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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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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怀清刚从山外回来,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脚步轻快地往姬芸那边走。

    最近几日她好像总喜欢待在屋内,一待就是一整天,对他也冷淡了很多,唯恐避他不及。

    他抬手敲了敲门,在门外站了一会没听见屋内传来脚步声,以为姬芸在午睡,便也没再打扰,转身一撩衣摆,在廊下台阶坐了下来。

    今日是腊月十九,离过年还剩十多天。谢怀清从怀中掏出一个雕花木盒,吧嗒一声打开锁,垫在素帕上的一只细圆银镯就这样明晃晃暴露在天光下。

    木盒普通,素帕普通,银镯也普通。

    没有纹饰,没有挂坠,也不是当下女子最喜欢的样式。镯子是闭环式,可以调节,说是首饰倒更像小孩子从小戴的用于辟邪的镯子。

    他曾说过,待她生辰时,也要给她送生辰礼。她生辰在明年四月,等不到那天了。她说,明年她就要离开灵剑宗了。

    既然这样,不如提前送出去好了。

    谢怀清原本想等腊月三十那日送,但他等不及了,这几日姬芸实在有些反常,有时候目光相接,他能从那里面看出几许戒备和畏惧。

    廊下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平缓沉稳,谢怀清迅速收起木盒存入乾坤袋中。

    刚放好,他抬头就看见了出门好久不见的师父向他走来,冷肃的脸上好像还有几分怒意。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出声问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凌渊道尊见自家徒弟还在人家门口坐着,瞬时脸又冷了几分,他斥道:“人已经被带回家了,你现在立刻破境,去守暗涧。”

    回家?她走了?什么时候?

    谢怀清立即起身,推开房门往里走,目光扫视着周围。寝屋内所有东西都没变,她以前的衣服鞋子也在,没有少了任何一样东西,唯独没看见人。

    凌渊道尊额心跳了跳,正要准备进去把他揪出来,谢怀清就先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

    “弟子想出山见她一面,恳求师父准许。”他双手持礼,低着头说道,“姬芸与她父亲有龃龉,她曾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如今归家定是她父亲一力强求。”

    “此事与你无关,给你半个时辰破境。”凌渊转身就走,“半个时辰后为师领你去暗涧。”

    谢怀清连忙出声:“弟子如今尚且还未能破境。”见人停下来,心虚又补了一句,“请师父责罚。”

    话刚出口,一道强劲灵力朝他面上刺来,谢怀清迅速侧头,灵力擦脸而过,不料击中身后的发带。

    墨发顷刻四散,发带顺着长发落在地上,谢怀清下意识伸手拢住,伸至一半却又停滞在半空,窦尔缓缓垂下。

    “你的那些把戏,当我看不透吗?”此刻的凌渊道尊面上才真正显出一丝怒意,十几年来乖巧听话的徒弟如今竟然学会了欺瞒。

    无情道最忌情绪大起大伏,凌渊道尊平复了一下怒意,再开口时语气已如往常那般平静,他质问道:“发带何时散的?”

    缚心锁于凝聚心神有奇效,是当初谢怀清拜师时,凌渊道尊亲手给他系上的。

    当时的谢怀清只有四五岁,虽然天生缺陷对情感一窍不通,可内心依旧带着些对这世间人事物的好奇与渴望。

    凌渊道尊将这缚心锁送给谢怀清,希望他能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在无情道这条路上走下去。

    但缚心锁的效用也仅此而已,它并不能束缚一个人动情,也无法成为修无情道的捷径。

    只要一动情,心绪波动过大,这缚心锁也就失效了。到那时,缚心锁就会自动脱落,然后就再也无法戴回去。

    凌渊道尊也借此用来检验谢怀清的心性,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发带的事。

    而如今谢怀清不仅发现了,还瞒着他,自己偷偷拿符咒将散了的发带硬生生绑了回去,设下术法隐匿符咒气息,试图蒙骗过去。

    谢怀清沉默以对。

    “暗涧封印裂开得越发迅速,需有人时刻看顾着进行修复。魔气泄出,妖魔群起。如今世间已有多处妖魔作恶。”凌渊道尊看着垂首不语的小弟子,沉沉开口,“怀清,别辜负了为师给你起的字。”

