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救姬芸
谢怀清很少下山,对众宗门不怎么了解。但风清门掌门谦逊儒雅的名声,他倒是有所耳闻。
让谢怀清这个常年独居于山上,隔绝世外的人都能知晓,可见这位掌门是公认的好脾气。
但现在这位好脾气的掌门,正坐在上位的椅子上,一脸黑沉地看着远处那个八岁的姑娘:“你认不认错?!”身边是同样冷漠的掌门夫人。
“我没有错!”姬芸虽然跪着,但脊背挺得笔直,那双黑眸溢出不甘,“为什么不许我修炼?爹,你也看到了,我能修炼。别人再也不会以此耻笑了。”
“住嘴!”姬恒显然被她的话激起怒意。
但姬芸仍旧不断说着,企图说服父亲:“虽然过程慢了些,但往后总有一天我能独当一面,您也不需要再为我忧心。这不是值得……”
“我让你住嘴!!!”姬恒猛然站起,抄起一旁桌上放着的鞭子朝殿中甩去。
啪的一声,迅速又响亮,回响在空荡的大殿中。
姬芸呆滞地缓慢低下头看向左手,那里传来丝丝麻麻的疼痛,一瞬后开始变得火辣辣,越来越疼。
她比完时早已一身的汗,为了透气,刚刚把袖子捋了上去,那鞭子就正好落在她手臂露出的那部分。
伤口狰狞,皮肉炸开,鲜血淋漓。但姬芸硬是没喊一声,也不知是懵了还是忍着没吭声。
鞭子落下的那一刻,谢怀清从窗台边的光亮处瞬移到姬芸面前。
他知道自己挡不住,可在真的眼睁睁看着鞭子穿体而过,耳边触到实物的声音响起,自己却无能为力时,心里那股想直接拔剑劈开这幻境的念头愈发强盛。
他也当真这样做了,只是拔出剑的下一刻,眼前突然变黑,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
谢怀清站在虚空中,周围都是黑暗,没有一丝光亮,脚下也是如此。
也不知是周围本就如此,还是眼睛无法看到,他辨别不清。
因为让他更恐慌的是,脑海中一部分记忆正如同潮水般褪去。
潮汐止,他紧握着剑,在原处站了很久,一片茫然。
这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他要去干什么?
谢怀清正想开口喊一句,发现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发不出声音。想拔剑,发现也是同样的情况。
好像除了身体能活动,其他什么都干不了。
他只好抬步往前走。
五步……
十步……
百步……
千步……
四周黑沉一片,谢怀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但他仍旧不停。
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动,还是没动。
终于,谢怀清忍不住了,心中浮起一丝烦躁。他下意识去拔剑,才想起佩剑根本不能使唤。
在这一刻,右手抓着的剑鞘突然有了温度,还变得软软的。
他攥紧了剑鞘,细细感受之下,发现剑鞘的触感如此熟悉,像是……一只孩童的手?
“哥哥。”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如同古寺钟声,余音袅袅。
谢怀清突地睁开眼,缩小版的姬芸出现在眼前。她朝他面上晃晃手,看他愣怔的模样有些奇怪:“哥哥,你怎么了?”
是了,他想起来了。他刚刚是在打坐,散开神识,准备像昨晚那样再次进入那个封闭的空间,找到姬芸的神识。
“没事。”他站起身,在床沿坐下。
“哥哥,你上次还没给我编辫子呢?”姬芸爬到了谢怀清的腿上,将背朝着他,“我都梳直了,哥哥直接编就好。”
“哦,好。”谢怀清从回想中脱离出来。周围的摆设和昨晚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刚刚还会有一丝陌生感?
他回想着昨晚姬芸教的手法,将那头黑发一分为二,又均匀分好,再按照记忆一股股规整地编着……
姬芸还是像昨天那样多话,谢怀清都一一回答。
发辫编好后,姬芸低头拿起看了一番,而后高兴地转过身,跪在他腿上,手臂搂上他的脖子,眼睛亮闪闪:“哥哥,我也要给你编,全部头发的那种。”
谢怀清将她送回身后床上,将背挺得更直,道:“来吧。”
谁想姬芸从后面靠上来,头靠在他右肩,脸微微蹭着他的,撒娇道:“哥哥,把发带解下来吧。这样才算。”
“那你先离开些,别磕着你。”
姬芸应声,不再靠着,离他一掌远。谢怀清抬起手肘,如玉的手指碰上那白色发带。
姬芸勾起嘴角。
下一刻,原本还在发带的双指,突然并拢着向她袭来!
“噗!”
