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想你
谢怀清睁开眼,立马起身看向床上。但他忘记了自己刚刚一直在打坐,一个踉跄,整个人朝床扑去。他下意识伸直手臂,防止落下时压到姬芸。
然而下一刻,便感觉到不对劲。他的身子整个穿过了床摔在地上。
谢怀清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回来了?
那原先算是什么?幻觉还是梦境?
门吱呀一声打开,谢怀清迅速起身,看到妇人走了进来:“囡囡,快起床了,今日有庙会。快,娘带你去逛。”
他走出屋外,日光猛烈,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原来早已经到白天,竟过去了这么久。
一家三口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女童被壮汉抱在头顶坐着,被壮汉逗得颤颤巍巍,有些害怕,妇人则在一边笑骂。
谢怀清跟着他们出门,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到了庙会。
“诶,李大哥!”壮汉身边出现一人,国字脸,笑起来憨厚老实,“这是带嫂子、闺女逛庙会呢?”
壮汉点点头,向身边的妇人介绍道:“这就是和我一起上山的王木匠。”妇人向那人点头作礼。
之后,壮汉拉着王木匠商量事,母女二人便和他们分开了。
谢怀清跟在她们后面,想着昨晚的事。
昨晚,他打坐前还是触不到实物,打坐后他先是感觉到有些微触感在自己身上,而后醒来发现自己不仅能触碰到实物,也能被人看见。
再后来他发现女童是姬芸,但她却只有与这幅身体年纪同等的记忆,不再认识他。
当时他还纳闷,自己怎么打坐得睡着了,这在以前从未有过。看来那时应当是他的神识不知不觉中寻着气息找到了姬芸的神识。
谢怀清原本以为,姬芸被魇魔吸了神识,应当会经历自身幻境,没想到竟被女童引了去,不仅进入了她的幻境,还被迫和她的神识捆绑在一起。
他想起昨晚,屋外漆黑一片不似真实,门窗也打不开,好似一个封闭的空间。且他使出一点灵力触碰,姬芸便头疼欲裂。
她应当是被困在那里了。
为了验证猜想,夜幕降临时,谢怀清坐在原本那处,双手置于膝上,放空自己,让神识自由放出。
须臾后,他睁开眼,向床边伸出手,手指还是穿过。怎么不行?
随即,又闭上眼,来来回回试了好多次,还是回不到那个空间。
是哪里不对?
谢怀清回想着昨夜的一切。
先是女童睡着,而后他唤了几遍姬芸的名字,再便是打坐,思绪放空,神识散出。
难不成需要唤名字?谢怀清照着昨日唤了几声,还是不行。
到底还有哪里不一样呢?
他看着不远处窗户边撒在地上的月光沉思。
今日的月光倒挺正常的,不似昨天那样明明暗暗,以为要发生什么事,让他昨日戒备了好久。
好久。
等等,谢怀清思绪一顿。
时间,是时间不对,昨日打坐时已过半夜,或许到那时,姬芸的神识才能清醒,他才能凭借血珠的牵引进入那里。
午夜一过,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坐在床边打着坐。
还是不行吗?
谢怀清疑惑着朝边上看去,床上鼓起一小团,和原先一样。
怎么还是不行,要如何才行呢?他抬手捏眉心,心中闪过一丝念头,要不用法阵试试?
念头刚起,谢怀清便被惊了一下,自己怎么生出这样冒失的念头。
在这空隙中,一双小手从后面忽地捂住他的眼睛,清脆的声音从后边响起:“猜猜我是谁?”
