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鲜麦虾
简云舒怔愣了一瞬，旋即踏进店中。
店面不大，但采光很好。女主人按照自己的审美购置了许多不同款式的木桌木椅，铺上素雅的格子桌布。
每张桌子上都插着一束满天星。
可以看得出来，女主人对自己的小店非常用心，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简云舒去看了看菜单，神奇的是，这家店主打“麦虾”，但实际上只卖一种麦虾：三鲜麦虾。
小菜的种类也很少，只有卤牛蹄筋和甜辣无骨鸡爪两种。
只做一样主打菜品的店可不多见，毕竟没有任何选择，很容易流失顾客。正因为如此，简云舒对女主人的手艺愈发期待。
女主人收到简云舒的点单后就进后厨了。根据上回齐雪宜透露的信息，那么前厅招呼客人的应该就是她的父亲了。
简云舒吃饭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只有她一个顾客。
施大叔先给她上了两个无骨鸡爪。
施姐姐做的是甜辣口味的，鸡爪用蜂蜜柠檬汁呛过，看上去晶莹剔透。
红色的辣椒皮零星地分布在鸡爪上，格外诱人。
因为事先进行了脱骨，鸡爪富有胶原蛋白的表皮和脆脆的筋便完全暴露在食客眼前。一口咬下，酸、甜、辣意随着充沛的汁水传达到大脑，滋味十足。
没等太久，施大叔从后厨送餐的窗口接过刚出锅的麦虾，行动缓慢地端到她面前。
她之前有听说过“麦虾”，但一直没见着实物，还以为是在虾外头裹了面粉炸制而成的食品。
此时一见，完全不然。
这麦虾的做法，应当是将面粉和水按一定比例混合搅成面粉糊浆，待加了配菜的汤烧开之后，用刀沿着碗沿将面粉糊浆一条条刮到汤里，静待其烧熟，就得到了状如大虾、嚼劲十足的“麦虾”。
所谓的三鲜，她之前听说的是对虾、蛤蜊和鸡蛋，不过施家麦虾的“三鲜”指的是哪三鲜，她有点说不上来。
红彤彤的虾是必不可少的，浸在鲜亮的面汤里，就已经能够想象到从虾壳中吮吸出的鲜甜汁水。虾看上去非常新鲜，尝到嘴里丝毫没有泥腥味，有的只是弹牙的口感。
蛤蜊和食客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隐匿在如雪般的麦虾中，总在不经意之间冒出脑袋，将自己柔软的肉送进食客嘴里。
至于这第三鲜……蛋丝、白萝卜丝和肉丝似乎都不遑多让。
金黄的蛋丝就像那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明明切得很细，吃在嘴里的存在感却很强。
白萝卜丝有时会粘在麦虾上，连带着一起吃别有一番滋味。而且，汤头里的鲜甜感多半要归功于它。
肉丝应该是提前腌制过，口感很嫩。就着汤一起吃下，胃里仿佛涌动着暖融融的春意。
简云舒觉得自己的味蕾被温柔地抚慰了，没有多余的用料，却通过食材之间的互补达到了比香料更佳的效果。
她捧起比她脸还要大的面碗，三两下把整碗麦虾连汤一起吃个精光。
这下她明白施姐姐为什么有本事只做一样招牌了。
她放下碗，正想和施姐姐讨教一下麦虾的做法，店里突然来人了。
是一个和施青晨年纪相仿的男人，西装革履，脑门上仿佛打了一瓶摩丝：“姓施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你必须给个准话，你这配方，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施青晨拿着锅铲从后厨出来：“像你这种人，我见一个打一个！”
“你一个破烂小店，能弄出点什么名堂来？不如让我们酒楼买断配方，赚的可比你每天烟熏火燎起早贪黑多得多！”
那男的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了一通施青晨：“没记错的话，你翻年就要三十了吧？人老珠黄的老姑娘，还当自己是金贵的宝贝呐？赶紧收拾收拾嫁人，也好让你那个瘸子爹享两天福。”
施青晨怒不可遏：“你给我滚出我的地盘！我三十岁还是四十岁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一想到被你这种人追求过，就感觉像被狗咬了一样！”
“哟，你这是流年不利得了失心疯了？明明是你上学的时候偷偷看我，还故作矜持地回什么‘不去了’‘下次再说’。要不是你这么死乞白赖，我能看得上你？”油腻男自以为很帅气地撩了撩他打满摩丝的大背头。
简云舒：……这是什么品种的普信男啊？
施青晨直接抄起打扫店面用的扫把，往那男的身上一通乱轰。油腻男反应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下。