鲜红的血落在地上,瞬间变成浓郁的黑气消散在空间里。
谢怀清早已离了床,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顶着一个金灿灿法印的姬芸。
随着他手指不断翻飞,法印越来越繁复,符文不断叠加,姬芸迅速消散成了一团黑雾。
那黑雾,正是魇魔。原来刚刚是幻境,只对谢怀清一人的幻境。
“你是如何看破的?!”魇魔不可思议,发出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可能,你明明对她如此在意……”魇魔陷入自我怀疑中。
当初女童幻境被打破,它趁谢怀清受伤,又编织了一个幻境,将姬芸的神识困入。
这个小姑娘的怨气可比那个女娃娃大得多。而且这小姑娘的幻境是它至今制造过最完美的幻境,可以说是没有破解之法。它果然没有看错人。
幻境由人的心念而生。心念如何,编造出的幻境就如何。
女娃的幻境因她现实中亲手杀了父亲的恐惧而生,所以只要阻止她杀父,幻境就可破。
所以,幻境一般来说都有破解之法,只要知道致幻之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亦或者怨恨的场景,便能阻拦破解。
当然,话虽如此,幻境也没有这么容易进入。魇魔之所以令修者忌惮,是因为一旦中了幻境,无法靠外界将自己唤醒,只能靠自己。
这是因为外界的人没办法牵连致幻之人的神识,若自身神识贸然进入,也会跌进魇魔制造的幻境中,成为困在幻境任由魇魔吸取怨气恶念的养料。
而谢怀清这么干,不过是靠着他给姬芸这段时日治病,她的识海里早已有了他的气息罢了。
他靠着这气息才能找到姬芸的神识,轻易破了女童的幻境。
但姬芸的幻境就不一样了。即便谢怀清能够再次进入幻境,找到她的神识,他也破解不了。
姬芸虽然恨其生父无情,为了满足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给亲生女儿灌药破经脉,只为了不让她修炼,但她心中其实仍旧存着对父爱的渴望。
那种深入骨髓的卑微乞求,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从记事起就开始的翘首,哪能那么容易说摒弃就摒弃呢?
未曾满足,又谈何放下。缺失的东西,总是不容易忘记。
这也是魇魔认为姬芸幻境无懈可击的由来,也是它鄙夷凡人的原因。
在魔眼中,修者和普通人一样,都是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纵然修者再无情,终究还是有着一己之私。
因着七情六欲,所以凡人一身软肋,甚好拿捏。
原本这幻境无懈可击,造成如今局面,只怪自己太贪了。
它本来美滋滋地吸收着姬芸的怨气,但谁想到中间突然出现另外一股特别浓烈的气息,是那个少年发出的。
但之前它分明没有在他身上闻到一丝一毫的波动。
彼时,魇魔正踌躇着,直到它看见谢怀清背后那散了一段的发带。
原来如此,那发带应当是某种束缚心绪的法宝。只要它解下那发带,这少年也将会沦陷在它的幻境中,供它取用。
少年的浓郁情绪,让魇魔眼红。以防万一,它还特地抹去他的记忆。
但魇魔没想到的是,谢怀清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认出了它。
谢怀清手指翻飞的速度不断加快。直至消散的最后一刻,魇魔也没想明白。
魇魔死,幻境破,姬芸的神识被引着回到识海。
晨光微熹,谢怀清在屋中现身,抱起姬芸,勉强翻过院墙去了隔壁。
还未至宋景门前,谢怀清便倒了过去。
院里传来的响动不小,宋景穿好衣裳打开门一瞧,一大一小整整齐齐倒在他大门面前。
后来的事,姬芸醒了之后便都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中了魇魔的招,入了幻境。但具体是什么场景,她倒忘记了,就像做了一场很费脑子的梦。
只记得感觉很曲折,但内容是什么,完全想不起来。
谢怀清神识受损严重,还在昏迷中。
魇魔说的不错,姬芸中的幻境确实很难破解。但它有一点说错了,再无懈可击的幻境,也终有破解之法。
这破解之法便是魇魔本身。杀了魇魔,幻境自然崩散。诱惑它,将它自己也引入这幻境,再以暴击。
只是这方法太有难度,一要设局之人有足够分量的诱饵;二要有足够强大的定力,才能认清魇魔,最终消灭它。
而这二者本就对立,不可能有人同时具备,谢怀清是个特例。
但有些事只有谢怀清自己清楚,鞭子落下那一刻的情绪浮动是真的,控制不住的杀念是真的,结印打向身后那一刻闪过的一丝害怕也是真的。
谢怀清从来没有比这时更清楚地认识到:无情道不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