    谢怀清,字守一。

    谢守一。

    师父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守心剑弟子唯一的使命——守住暗涧。

    谢怀清没有破境,直接入了暗涧。

    暗涧凶险,凌渊道尊本想要他破境至渡劫再进去,可谢怀清却摇摇头,转身就走。

    近日,凡间发生的事让凌渊道尊有些头痛。

    总有人离奇失踪或无缘无故死去,范围小至一户人家,大至一个城镇。被害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龄、性别、职业等方面各不相同,没有任何规律,除了一点——都是死于魂魄离体。

    没下毒,没刀剑伤痕,没有妖魔气息,连一丝使用灵力的痕迹都没有。

    凌渊道尊忙着找原因,就也没再劝谢怀清,只在他走前悄悄往他身上贴了个本命符箓。

    姬芸醒来看到周围熟悉的摆设,想起失忆前的场景,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身处何处,心里那点刚冒出的希冀瞬间没了。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感受到丹田处的疼痛不复存在,随即掀被下床,穿好衣衫直往门边走。

    门外听到动静的两个婢女无声对望,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服侍的时候,门开了。

    “姬恒呢?带我去见他。”

    华服宽袖,金钗高鬓。虽然脸色还稍显苍白,但这咄咄逼人的语气,让候着的两位婢女都随之一凛。

    她们是近几年才进来的,从没见过这位大小姐。只听他人提起过,说姬掌门怜惜其独女出生体弱,对她甚是宠溺,以至于养成了刁钻跋扈的脾气。还听说这位大小姐小时候最爱磋磨人,尽逮着下人戏弄。一点不顺着她意,便动辄打骂,据说她在时身边服侍她的奴仆身上没伤的,一个都没有。

    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她竟直呼自己亲生父亲的名讳。两人被这庞然气场压得不敢抬头,一下子慌了神,支支吾吾道:“掌门吩咐过,这泠雪居您可以随处逛,但前殿人多眼杂……您不能出去。掌门还、还说,日落西山前,您……您不能见他。”

    泠雪居?从前她住的是听风苑。

    姬芸抬首,这才注意到门外的风景,和从前那囚着她的小院截然不同。

    婢女心中艰涩,心想今天拦了这位主,不死也得掉层皮,结果没想到姬芸什么都没说,只转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半分神情也未叫她们瞧见。

    深冬入夜早,室内已生起暖炉,点起烛火,照着在床上打坐的姬芸。

    姬芸神识扩散,在体内紫府缓缓游走,那里有一个光团,流动着灵力,尚且还看不清形状。

    那个最不可能的想法在脑子里一出现,姬芸把它生生压下。

    如果可以,她不愿是妖,不为了谁,只希望自己是个寻常人就好。从小体弱时,她就这样想过,她不争什么,她只想和常人一样,父母慈爱、身体康健、来去自由。

    如今,在遇到姬恒前,她也这样想过,若姬恒不再囚着她,放她自由。她愿和他断绝关系,不再去计较从前种种。

    小时的恨意,长大后也不曾消磨,只是和谢怀清待久了,就有了另外的想法。

    谢怀清总是顾念他人在先,从不在意自身感受,每次都把姬芸气的不轻,说他再这样下去,往后真就一个人都不珍视他,连他自己也不会。

    谢怀清却摇摇头,回道,“不会的,你还在,我就不会。你也不会,只要我还在。”

    姬芸愣了,讷讷道,“我往后也是要走的,我走了就不会有人关心你。”

    可她说完这句话,却想起自己。想她现在不也是和他一样,没人关心,没人疼爱,有父母却和孤儿没两样。

    自己拼命修炼,努力败坏自己名声,一心报复姬恒不也是存了一部分较劲的想法?

    连姬芸自己都不确定,在这恨意的背后,有没有掺杂着一丝想要博取关注的心思。

    所以那次谈话之后,姬芸下定决心,往后修炼只为她自己,只为了自己能够摆脱禁锢,然后和姬恒把所有事摊开,再一刀两断,断绝关系,寻一处安隅之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恨意也好,倦意也罢,若姬恒能放她离开,她就不再纠结于过去。

    她如何不想报复他呢?只是说现实些,真要报复,她打不过他的。即便花个几十年,追上他了,能够一解心头之恨了,又能如何呢?

