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殿罚
“我们这是去哪儿?”姬芸上半身已经恢复了些,伸长脑袋往前面看,只有两条腿还有点没力气。
“去大殿啊,你不知道吗?长老们都在大殿等你。”
“长老们?不是那林老头找我吗?”
“什么呀,林长老就一授课的,他能找你干嘛?”白芙转过弯,继续“飞奔”起来,“是和你比试的那几位师弟一起告到了戒律长老那里,说你谋害同门,这才把你拉去问清楚的。”
姬芸心下了然,原来是这样,刚刚那弟子估计也是为了此事。
她就说嘛,那老头什么时候干过实事?
白芙话头顿了顿,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小师妹,不是我说,你下手也忒狠了些。固然是他们先来冒犯你,但同门间比试,点到为止。”
“若我点到为止,他们就会停下吗?”姬芸想到那些人的嘴脸,嗤笑道,“况且我姬芸出手,便不会点到为止。既然他们挑战在先,便该想到后果。”
白芙也知道那几位出身世家大族的弟子心气高傲了些,只是小师妹这性子怎么越发……
从当初季里那件事后,白芙感觉到,小师妹好像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乖巧。
只是这些年,她虽然孤傲霸道了些,却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一心想着修炼。
她原本以为,当年是季师弟做的太过,小师妹才一时忍不住下了狠手。如今一看,她好像还是那性子,半点没变啊。
她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只是觉得小师妹这行事过于偏激了些。
“你小时候可没这么暴躁。”白芙自觉有些尴尬,故意调笑道。
“嗯。”
背后的人又不发声了。白芙心中叹了叹气,小师妹这一待就是七年,身边也没个谈心的人,自己又经常下山历练,也不知道她如何过来的。
等会还有一场问责等着她,希望谢师兄能快些吧。
……
门吱呀一声响,殿内烛火通明,几百双眼睛齐齐看向门外。
姬芸觉得这场景如此熟悉,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这次该轮到她了。
白芙把姬芸放下来,又扶着她的手,让她身体靠在自己身上。
“姬芸姑娘这面儿可真大呀,还得差人再三去请。让长老们等你一人,可真好意思。”侧边一弟子出声。
“小师妹她这是被人暗算了,中了招浑身瘫软,才过不来的。赵师兄,你这样说话未免也太刻薄了吧。”白芙看向那边。
那也是个平常和姬芸不对付的人,仗着自己师父是大长老,又立过几次功,便愈发目中无人。
他嘁了一声,不说话了,等着上头长老发难。
“姬芸姑娘,按理说,不该由本宗来问责。只是你父亲说了,既伤的是灵剑宗弟子,便交由灵剑宗管。”戒律长老穿着同一件暗蓝色宽袍,隔着老远开口,声音浑厚粗犷。
“如今,众人都看见你比试时不顾分寸,打伤了门下数名弟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可是长老,比试前,我提醒过师兄们的。我和他们说过,我下手没个分寸,让师兄们不要介意。”
“但师兄们坚持和我打。我觉着,师兄们愿意和我打,是我的荣幸,不好意思推辞。”姬芸一副委屈脸。
“门规里清清楚楚写着,比试时点到为止!你出手伤人就是你不对!”旁边那名搀扶着受伤弟子的人显然是被姬芸这突然转变的面孔气到了。
明明是她下手狠厉,如今却装作一副规矩懂事的样子。
姬芸看向左侧那两名受伤弟子,一左一右各站了一人搀扶着。
“那两位师兄对我,不也没点到为止吗?呐,我这手腕上,肩口上,可都有两位师兄留下的伤痕呢。”姬芸一边撇了撇嘴,一边上手翻袖口。
“是你伤人在先!还不允许我们防卫吗?”其中一名受伤弟子见姬芸动作,立刻出声反驳,说完又咳了几声。
姬芸心里笑了,这话说的可真漂亮啊,滴水不漏。
她面上却轻轻皱着眉,作思考状:“我记得,门规里好像说,无论什么情况同门间比试,都得点到为止。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而后又看向身边白芙,“师姐,我没记错吧?”
“你!!!咳咳咳”对方显然被她气得不轻。
白芙看着小师妹这一脸纯良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开始了。她无奈点头称是。
“而且,打不了也可以认输的。只要师兄们说一声,姬芸立马停下。”姬芸的腿早在刚刚就已经恢复正常了,只是她还需要装些可怜姿态,来博些同情,“师兄们也不说,我以为是想和我继续打呢。”
白芙在边上听着,虽然觉得姬芸这装乖的模样有些渗人,但确实说得确实有道理。
明明一开始比试前就提醒过对方,自己下手不会留情。是他们非要打,打伤了还来怪姬芸没有遵守门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自己也伤人了。防卫方法那么多,他们也可以选择不伤人来防卫啊。实在扛不住,就认输呗。
打又打不过,认输也不认输,打伤了还得来怪人,结果自己也违反门规。
周边的其他人窃窃私语,有些开始认同姬芸的话。
“卓云,你们可真的伤了姬芸姑娘?”
