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入水
“毓卿,如今天下大势尚不明朗,宫里面那位年轻的时候就喜怒不定,现在对臣民更是半点体恤之心也无。小皇子年幼,出身低贱,皇帝强把宫人扶作皇妃,与殿下群臣早已离心。本王如今,也盼能天赐我齐氏一位圣主明君下来,力挽大厦于将倾。”,天色渐沉,王府中笼色处处,不似皇宫金碧辉煌,可假山林木,花色葱郁,气派自成。
王爷褪下朝服,青袍束发,像个教书匠,同幕僚真真假假的吐露心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谁还没有一颗为国为民的热心肠,谁又不是殚精竭虑心怀天下,嘴上的功夫总还是要下足的。
“如今市井都在传,陛下要迎流落在外的皇子回京,不知王爷作何打算。”,幕僚伸手为王爷续上茶水,姿态恭敬的听从指示。
王爷抬手叫了一黑衣蒙面的女子进来,“这是我养在身边的女子,你与她同去,在外面称呼‘小姐’便是,路上我已做了安排,你们见机行事。”。
余照初候场的间歇,正好看了余影帝的现场,年岁好像真的没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气质变了,之前像是倒满烈酒,锋芒毕露的酒杯,如今像是降暑消热的茶盏。
反观盛总,隔着一道屏幕都能看出的失落,像是战争还没有开始就想投降的将军。像是砍遍了山间的野狼,却舍不得,养在家里的狐狸受一点点伤的猎户。分明这人所有的把柄也好、弱点也罢,都紧紧的攥在了手里,为什么还要像个羔羊一样,低着身子求和。
盛月楼说是从小跟着父母长大,实际上跟着谁的日子都不长,等长到十几岁,实在折腾得厉害,盛浔芳才找了沈雪重来管。余照初则是乖巧的跟着盛家老人长大,成年前还能平均每年见爹娘一到两次,成年后则完全失联。每次都是盛大少飘洋过海的来找,盛家老人则是怕沾上晦气似的,不让他轻易往爹娘跟前凑。
其实余影帝和盛总是什么情况,在风言风语的八卦和盛大少颠三倒四的抱怨里,也能听个差不离儿。不就是女版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加《盼老浪子回头金不换》嘛,想当年,盛总不顾爹娘反对就是要和余影帝结婚生子。
本来也算家庭和睦,结果俩孩子一生,男人对于爱情的那点儿余温也消耗殆尽了,就只能换下一个去尽情燃烧。盛总生气归生气,可要放弃也做不到,就做了迂回方案。这不,正好有俩孩子嘛,我就送走一个,一来显示自己的孝心,把孩子给老人养,平安又吉祥,二来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最后真的要放手,起码还有个归处。
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的路已经成长为现在的桥了,浪子成了老浪子,也仍然还在外面浪,一点回头的趋势都没有。盛总那么个叱咤商场,说一不二的人物,偏偏就在这人身上栽了跟头。
余照初这边心思不定,陈阙则被余青浦在按着写字,趁着场工布景的功夫,二人算是在走戏,也算是余影帝在指导后辈。
“你看这提笔要轻,显示这人有气度和考量,落笔要重,城府深算计重。咱们拍戏,首先还是要腰背挺直,一举一动,皆有章法,笔式如何起落,身子重心都要稳。”,逐渐的锦袍覆上了麻衣,陈阙躬腰伏案看余青浦挥毫泼墨,落了个‘初’字在纸上。
“呦,看咱们余大影帝又在教后辈练字儿呢,小手儿牵得可亲热,前胸后背贴的不怕人家喘不过来气啊,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分量,硬着老脸也要往人家身上戳啊。”,都等不及余照初上前拦一句,沈总就大摇大摆的闯了进去。
盛大少那半瓶子晃荡的刻薄话八成是和沈雪重学的,而且一个比一个损且没有眼力见儿,余青浦这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还扯了扯衣角,拉了拉袖子,把陈阙挡了个严实。
“沈大老板自己公司给人挖墙脚,捧了几年的角儿马上另投明主了,投资都快开了天窗了,就这么个三餐不济、寝食难安的时候,还能赶来凑我的热闹,也是真把我放在心上了啊。”,余青浦好歹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讲话的同时还不忘上上下下打量着,已经尽力穿西装打领带,却穿了双不同花色袜子的沈雪重。
余照初此刻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到了极点,尤其是自家人还在人家衣袖底下盖着,走上去直接掀了不像话,要就任这么俩人僵持不下,更不行。
