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大清都统和太平军枪棒教头
“一个也别想走!”
顿时,庄外灯火通明,厚厚的队伍层压得整个金庄活气不透。
一时间,所有人都怂了。
“别藏着!给我把门打开!”
胜保环顾了一匝,看大家都面露惧色,遂喊道:“咱们的人都聚过来!”
那些扮佃户的清兵以及金庄的众混混们都闪在了胜保身后,就连李鸿章和两个笔贴式也跟混进了队伍
但见大批太平军手持铁戟涌进庄门,一字排开。
从中走出一男子来,八字胡须,甲胄披肩,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
这人姓林,名凤祥,乃这批军队之首,官拜太平天国丞相。
只见他长剑出鞘,瞪了一眼李鸿章,剑尖儿指着胜保,轻蔑地说道:
“没想到居然都聚在了金庄,怪不得搜寻了整个淮南也寻不到,这个根据地好隐秘啊!——谁是这里的主人?”
一时间,场面寂静了下去,无人敢答话。
金小楼耸了耸肩,走到林凤祥的面前,亮声道:
“我便是这金庄主人!你谁啊干么进我家滚开!”
他是硬着头皮来装此逼的,实则心里别提有多抖动。
乌兰泰和手底下的混混们都吓了一跳,这厮何时这般胆大?
金小楼晃着脑袋对着身后的众人笑道:“哼,让你们大家伙瞧瞧我这个“老爷子”不是白叫的!”
“——啪!——啪!”
林凤祥将两记清响的耳光赐给了他。
“哎呦我擦!”
金小楼捂住脸,上去就踹他裤裆。
好在林凤祥躲得快,但随之一个踉跄,向后栽了下去。
场面顿时燃了起来。
太平军、清军连带着金庄混混们全部挺身而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互相叫嚣,把这个乡下不起眼的庄子一下子变成了骂街战场。
“当!——”
突然,一声枪响!
犹如晴天霹雳!
乡下人哪见过这个
清军队伍也很是少见。
一下子所有人都傻了。
只见林凤祥举着枪,悠哉悠哉地笑道:
“别闹,再闹毙了你们!
“我找胜保说话,堂堂清廷大都统还掖藏不成?出来吧!”
巍然坐在石椅上的胜保拳头握得咔咔作响,恨不得砸他脸上。
只见他缓缓起身,一脸不服的样子,“唤爷作甚?”
林凤祥目光如炬地注视着胜保,“你屡次藏头露尾地坏我军威,今夜上天有眼,教我寻个正着,现下你孤立无援,你说说,你该怎么办。”
“爷爷在此,泰然不动,看你有何本事拿我。”
林凤祥正眼瞧他这身段如高山威耸,面容如残石鳞皴。
“严而生畏,好一满洲巴图鲁!”
当下不禁有了怜惜之情,“李鸿章今日必死。而你,愿意投诚的话,也是我天国之幸,天主定重用于你,如何?”
胜保哼道:“李鸿章是我同僚,我们同为大清效力的,岂能卖国求荣来嘛,身死而已!”
林凤祥很叹服他的勇气,说道:“清运将亡,不出十年,你看仔细些。”此时,太平军将火枪上了膛。
胜保勾了勾手,道:“要杀要刮,来、来、来,我不皱一根眉毛。”
林凤祥略为一惊,没想到他会如此镇定,“大清国祚到头了,我天国代之不出十年,你看通透些。”太平军将火枪瞄准胜保。
“来、来、来,别磨叽。”
话刚出口,太平军士们欲要开火,林凤祥又奈何不得他,说道:
“好威武的将士。如此,我亦胜之不武,不如这般,你能赢得我手下三人,瓜尔佳胜保,便率众人相行,我林某人决不阻挠。若赢不得,便说明你徒有虚名,你的人头便要给我,何如?”
“你也太小觑于我,莫说是三个,来三十个又如何”
只听金小楼在一旁喊:
“以一敌三,不是好汉!江湖英雄相互切磋都是死约会,且都是一对一,若斗前一方带伤,那另一方便舍了武器来相斗,极为公平,却不像这般一打三,万一趁其不备撒了石灰粉或流星索之类,那便吃了大亏!”
林凤祥一口阻绝,“这还由不得你们,不然我们群龙毒打,看你吃消不得。”
“无碍,今儿我便尝尝拜上帝会人的功底如何——还不上人!”
胜保早提起了刀跨步而立。
只见从林凤祥身后飞出一人来,头缚黄巾,身穿道袍,手里端了支银杵,作了个“舞旗”招式。
“回人慧律,望都统不吝赐教!”
