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破幻境
谢怀清一心想着破幻境,短短几盏茶的时间,已经差不多摸清了姬芸成长的环境。
除了体弱不能修炼,不能出去玩以及缺少父母陪伴之外,姬芸的生活毫无瑕疵。
这样看来,她的心结或许在体弱上。自己身体状况的难以改变,确实让人无可奈何。
因而在与姬芸相处时,他提出要教她练剑法。姬芸对他这提议有些吃惊,显然对自己身体的不自信。
其实,姬芸的身体没有她想得那么坏,虽然大多经脉纤细滞涩,看着像因灵力供给不足而萎缩,但经脉内存着的灵力却是鲜活有生机,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没有半点陈旧颓靡之势,不过是太弱了些。
可见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细心教导,再加之勤奋练习,入门总是可以达到的。毕竟当年初见之时,她也能修炼,没道理小时候不能。
这般想着,谢怀清迎上小姑娘存疑的目光,点点头,给她明确地肯定。那双眸子瞬间染上星星点点。
然而还是谢怀清低估了姬芸的身体。她说的体弱是真的一点都不假。
寻常孩童有着旺盛的精力,练一两个时辰不在话下,但她只随着比划了一套剑法,便开始有些头晕目眩,唇角泛白,额头冒出细汗。
被谢怀清强行停下时,还小口小口喘着气。见她这样,他又怎么忍心继续呢?
“我可以的。”姬芸撑着木剑站在床上仍旧坚持不懈,“不过是很久没锻炼,所以有些提不上气。哥哥你别担心,我缓缓就好了。等会,我们继续来,不可以反悔。”
为了方便看清楚跟上动作,姬芸站在床上练。身高差距一下被缩短,他一眼就能看见姬芸放在木剑上禁不住颤抖的右手。
为了不让他看出,她倒是很聪明地双手交叉,整个人撑在剑上遮掩。
姬芸如此较劲、拼命,让他劝诫的话都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
一夜便是一年,如今她已经六岁。她现在和女童的意识捆在一起,幻境中的年龄也只能随着女童的年龄变化而变化,所以只剩下两三夜,便就到与现实重合的时间了。
两三夜,他耗不起,要尽快让姬芸在修炼上有所成就感,才能抵消她内心的怨气。
即便她现在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可怨气这种东西若真到了能被人觉察出的时候,也就很棘手了。
谢怀清只好颔首,二人接着练。
他现在见到的姬芸只是她的神识,故而对她的经脉滞涩也毫无办法,只能靠她自己去感悟,去直面这些艰辛。
不过小姑娘倒没喊苦喊累,甚至比他想象得还要理智,知道自己的极限,也不逞强撑不住就歇。
谢怀清无话可说,只好在她休息的时候,帮她擦汗。
姬芸练到一半,手里的剑不见了,转头见谢怀清早已收了剑朝床边走来。
谢怀清把沉默的小姑娘搂坐在自己腿上,伸出修长白皙的手给她按捏手臂,见她仍旧一言不发,也不抬头看自己,开口哄道:“要编辫子吗?上次没有完成。”
这句话一出,姑娘终于抬脸瞧他,正准备开口时想到什么又闭了嘴,垂下头。
谢怀清嘴拙,正在脑中思索着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哄她开心。没想到姬芸突然开始笑起来,让他一头雾水,手下动作仍旧不停。
“你是不是哈哈哈……故意的哈哈哈,哥哥哈哈哈哈……停下哈哈哈哈哈,我痒……”姬芸在怀里躲避着他的手掌。
谢怀清才反应过来,可能是碰到她的胳肢窝了。他连忙停手道歉:“抱歉,我不知道戳到了。”
停住笑的姬芸更气了,气呼呼瞪他一眼,趁他不备,也伸手往他胳肢窝下挠。
谢怀清没任何反应,姬芸以为是他衣服太厚了,感觉不到自己的力气,便要拉他衣襟,伸手想要往里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姬芸被阻止,心里更不开心了,抬眼瞧去,发现他一脸肃穆,不似先前那般温和。
神情和原先没有半分变化,但那桃花目分明冷了几分。
上一秒还桃花灼灼,风光无限;下一秒便凋谢飘零,严霜寒冬。
小姑娘瞬间安安分分地端正坐好,将手臂伸直,示意他继续,乖巧得和刚刚判若两人。
看她这样,谢怀清也反应过来,自己或许吓到她了,便开口说道:“你虽小,但终究男女有别,不可以这样。”
“嗯,知道了。”姬芸低着头回应。
师兄再好又如何?自己终究也让他生厌了。
自那之后,姬芸乖了很多,谢怀清说什么,她便做什么。连学剑法时也唯唯诺诺,谢怀清一个眼神瞟过来,她就乖乖停下。
他其实是想看看小姑娘练得怎么样,谁知她是如此反应,和从先前完全不一样。
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闷。不过两三夜,她从开始见到他的激动,到后面见到他只是简单地喊了一声哥哥,便自顾自开始练习。
以往无事总会抓他头发玩,再不济也是要他讲故事。现在练完剑反而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由他揉捏放松。
怀里的小姑娘一声不吭,谢怀清心里不知第几次叹气。
他知道是自己说了那些话的原因,但他不明白,自己当初那句话也没说错,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主动拿起一缕头发放在她手心。
小姑娘抬头看来,眼里有些惊讶,见他面上无波无澜与往日一般,脸上才多了几分神色,不过仍旧不怎么说话。
第三夜,谢怀清再见到姬芸时,她倒是一改前态,眼底眉梢带着喜悦,见到他来主动扑到他怀里。
他有些诧异,自从上次后,很少见到姬芸情绪如此外显:“怎么了,何事这么高兴?”