    能杀了他吗?

    小时候想过,但那也只是小时候,如今的她下不了这手。无情的人,任你如何做,做什么,他都不会动容,更不会愧疚。

    所以,能获得自由便好,父母之爱这种东西,她就不奢求了。

    姬芸不允许自己再助长那点卑微心思。既然得不到父母慈爱,那便盼望自己身体康健,来去自由。不成仙又怎样,这样静静老去也挺好。

    如果不是清楚姬恒终究会拦着她,她也不会这样拼命去修炼。她所争的不过是想摆脱囚途罢了。

    屏风外传来吱呀一声轻轻的开门声,姬芸敛下心绪,就这么坐在床边与走出屏风后那个女子对视。

    发鬓齐整,衣衫熨帖,连常易打结的步摇坠子也一丝未乱,一双保养姣好的纤纤细手交叉于前,眼睛带着清清浅浅的柔和望向她,一如七年前。

    姬芸望着她,只觉得姬恒那借口说的真是随便。什么想念,也不过如此。这样一个面热心冷的人,她的离别算的了什么,怎么可能会让她想念呢?

    “芸儿。”章芷毓上前,伸手想要为她拂平脸侧些许凌乱的头发。

    姬芸稍一偏头,躲过了那双手,眼睛落在远处,神色淡淡。

    “芸儿……”章芷毓还想再往前,却不想床上的人猛然起身避开,那双眼睛里憎恶尽露。

    她挥手让身后人都出去,叹了口气,开口道:“芸儿,阿娘来带你出去。”

    听到这一句,站在床边原本冷着一张脸的姬芸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捂着小腹止不住笑意。

    俄尔,她笑着开口:“阿娘,不会还当我是八岁孩童吧?”

    她唇角含着笑,眸色却一片寒霜,“我被关在院中八年时,你不来。”

    “我受人嘲笑、被别人戏弄时,你不来。”

    “被他一碗碗灌下那毒药时,你不来。”

    “年年生辰痛不欲生,渴望你来时,你也不来。”

    “你明知道我想念你,明知道那些下人背地里耻笑、明面上轻待,明知道大殿那日我无错,可八年来从未站出来,维护过我。”

    脸上的笑意散了,眼中冰寒化了,水光一片,融着恨意盈在眼眶里。

    “母亲。”姬芸这样生疏喊道,“你说,你如今站出来又是何苦呢?”

    “你不愿违抗他的意愿,不愿背弃你的丈夫,怕惹怒他,怕他抛下你,怕自己失去依附。那如今又来说这做什么?”

    小腹传来阵阵痛意,姬芸实在忍不住,缓缓踱至床边躺了上去,抬起手肘挡着脸,语气疲倦:“夜深了,母亲早些回去吧。”

    耳边传来凳子挪动的声响,姬芸没心思去听,只静静躺在床上忍着,等这阵痛意过去。

    忍了一会,忽而小腹传来一丝热意。姬芸挪开手,看见原本该出门而去的人,现在坐在她床边,双手放在她腹部上轻轻地给她揉着:“这样好些了吗?”

    依旧是那张脸,可现在姬芸瞧着却有些酸涩,她挥开那双手,转身卷了被子朝向床里侧,闷闷开口,“出去。”

    身后人叹了口气,在枕头边放了一个香囊便离开了。

    门关上了,但身边的香囊里的香味却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浅浅淡淡并不浓郁,可姬芸却难以忽略。

    是安神香。

    默了一会,她转身,侧头望着枕头边上的那个香囊出神,却陡然瞧见敞口冒出的一纸小角。

    姬芸坐了起来,从里面拉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信的最后一句写的是,“符纸烧则阵启”,

