了么”
“嗯,谨记了!——叔父,告辞!”
金小楼与乌兰泰登上健马,头也不回地,望着夕阳的方向奔去了。
徐子惠没有随父亲回去,而是随韩江雪回了家。
韩江雪的家是乃肃顺京郊的一座闲宅,先前也没人打理,荒草丛生。
自从赏了韩江雪被“软禁”进来之后便开始修葺了一番。
雇了两个老妈伺候,再无外人。
二人联袂进了宅子,老妈上来将晴儿抱走喂nai,韩江雪道:“要么你就住在这里陪我,我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与你,咱俩每日也有个耍处。”
徐惠子道:“如此也好,明日我回去拿些应用物来,姐姐缺什么,我一并带来!”
“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个人陪我聊天,走呀,我们去街上买菜吧!”
“嗯,好。”
俩人在内城逛了一会,趁着天黑赶了回来。
因在城内吃了不少小吃,回来时已经不饿了,见晴儿已经被老妈哄睡了,俩人就开始下棋,连续大战了十个回合,便有些乏了,韩江雪问:“还玩吗”
“玩,再走两个回合!”
“好,你等一下,我去拿些瓜子来。”
过了一会,韩江雪回来,桌前布上两杯香茗、一碟瓜子、一碟干果。
“妹妹来,咱们再战。”
棋至中央,那夜已经沉了。
四下里除了棋子落盘的声音静悄悄的。
“姐姐到你了!”
“嗯!——是谁!”韩江雪顺势将手中的棋子弹了出去。
门外的人刚要飞上房梁,却被棋子打中脚腕,一下跌在了地上。
起身再飞,此时韩江雪已经追到院中,按住他的肩膀,他反手给韩江雪划了一刀。
韩江雪一招“火焰刀”削在了他的脖子上,打得他骨断肉绽。
“说!你在这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那人只是“哎呦呦”地在地上挣扎叫个不停。
“不说”
韩江雪抢过刀来割了他的一双大拇指,喝道:“还不说么?再切你小拇指!”
“——哎呀!你就不怕我们完颜大人拆了你家,把你充官妓嘛!”
“好啊,我不寻你,你还找上门来了”
韩江雪早听闻完颜嵩申的恶行,没想到今日还跟踪到家里,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韩江雪本是太平天国丞相林凤祥的义女,虽然弃暗投明,但骨子里还是保留着蛇的冷血。
“好啊,你很勇敢,天子脚下居然能够私闯民宅,这可是你自愿来的,怪不得我啊。”
“呸!你赶快放了我,不然我家公子来了报官抓你!”
“放心,你死不了,我还要留你给完颜嵩申报信呢!”
韩江雪握起刀,一把割了他的舌头!
鲜血喷了满地!
扔到狗窝旁,被那条犬一口吃了。
“回去告诉完颜嵩申,如果再敢来窥我,我下会割了他两双眼珠!——滚!”
那人去后,韩江雪吩咐老妈子出来洗地,径和徐惠子又下了两盘棋,亦乏味了,便同床睡矣。
话说,那人回到完颜府,见了嵩申。
嵩申早就听说谢池碧又活了,只是附体在徐公女儿身上。
他从未听说如此怪异之事,找来道士一问便知,是金小楼拿住了鬼差,致使谢池碧鬼混从阴间逃出,才有今日之事。
所以他先派出人三番五次地探查,那时因为金小楼没走,身边还有乌兰泰这个江湖好手,不敢造次,知晓了俩人去天津海军效劳,便觉得机会来了,必要抓回那个谢池碧,不管她附在了谁的身上。
“怎么回事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模样!”完颜嵩申喝问。
那下人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嵩申看他嘴里流血,让他张口来看,原来被割了舌头。
“大胆!是谁干的!”
那下人索来纸笔,写了“恶女韩江雪”五个字。
嵩申问:“韩江雪真的是太平军出身你查仔细了么?不能诬赖人家!”
那下人连忙点头,从腰间摸出一个吊坠来,这是从韩江雪的房间偷的,是一块黄玉,上刻的“天父神佑”的字样。
接着又呈上一封信,拆开来看是太平天国丞相林凤祥的落款,是写与韩江雪的。
嵩申一把夺在手里,仔细观摩,过了一会,猛地大笑道:“好啊!原来金小楼一家全是太平军!肃顺勾结太平军,无怪他令金小楼到天津大沽去当兵,原来是与太平军丞相早有预谋,他们要直取天津,意在北京!”
“——来人!”
“在!”
“府上所有男丁,持上兵器,一同协助顺天府到城郊拿人!”
“喳!”
夜半之中的韩江雪有些害怕,怕是嵩申前来寻仇,这么大的院子只有女众,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根本无法自保。
她实在有些担心,一下子坐起身来,披了件儿外套,去书房搜索书信。
她怕嵩申的人偷走那个可灭九族的信物,所以赶快来搜。
“——糟了!我明明放在了匣子里……”
韩江雪的心跳得愈快,她觉得马上就会有大事要发生了,赶快去叫醒惠子,抱上孩子收拾行囊。
家里正好有一匹马是小楼在京是买的,牵了出来。
可这时,只觉得墙外头火光重重,像是被许多人给层层地包围了。
她开启了院门,果然——
顺天府尹亲自跨马前来拿人!
少说有百十来人,都是官兵!
还有完颜府的护院掺在其中,拿着刀枪。
“——爹!”
徐子惠早被惊起,来到远门口,见徐老将军率着一干人等围着院门。
“爹,你怎么来了”
“——来啊!快将妖女拿下!”
顺天府尹一声令下,左右冲出数十官兵,上前就把韩江雪给扣住了。
“给我搜!看看是否还有通匪罪证!所有人!一间屋子都不许放过!”
“扎!”
“放了我的孩子!我跟你们走!”韩江雪和官兵撕扯着,是为夺取她怀中的婴儿。
顺天府尹道:“那是金小楼与贼女韩江雪的骨肉,为林凤祥的外孙,亦是匪后,一齐逮捕,等待发落!”
徐老将军喊道:“惠子!快过来!”
“——爹!姐姐她不是贼女!”
“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只要是落了‘太平军’的名头,就必死无疑了!——你过来!——来人!把小姐拉过来!”
徐惠子自己走了过去,完颜嵩申下了马一把将她扯住,深情地喊了她一声:“——池碧!”
“——啪!”地一下,徐惠子将他反手掴了一巴掌,骂道:“你这个讨人厌的东西不要碰我!”
完颜嵩申咽了这口气,拱手向徐骏道:“老将军,您的女儿有通匪嫌疑,为求公事公办,必须要先将她带到刑部审问才能定夺。”
“嗯,只能这样了。”徐老将军略有哀求地语气道:“小女就先拜托给侄儿你照顾吧,唉……交到这种朋友!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徐小姐,请吧!”完颜嵩申将胳膊一抬,示意让她上车。
徐惠子没理他,径来到被绑严实是韩江雪面前,说道:“姐姐放心,有中堂为你证明,料想他们不会待你如何。”
韩江雪内疚地说:“对不起,我的身份……连累了你,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为了此事坏了婚姻,保重!”
“姐姐,有缘再见!保重!”
“——全体都有!听我命令!封锁此处!不得任何人出入!须全天设兵把守!不得有误!”
“扎!”
嵩申派人请徐子惠上了车,径自翻上马背,向一旁的顺天府尹问道:“大人,金小楼如何处置”
“我传书天津,说明事由,请求科尔沁亲王将他就地索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