“哥哥,我能修炼了,我能用灵力了!”姬芸激抱着谢怀清的腰,激动说道,“我在梦外学会了一套剑法。虽然是风清门最基础的,但爹爹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你爹不是不允许你修炼吗?”谢怀清帮姬芸抚开眼前的几丝碎发,七年前那双眉眼显现。
小姑娘长大了,长高了,眉眼也与初见时一模一样。
“我偷偷练的。我要参加试炼大会,让其他同门看看,我不是废物,没有给爹爹丢脸。”谢怀清看着她染笑的眉眼,心下松懈了些。她应当也没多少怨气了。
到时幻境内外时间一致,他就可以触到实物,只要阻止被魇魔控制的女童杀生父,这幻境便有解。
天亮,母女仍旧和往日一样打扫庭院、洗衣做饭,直到傍晚壮汉醉酒归来。
门怦然一声打开,壮汉拎着酒瓶摇摇晃晃跨进房门。屋内正在绣帕子的妇人立马放下手上的东西,将身边的女儿拉到身后。
“来,囡囡,过来让爹瞧瞧。”壮汉晃荡着身子往她们那边靠近。
女童在妇人身后,佝偻起背,不自知地颤抖起来。同样的话语,不同的处境。曾经有多憧憬,如此就有多害怕。
母女两人畏畏缩缩,盯着壮汉,一步步往后退。眼瞧着壮汉离那门口远了,妇人立马拉着女儿往屋外跑。
在即将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妇人的身子被一只大手抓住。大手黑黢黢,上面布满旧痕,屋内光线昏暗。
女童发觉后面没人跟上,转头脸色巨变。
自己的母亲双手扣在门框上,白皙的细颈被一只黝黑、布满伤疤的大手死死掐住,脸色因窒息而涨红,身后屋内光线昏暗。
原本温馨的家成了无间地狱,那里站着厉鬼,将她温柔的娘亲一寸寸拉入,吃肉削骨。女童往回跑,哭喊出声:“娘!!!”
视线逐渐模糊,她看见娘亲嘴巴一张一合,让她赶紧走。
原本短短几步路,她却好似跑了很久,久到她来不及救她的娘亲,那扇门就已经被关上。门后传来清脆的巴掌声,混着辱骂,砸进女童的心里。
“臭婆娘,长本事了是不是!见到我就跑!一天不教训你,就不知道这个家谁做主!”