眼看大势已去，油腻男走的时候还对着施青晨的脸指手画脚：“你给我等着，我要让你这小店直接倒闭。”
等油腻男在视野中消失，施青晨才丢掉手里紧紧攥着的扫把，脱力地跌坐在座位上。
简云舒眼疾手快地扶稳她：“施姐姐，你没事吧？”
施青晨看了眼简云舒，表示没事：“多谢你的关心。那男的就是一个傻逼，我跟他当过同学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呸，还酒楼呢！不过是一个用料劣质上过几次黑名单的破饭店，看上了我家这门做麦虾的手艺，之前想偷师，结果学了个四不像。这回直接要上手抢了。”
“他就是看我一个姑娘家独自开店，觉得我一定会就范。笑死人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配方？我家就压根没有配方！都是我这些年一天一天在灶头积累下来的。”施青晨在讲到自己的手艺时，满眼都是自信的光。
廊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又有人来了。
简云舒抬头，就看见最近天天见到的炸串潘安，哦不对，潘黎正朝她们走来。
潘黎对施青晨说：“给我来一碗三鲜麦虾，配料老样子。”
施青晨看上去跟他也挺熟了：“你每天都这么吃，吃不腻吗？”
这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话，潘黎居然脸红了：“吃，吃不腻。”
简云舒瞪大了她的钛合金单身狗眼：震惊！齐雪宜！你们嗑的cp可能是真的啦！
潘黎在她前面那桌坐下。
一直在炸串摊见到不觉得，现在换了个环境，简云舒再次看向潘黎，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个奇奇怪怪的念头：这潘黎，怎么感觉比她一周前看到的时候要丑了呀？
当然，说丑也谈不上，但是就好像一个人开了美颜和没开美颜拍出来的效果似的。原本精致勾勒的五官和轮廓线条，变成了粗枝大叶的寥寥几笔。
简云舒趁施青晨去后厨的工夫，坐到潘黎对面，眼里涌动着八卦的光：“你和施姐姐认识？”
潘黎点点头：“她是我高中时候的学姐，高了两级。”
“那你和她——”
潘黎显得有些落寞：“我单方面在追求她。她到现在都不知道。”
简云舒在心里长长地“哦~”了一声。
简云舒没有再继续八卦这个问题，而是问：“上回你说，要告诉我为什么和家里闹掰来着，后来也没说。所以是什么原因啊？”
潘黎垂下眼睛，低声说：“我爸总觉得我仗着一副好皮囊拈花惹草不学无术，不是干厨师这行的料。说我刀工不如我师兄，火候掌握得不如我师姐，调味更是连小师弟都不如。”
“我不明白，脸和厨艺有什么必然关系吗？为什么他每次都要拿这个事情来批评我，而从来都看不见我的努力——他给我生下来就是这张脸，我能有什么办法？”
简云舒：……令尊这个理由有些许不能让人信服啊。
施青晨这时候端着麦虾走出来，显然听到了潘黎的最后一段话：“可见有时候美貌并不是什么好事，人家只会质疑你是不是用美貌走了捷径。”
她接着说：“不过，你这烦恼算什么？我刚开始开店那会儿，街坊邻居还说我长得那么漂亮，该不会是在菜里下了迷魂汤吧？我笑眯眯地接受了，人家夸我长得好看，还夸我做的东西好吃，我有什么不满意的？现在，他们都是我这儿的老顾客了。”
“只要你做得足够好，没有人会无视你的努力。”
施青晨最后那句霸气的话久久盘桓在简云舒的脑海里。
直到第二天，简云舒又一次踏进“施家麦虾”时，她才意识到这自信美丽的施家姐姐大概真的会下迷魂汤，勾得她魂牵梦绕的。
然而，今天的施青晨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神情恹恹地问简云舒要吃些什么。
“给我来碗三鲜麦虾吧。”简云舒说。
等简云舒点完单，施青晨突然又说做不了了。
简云舒忙问为什么。
施青晨像气球被针扎了一下，爆发了：“不做了就是不做了！过完年我就要三十了！三十了你知道吗！在我们老家，三十岁就是老姑娘，嫁不出去了。而且我现在还成天和厨房打交道，脸熏得黑黄油亮，手也粗糙龟裂，哪有人会看上我啊？”
她痛苦地捂住脸：“我还要还房贷，那个房贷我不吃不喝都要干三十年啊！我一个女生，为什么要受这种罪啊？”
“我怎么这么傻，像胡成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男人，我都拒绝了！他家里有酒楼，我嫁过去就可以当老板娘享清福；他还答应给我的配方技术入股，到时候赚来的钱和我平摊。不行，我现在就去求他高看我一眼！”
听到这些话，简云舒连同晚她一步踏进店里的潘黎都在心里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