慧律,早先在广宁遁入空门,后又转做道士,以“飞杵”最为出色,因道观被八旗强拆作了营生,便投奔义军行列,现乃十万太平军前枪棒教习。
只见他手握银杵,脚尖点在石椅上,借力一势“大鹏展翅”!
纵身斜倾反转,凌空将银杵外摆!
这一记所携劲风十足,胜保不敢强接,身子微一后仰,那一招虽未中的,但已将地面打透……
慧律扑了空,紧接着一招“席卷天地”!
浑身都飞了起来,银杵于空中极限蓄力,激起沙石漫天!
当头这棒,又是狠狠一记!
“当!”
眼见着又将地面打塌了下去,四周为之一震,众人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
这玩意要是砸脑瓜上,可不爆浆了
慧律见胜保不敢硬接,心下一喜,瞬时将攻速递增。
他修长的双臂平扣住杵的两端,因平时木桩打的娴熟,便可将银杵与双臂合二为一,双臂好似银杵一般运用自如。
可几番强攻下来,对方只是以刀背相格,并无还手之力。
当下一招“神针出海”!
慧律将手中的银杵一端以右臂之力悄然送了出去,速度奇快!
胜保来不及举刀防御,只好单拍左掌,真气顺着左臂待欲疾吐,却被那厚厚的银杵强制地给顶了回去,真气逆流之下,脸色稍显涨紫,不由地退了几步,重重地吁了口气:
“这厮臂力扎实,套路极快,我该如何相破?”
慧律的那些招数练得很综杂错乱,“神针出海”中的“扎法”本是出自“枪术”中的一式,以杵似枪本为不妥,而且步伐当中又夹带各派典学的基本功法,却又不得要领,很显然是囫囵吞枣,却要故意卖弄自己所学之广。
乌兰泰也通晓棒法,看出了其中的破绽,心想:
“如若破他,便须以精湛的技艺,一家典学即可。”
可当下却无法为胜都统掠阵,只好喊道:“胜都统可练过六合刀?”
“入学法门,如何不会?”
胜保心中顿时通窍,暗想道:“如果以其中的‘绞刀’来顺着银杵的‘拦枪’,那会是什么效果?”
只见银杵的一端朝自己额头猛压下来,当即以刀背垫住,只这么一滑,胜保的身子便抢了上去。
慧律急忙回退,以圈杵护身。
银杵一拦,六合刀便一绞,拦撩循环近十来个个回合,慧律便觉得这般下去自己手中远攻型武器便不如了他近攻武器那般游刃。
只过了一会,慧律被逼到树下。
“我命休矣!”
只见胜保钢刀一抡,吓得慧律急忙蹲下,随着胸口一震,身子一歪,被撂倒在地。
原是胜保饶手下留情,收了刀锋,改做满洲摔跤,放过了自己。
“都统技高一筹,在下佩服之至!”
慧律晃了晃两只均已麻木的腿,只尴尬地一拱手便退了下去。
“承让!”
胜保将刀往肩上一撂,揩了揩汗,笑道:“林凤祥,趁着我这身儿汗未干,再来再来!”
林凤祥也陪笑道:“果真好武力。接下来看都统大人如何破得。”
话语间,身后翻出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白脸,身子细长,胳膊腿却甚短,且手无寸铁。
“空手来”
胜保也扔了刀。
只见那厮将腰间裤带一解,右臂一震,那长带如飞铁绳般疾速刺来。
“我日!用暗器!”
胜保一个“鲤鱼打挺”躲过,却见长带横扫而来。
胜保要去捡刀,而长带子早早飞到,缠住刀把,将其甩飞。
胜保“啊”地一声大叫,捂着左面脸。
拿下一看,竟出了血痕!
定眼看时:那人脑后留的金钱鼠尾辫,细得竟可穿铜钱孔。
手持九节盘龙鞭,脚蹬平步青云靴。
西北曾有歌云:
后生蛇头前无首,如竹连环锁清秋。一朝扫得落叶尽,秋风何来献忧愁。
胜保心想,他腰带中藏着的盘龙鞭是汉人玩物,不值一提,怎知今日尝了力道,却无法可解。
论单打,九节盘龙鞭纵打一线,横打一片,近身不得,但两军实战,处万军千马之中可无半点效用。
“报上名来!”
“陕西白云飞!”
“好手段!师承何派?”
“你无须知道!吃鞭再说!”
白云飞手臂轻舒,那九节盘龙鞭如棍棒般横扫而来。
胜保仰面闪避,身后的乌兰泰掷剑喊道:“都统护身!”