“爹!爹!你别打娘!爹!开门!”门外女童拍着门声嘶力竭。
站在侧边目睹全过程的谢怀清神色漠然,仔细观察着女童身上的异样。
不一会门敞开,壮汉走出来,将一边的女童扛在肩上,朝院外走。
“不可以,姓李的!放下她,那是你女儿!你不可以!”妇人跌跌撞撞跑出来,发髻散乱,额头冒血,双颊红肿,那些巴掌印清晰地印在两边,脖子上还有刚刚的掐痕。
她扯住壮汉的双臂,想要将女儿抢过来。肩上的女童面露恐慌,伸直了手,想要妇人带她离开:“娘……”
妇人掰不过壮汉,反而扯着壮汉的袖子,瘫坐在地上哭嚎:“你不能,不能这样做,这可是你的女儿啊!那姓王的不是个好东西,囡囡还这样小。他怎么可能真的把她当做义女……”
壮汉似乎头痛,用手扶着头缓了一会,这才给了妇人拖住他的机会。
谢怀清以为他会清醒些了,没想到下一刻,壮汉面色不耐,一脚踹开妇人。
“滚远点,贱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要你有什么用!你们吃我的,用我的,王兄弟好心帮减轻负担。要扰了我的事,我揍不死你!”壮汉说完朝爬过来想要抓住他脚的妇人又踹了一脚。
妇人闷哼,嘴角喷出鲜血,正正好落在壮汉的裤脚上。
肩上女童不断地拍打,甚至上嘴啃咬,本就烦躁的壮汉见裤腿染上血,心中愈发愤恨,一把将女童甩在地上,抬步向口吐鲜血的妇人靠近。
无数的虐打落在瘦弱的妇人身上。女童想要阻止,却一次次被甩开。
直至妇人被壮汉摔到地上,一只眼睛碰上一旁的木凳,留着血泪看向壮汉身后的女童。
那一刻女童愣怔了,眼中闪过片刻茫然。壮汉还在不断殴打妇人。女童的眼神变了,开始变得愈发狠厉,眼眸愈发黑亮。
她身后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不过几息,那些黑气就壮大形成一大团黑雾,盘旋在身后。
站在一侧的谢怀清早已持剑,却迟迟没有出招。
女童的怨气来得太过凶猛,这不对劲。
饶是再重的怨念,凡人由于体魄心智,形成的怨气也不过巴掌大的一小团。
而如今,女童身后那团竟大过她本人身形。不对,这不对。
不断有黑雾萦绕着女童,她的面容时隐时现。女童手里拿着砍柴的斧头,双手高高抡起,正对着壮汉的后背狠狠砸下。
在这动作间,谢怀清透过那黑雾,看到了那双黑得透亮的双眸。
是姬芸!她怎么出来了!
噌的一声,长剑离手向前飞去,将落下的斧头打飞。
壮汉停下手,转身看向身后,发现自己女儿正满身黑气地盯着他,眼神凌冽得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
壮汉一下子醒了神,跌坐在地上。
姬芸朝着壮汉伸手,一股黑气自她手掌飞出,快打上壮汉的那一刻,被谢怀清拦下打散。
眼下连谢怀清也不清楚状况。姬芸的神识怎么突然跑出来,占据了女童的身体。
怨气在女童愣怔片刻后才开始疯涨。毫无疑问,这是姬芸的怨气。
可此时姬芸只有八岁的记忆,她并不认识壮汉。若是因为看不过壮汉虐待行径,那也不足以产生如此大的怨念。
他来不及思索,立即提剑挡下姬芸以黑雾凝成的剑招。
“姬芸,醒醒!”谢怀清试图唤醒她的心智。可效果并不好。
姬芸越打,身后的黑雾便越浓。谢怀清怕伤到她的神识,因而对战中有些束手束脚,应付得有些吃力。
既然是怨念,得先切断怨念的源头。他打晕了壮汉,也送走了妇人。
但姬芸的怨气没有消弭,仍旧增长着。看来,她的怨念的源头不在这。
那唤醒她,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谢怀清看着提剑而来,飞掠至眼前的姬芸,放下了原本抵挡的姿势。
噗呲一声,剑穿过胸膛,谢怀清背后露出的剑梢还冒着缕缕黑气。
他伸出手,抱住面前的刺剑之人,轻声开口:“姬芸,你醒……醒。”
一说话,口中的鲜血就止不住地往外流,一股一股,染红了姬芸的肩头。
血腥的气味,温热的感觉,姬芸眼神逐渐清明,身后的黑雾却没有消散,但也不再壮大。
“哥哥……你……”她猛然松开手,看着穿过谢怀清胸膛的剑,心中骇然又极度自责,“对不起……哥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我没有要对你……”
女童的幻境开始破碎。
胸口插着的剑变成一丝一缕的黑气慢慢消散,谢怀清将伤口稍作治疗,准备带姬芸出这幻境。
然而,谢怀清回到现实,发现姬芸并未醒来,一探识海,神识竟然没有回来。
做不得半点犹豫,谢怀清以同样的方式,去寻姬芸神识。
不出意外,她应当又被魇魔拉入了幻境。
果然,谢怀清在大殿出现时,就看见姬芸跪首在殿中,上方坐着的正是她的生父,风清门掌门——姬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