    她打开香囊,找到了信上所说的符纸,上面画着繁复纹路,缕缕灵力如同流水一般在那些纹路里涌动。这纹路,她再熟悉不过,是传送阵的纹路。

    纹路的灵力只能在固定的几段中流动,应当是在设阵时灵力就人被灌于符纸内,而后在符纸内成阵。符纸散则灵力动,灵力动则阵启。

    她倒是知道她目前没有灵力,也是,这些事只要她想,随便都能打听到。

    姬芸将纸条卷起放回香囊之中,却不经意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香囊倒挂,一个极小的长命锁就这样滚落在锦被上,在烛火下明晃晃的,惹眼得很。

    长命锁上的四个字落入姬芸眼里——“平安顺遂”。

    她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它是在夏天,那时她刚熬过一劫,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刚一睁眼,就瞧见两三月没见的母亲一言不发地坐在她床边。

    她那时实在没什么力气,连说句话都喘。可她还是想好好质问她,问她为何和父亲连自己的生辰也不来。究竟是太忙了,还是忘记了?

    可话还未出口,眼泪先出来了。

    一向温和的母亲依旧和往常一样,轻轻皱起眉。换做以前,姬芸便会乖乖止住泪。但她那天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里的难受怎么都抑制不住。

    她当时想,她的母亲到底是怎样一个的人呢?

    为什么明明平日看着十分怜爱她,却又可以放任她被别人欺负?为什么她可以如此铁石心肠,将自己的情感这般收放自如?

    怜爱时,把你捧为至宝;冷漠时,又形同陌路,甚至对生病的她连一个拥抱也吝啬。

    她郁结心中,心绪混荡间昏睡过去。醒来后,身边的人早已不见,一转头却瞧见了这小小的长命锁。当时也是这样安安静静,明晃晃地躺在她枕边。

    她以为那次生病终于引得母亲动了情,赐了这长命锁。为此她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天天都带着它,把它挂在襟前,引人注目。

    当时上面的祝语还和现在不一样,上面写的是“长命百岁”。

    她那时还小,根本不懂长命百岁在修真界而言是何意义。

    直到她有一次偷听到身边婢女的谈话。她们三三两两聚在假山后,一边剥着她房中的蜜橘,一边议论她。

    ——“四五岁的小孩子嘛,最好哄了,随便说点好听的话,就能对你掏心掏肺的。”

    ——“哝,就她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没挂坠没链子,光秃秃一块,拿个红绳一串,刻了几个字,就宝贝的不行。平日瞧着母女慈爱的,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来了,也就那个病秧子拿石头当块宝。

    ——“真是笑死了,一天天那个嘚瑟劲,还真当自己有靠山了啊。她知不知道‘长命百岁’是什么意思啊哈哈哈,也不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这可是在修真界……”

    那刻如同五雷轰顶,头脑瞬间清明。是啊,长命百岁,对一个凡人而言,百岁寿命确实算得上长寿。

    可她生在修真界。

    修者寿命短则几百,长则千年万年甚至更久。长命百岁在修真界确实算不得什么祝语,甚至隐隐有些讽刺。

    是知道了她体弱,注定修炼不了,注定一生困在这一隅之地,除了活着她不配拥有其他的是吗?体弱不能修炼,所以连人之常情的父母慈爱也不配拥有,甚至以此为羞,囚她自由,是吗?

    先前她有多欢喜这长命锁,事后就有多厌弃。她喘着气跑上二楼狠狠把长命锁扔出院墙。当时眼前水雾迷蒙,她瞧不真切,只听到咚的一声,似是沉到了墙外的水池里。

    如今长命锁依旧还是那个长命锁,完好无损地放在她面前,上面的字却不一样了。

    幼时她尚未修炼不知晓这上面的痕迹便也罢了,如今她修炼了,那就不能视而不见。

    虽然过去了许久,上面法印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但姬芸确定的是,现在她面前的这物什没有任何改动的痕迹,没有重新刻字,更没有用灵力歪曲,这就是它本来的模样。

    所以这长命锁原本刻的就是“平安顺遂”,只不过被人用法印掩盖成了“长命百岁”。

    葳蕤烛火下,那亮堂堂的长命锁被人攥入手中,冰凉的银锁贴着温热的掌心,紧紧地,仿佛要嵌入骨肉里。

    良久,姬芸收起东西起身走至桌边,将那符纸凑至烛火上,待火舌缠绕就将其置于地上。

    不多时,一个法阵显现在房内,而后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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