在眼睛被捂住的那一刻,谢怀清的身子松了下来。明月显现,周身的阴霾散去。
成功了。她在。
他不遂她的意,逗她玩:“是阿双。”
“阿双是小鸟!”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极为清晰地在他耳边传荡。
他能想象到身后小姑娘是什么模样,但仍旧装作不知,手抚上下巴,作思考状:“那……我猜不出来了。”
此话一出,身后那人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似乎有细小的啜泣声传出。谢怀清赶紧转身,看到小姑娘垂着脑袋,眼泪如串珠一般往下掉。
他伸出手,赶紧把她抱进怀里,去擦她脸上的湿润。
小姑娘推拒着谢怀清的手,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连你……也要欺负我……你明明……猜到了……就是不叫我……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谢怀清哪承想,自己第一次逗她,就把她弄哭了,看来那些话本上说的都是假的,往后他再也不信了。
怎么会不想见她呢?他入这幻境,本就为她而来。
“不是,不是这样……”谢怀清想解释,但一想到她认定自己是做梦,就不知如何开口证明,只好认错,“抱歉,是我唐突了,下次不会再这样。”
右边的袖子已经湿了一大块,和原先月白的色泽相比很是明显,但姬芸还在哭。
谢怀清不知说什么,只好一直帮她擦着眼泪。
小姑娘低着头,一双黑眸明亮透彻,里面盈满水珠,落下一滴又一滴。他想起在客栈的那一夜。
当时她被他桎梏着,手里紧攥的乾坤袋被他硬生生扯走。
那时她也哭了,哭得无声无息。冷白的月光照耀,脸上泪痕清晰可见。黑眸一闪而过,她闭了眼。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人哭,但他却愣怔在那里,似是被那染了水雾的黑眸摄了魂,不知所措,一如当下。
臂弯里的小姑娘渐渐没了声,只是眼睑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她挣开他的束缚,在他怀里站了起来,而后狠狠地抱上他的脖子,将头埋进颈窝。
好一会,才瓮声瓮气地问道:“那你想不想我?哥哥。”
谢怀清抚着她的发,嗯了一声。
脖子上的手紧了紧,显然很不满意这个回答:“不要说嗯!要说,你想我!”
“我想你。”谢怀清按照她要求的说了一遍,但怕她觉得有些敷衍,便又说了一遍,“我想你,姬芸。”
“我也想你,哥哥。”颈窝传来声音,“没想到一年之后,我还能梦到你。”
“一年?”谢怀清放下揽着她的手,想要侧头好好看看她。
姬芸如了他的意,松开手臂,离远些让他看个清楚。面貌也没什么变化,不过个子倒是长了不少,难怪他刚刚抱在怀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如今是六岁吗?”
姬芸点头:“自从上次醒了之后,后面一年多,我都没有梦见过哥哥。没想到今天梦到了。”
谢怀清思虑。
一年多。
或许姬芸也和女童一样,在沉睡的时间里经历着自己的幻境。
他收回思绪,看向面前的小姑娘:“你刚刚说欺负,是谁欺负你了?”
姬芸哭完,原本心里那些怨气去了大半,这会安静下来,倒也没那么难过了:“其实也没有,就是爹爹很久没来看我了,我想去找他。但嬷嬷拦着不让我出去,说爹爹一宗之主,忙得很,没空搭理我。”
“爹爹上次答应我,会给我带外面的糖人。听说那糖人捏得和我一模一样。”小姑娘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样子好像有些丢脸,眼睛没有看向他,手里把玩着他身前的头发,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懂事些,“我知道他忙,就瞧一眼,看看那糖人是不是真的很像我。”
谢怀清看着面前变得乖巧的姬芸陷入沉思。
魇魔以恶念为食。惧生怨,怨生恶。恶念一旦冒头,便会如野草一般疯长且永无止尽。
它把人内心深处最抗拒的场景编制成幻境,让他们反反复复地经历,诱使他们生出恶念。而后再慢慢蚕食,直至精力殆尽而亡。
女童恐惧、厌恶的,应当是长大后父亲的虐待和打骂。
那姬芸恐惧、怨憎的,又会是什么呢?
他得尽快了解,才能控制她身上的怨气和恶念,在与现实重合前破这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