“还有这么多演员候场呢,别在这儿闹,沈总咱们先出去,等余老师结束了,想聊什么,咱们再找地方聊。”,见舅甥俩这么拉拉扯扯的出去了,余青浦才起身,把陈阙扶起来。
“快起来,脚没蹲麻吧,刚刚那个就是看不惯、爱挤兑我,疯狗一样,那些话也是冲我的,你别在意啊。”,陈阙哪有什么在意不在意的,心大得很。然后喊来化妆师补妆,怕耽误了拍戏是真的。
沈雪重被人不由分说的拉出来,头发激得都要尽数立起来,可也知道余照初和盛月楼行事做派不一样,没办法把脚上这双硌脚的鞋脱下来,追着人家满山跑。
“怎么的,不是让我帮你吗,就是这么让我帮的啊,说几句话还讲究场合,也学咱们盛总,只纵着不拴着了啊。”,沈雪重约莫比余照初大那么十来岁,身上江湖习气重得很,要不当时也镇不住盛大少的小脾气。
“我无意审判余影帝的是非,也不想和你搭伙凑做一堆儿,拉你出来是我一会儿还要拍戏,怕你耽误了进度。”,余照初近乎冷漠的讲完话,转身就走,沈雪重一脸不置可否。转头便去多方联系打听,小少爷进组这一个月有余的大事小情。
当夜,拍完最后几个镜头,导演还没有通知结束,陈阙已经枕着俞堤的肩膀昏昏欲睡,大个子弯着背,任他趴着睡。廖宣在想搭手把人换到自己背上来,又担心大个子四处闲逛,于是就一手拿着湿巾,一手撑着小风扇,伺候到位,也不闲着。
等余照初提着宵夜过来的时候,导演刚好说结束,陈阙馋宵夜。廖宣做的都是减脂瘦身餐,半点油水都没有,俞堤煮个方便面都煮不烂,所以陈阙馋的应得应分。身边俩人连劝两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恭恭敬敬的请大少拎着食盒到屋子里坐坐。
食盒子一打开,清炒河虾仁、荷香糯米鸡、酸甜咕咾肉、茄香肉丝,藕粉圆子,几道菜都被摆上了桌,陈阙的瞌睡虫立刻被清理干净。廖宣来来回回几趟把陈阙收拾舒坦了,只喝了一碗小圆子便匆忙退下,活像犯了什么大罪过。
临走还不忘叮嘱陈阙,要控糖,不要吃太多,晚上最多三分饱,要不然第二天会更饿不说,脸上简直没法儿看。
俞堤见门关上,才伸手到餐桌,拽了只鸡腿下来,还不忘把夹一筷子茄丝到陈阙碗里。
“我日常锻炼达到体力消耗标准的,干嘛不能吃啊,一天拍戏消耗很大唉,不吃饭身体怎么受的了啊。”,精神起来了,不仅抢了另一只鸡腿,还对着大少一番诉苦。
余照初拿了干净的碗碟,把陈阙身边递,“是的,这几道菜都是餐厅点单率最高的,大厨的拿手菜色,快多尝几口。”,边说着,边拿筷子把其余的几道菜都夹给陈阙一些。
原本怕他因为几句不中听的话,坏了心情,没想到还会皱着鼻子逗趣儿。一晚上抓耳挠腮想出来的话,只得重新憋回肚子里,好歹几道菜都吃得欢畅,也算没白费心思。
之后几日,沈雪重神出鬼没,没再去找余青浦的晦气,余青浦见儿子那态度,也没拉下脸过什么八八节。只充当爱岗敬业的余影帝,对新人演员时不时会有指点,走戏排戏也都赶得很。
直等余照初和余大影帝快要开始唯一一场对手戏了,沈雪重拿着一份杂志拍摄的合同找到了余照初。
“这是今年z家的杂志封面拍摄,我给你拿来了,往年都是请影帝影后充场面的,今年咱们拿下了。”,见着大外甥一脸冷漠,沈总只得再添话。
“听说你最近和那么小演员处的不错,我还帮他也安排了个内页儿,可以和你一天出组拍,闷了这么久了,要是月楼早就受不了要出去了,也就是你老老实实的呆着。”,沈总见着外甥明显的反应变化,继续添油加醋。
“那个老兔子不要脸,咱们干嘛还要上赶着和他演什么父慈子孝啊,不就一场戏,替身、借位都安排上好了哇,你顾你出去自在,旁的舅舅给你安排好。”,余照初对他的言语不做回应,倒是乖乖的在合同上签了名字。
陆别枝在短短一个半月里接到两次盛杰娱乐的单子,看着倒都是诚心诚意求合作谋发展的,但事关陈阙,他不过就是摆在明面儿上糊弄事儿的。正经做主的那位,这段时间倒是像要冷着陈阙,盛杰催得急,又实在没有商量的余地,都是赚钱的买卖,便叫人直接把合同传给了廖宣,让给陈阙出个活动通告。
混混是在登基十余年之后,不说四海臣服、万邦来朝,但好歹扫平国内外忧患、国库充盈、百姓安泰的大好日子里,去见的老王爷。彼时皇帝真的成了称孤道寡的寡人,身边再无亲信,再不敢笃信他人一分。老王爷被罚没家产,子弟亲信树倒猢狲散,深居陋巷,每月靠着朝廷的救济银子活命,再没了当年的一身风华。
“朕如今也同老皇帝一样,喜欢上了那虚无缥缈的修仙炼药一道,也不盼着升仙得道,就是想着再尝尝年少轻狂的滋味儿的。王爷您这一辈子有悔吗?”。
老王爷衣衫破旧,蓬头垢面,也不敢回皇帝的话,只一味磕头谢罪。
镜头前只是一个侧影,微服出巡的皇帝,崇高的甚至都令人难以直视,故而只余一道侧影。落魄寒酸王爷的面容,亦是被黑白参差如稻草粗糙的头发遮住。
到底,谁也没有全了谁的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