胜保飞身而起,提起长剑,一个筋斗飞过白云飞头顶,朝下精准刺击——
白云飞撑直了鞭身顶了这一剑,回身却见胜保左右挽剑,趟着八卦步而来。
“没想到他有这么快的身形!”白云飞一路被逼退,只好将长鞭缩成一团擎在掌心,以待随时出击。
胜保生性急躁,三拳两脚杀人不得,便躁怒了,一把将剑猛投了出去。
白云飞见这空中长剑如脱弦之箭一般,掌中急放出一条鞭子来,鞭子的尾部如“蛇镖头”,死死地将那刀柄缠拿住,随着右臂一震,那镖头连带鞭身又将长剑凌空还了回去。
“小心!”
乌兰泰跳将出来,一手摘得长剑。
这时,太平军的火铳全部瞄向自己。
“我来!”
胜保脚尖儿一勾,挑起闪落在地的龙雀刀,纵身越过乌兰泰,一刀劈向白云飞。
白云飞只闻额头劲风掠过,矮身打了一招“乾坤纵横”,扫得地面黄沙漫天,胜保紧接着鲤鱼打挺复又起身,却见白云飞那九节盘龙鞭耍得犹如乌龙绞柱,花花相连:
上可捅破三层天,下可搅得龙王殿。
两回合下来,龙雀刀又被打飞。
胜保再次变成空拳。
至此,哪还有心恋战?心里早打了退堂鼓,可见四周之人尽关注自己,一旦败给江湖诸流,让人贻笑是小,若真走了口舌,军机处那些个“牛鬼蛇神”又该言语,传来传去,风气愈来愈恶,不免会衍变成对自己不利的话来。
所谓当局者迷,旁而清。
乌兰泰自小也学得过几班武艺,各项武艺也还均匀,典籍也看得颇多,但无实战经历,当下只提嘱道:
“软兵器也有它的肋处。长杆器械是千百年来战场主力,谁见过以鞭绳之类于混战抗敌?自是没有的。胜都统当‘酌盈注虚’、或能化险为夷。”
胜保听得此人分析利害,一面欣喜一分羞惭,心想:
“老子姑且试它一试,若行不通,大家伙和这群杂毛火并!”
金小楼见两人再打下去胜保肯定要不敌,遂暗自打发一随从将掏粪池的那杆棒子提来,随手一扬,将棒子飞了出去,胜保险些没接住,活吃了白云飞一鞭也不顾伤痛,只闻双手间恶臭难嗅,质问道:
“你这是什么臭棒子!敢情是晾了尔等屎尿褯子!”
缝隙无暇,“蛇镖头”穿刺面门,胜保将棍竖挡,不料又被鞭身缠住。
白云飞急收长鞭,欲“缴获”他的棒子,胜保顺着那盘龙鞭的力道而去,只因棍子略比刀身长二尺,对方还未收到底,突地一招“蛟龙翻身”,那棍子受胜保掌心真气一逼,居然弹到了空中,连带着将盘龙鞭也跟弹了上去。
白云飞脚尖儿一点,与胜保同时腾空去摘兵器,半空中二人互吃了一拳,却拿到了各自的兵器。
着陆后再战,盘龙鞭抡、抽无数,胜保只有闪躲的份。
白云飞嘲笑道:“恶臭的搅屎棍,亏你能拿得出手。”
胜保也有点犯了困惑,心想:“这棍子始终不入正统,耍起来泄力得很,且对方一身轻盈,如此下去,我也得活活乏死不可。”便叫道:“有不怕死的给爷们端来个长杆的器械没有!”
金小楼早预备好了,只等着这句话。
“神将军要什么便有什么!”
一旁的随从递给自己一支更长的,足有七尺,矮小的金小楼如年娃抱鱼似得上前溜须道:“爷爷须扎鱼也似地狠狠将这家伙扎死!”
白云飞见这小厮背地里不知和胜保谈论什么,长鞭一甩,忙去阻止。
胜保耳闻敌已将至,闪电般地从金小楼怀中探出那七尺长棒,双脚微叉,一招“游龙点睛”,棒首顺着后肩膀头伸了出去,再接着一招“龙腾滚跃”,身子翻了过来,“挑枪”、“点枪”、“抽棒”、“弹棒”,尽一股脑泄洪而来。
白云飞的九节长鞭遇到这般七尺长棒优势尽无,只有一味防守的份儿。
这时,所有人都喜忧参半,犯着嘀咕:
这太平军难道真的肯信守诺言?
虽见胜保离胜利近在咫尺,但一个个都苦着脸,哪里能乐得出来?
唯有那金小楼凝神观战,品得韵味十足,一味地喝彩叫好。
太平军那头,眼见便欲折了两员好手,但将士们神情自若。
尤其是林凤祥,倚剑观战,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