“师父,是她强词夺理!我们没有打伤她,那,那是误伤,不是有意的!”另外一个受伤的弟子见风向慢慢转变,忙低头揖礼。
“姬芸明白,规矩不可破。姬芸虽然不是灵剑宗的弟子,但也算在这长大。既然做错了事,那姬芸愿意受罚。只是二位师兄,也要同我一起吧?”姬芸颇为磊落地认罚,而那几位弟子早已脸色黑沉。
他们没有想到,姬芸宁愿受罚,也要拉他们下水。
而围观者大多数不知道受伤弟子那一帮人和姬芸的恩怨,只是觉得姬芸这一举动倒是很干脆,反观对面倒是懦弱胆小,敢做不敢当。
局势一下子就反转了过来,有许多人开始嘀嘀咕咕。那些弟子确实是伤了人,这总是不对的
姬芸说完后就沉默了,等着上面那些人精怎么判。
其实闹到现在,局势已经明朗,要罚大家一起罚,就看对面那些弟子愿不愿意了。
而那些帮人再怎么想挑事,也不会让自己受罚。那姬芸这罚肯定也没了。
只是还缺个台阶,且这台阶不能长老自己来铺,不然有那徇私之嫌。
上方坐着的长老们心里明镜似的,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不开口。所以局面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终于对面那帮人中,有人站了出来:“其实,弟子觉得姬芸姑娘既然并非灵剑宗弟子,那这应当不算是同门之间的比试,顶多算宗门之间的切磋。双方切磋,一时不察伤了人也是有的。”
这是打算各退一步了,开始粉饰太平了,这人倒是机敏。
果然,那几位弟子脸色阴郁,但最终一言未发,似是默认这说法。
最后还是戒律长老开了口:“那这样便散了吧。以后都注意一些。”
“等一下。”
众人准备转身往门边离开,听到这一声,都停下脚步,看向声音来源。
姬芸不再依着白芙,揉了揉手腕,腿也差不多能动了,她一步一步略显艰难地走向前,清亮的嗓音在偌大的殿堂内传开。
“现在,是不是该我了?”姬芸走定,向上方长老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姬芸今日比试时受人暗算,恳求各位长老彻查!”
“那位医修师姐可以作证。”姬芸指了指不远处站在人群里的一个女弟子。
那位女弟子一见事关自己,站出来有些胆怯连忙承认后又退了回去。
大堂里又开始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应当是与当日比试失败的弟子有关。”这差不多就是锁定了当日与她作对的那些人,暗示他们被打败后怀恨在心,想要趁她与谢怀清比试时,让她突然无力,然后被谢怀清打伤。
好一招借刀杀人。还好谢怀清及时发现,停了下来。
姬芸想到谢怀清,往四周瞧了瞧,没看见他人影。算了,反正也不关他的事。
“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污蔑别人。”
“说的没错,不能由你姬芸一人空口污蔑。”或许这次涉及到的范围广了些,有好几个出声争论的,都是平常和姬芸不对付的那些人。
“凶器已经取出,是一根细长的银针”说着,姬芸转身走向那位女医修,“师姐,将那银针交于我吧。”
她似乎没有见过这么大场面,本是想来看热闹的,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便有些胆怯:“那银针没有在我这。我,我取出来,便放在药堂了,你没有看见吗?就放在桌子上。”
!!!
姬芸懵了,她来时就看过桌面,没有任何东西。她以为是医修带走了。
这下完了,证据丢了。不过,她一下午都在药堂啊,没有人进来过,怎么会丢呢?
她真是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收起来保管好的。
“拿不出证据还敢在这里信口雌黄,姬芸姑娘这张嘴真是厉害。在长老面前空口白话就敢造谣。当这里是你风清门吗?您姬大小姐耍威风回风清门耍去,在灵剑宗这里撒什么泼啊?”那位接二连三嘲讽姬芸的弟子明显知道姬芸的痛点,句句往她爆点上踩。
听着这话,姬芸瞬间寒了脸,连那温顺的样子也不装了,转身直直瞪向那人。要是眼神能化成刀,估计对面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小师妹,冷静冷静!别!长老们都看着呢!”白芙赶紧拉住姬芸,怕她一个情绪不稳,就拔剑伤人。她知道姬芸平时什么都能忍一忍,就是忍不了别人说她大小姐这身份。
只是不说长老,单是现场就有好几百人。到时,姬芸可真就完了,刑罚免不了,还得背上一个暴戾的名声。所以姬芸一动腿,她就死死拉住。
周围人,都在观望着,等着看好戏。
“怎么?恼羞成怒要打人了吗?”那人打算还继续嘲讽。
“够了,月泽,注意言辞。”一直沉默不语的大长老发话了。
“是,师父。”赵月泽虽意犹未尽,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收了话头,看着姬芸气急败坏。
大长老看着这闹剧,抬手按了按头,继续朝下方说道:“既然姬芸姑娘拿不出证据,那……”
“证据在我这。”自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平缓沉稳,让人听了安心。
而后,那殿门打开,自昏黄交接中走进来一人,正是谢怀清。
姬芸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上方,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手帕掀开,里面安然放着那枚细小的银针。
“这枚银针是弟子从赵师弟寝屋搜出来的。”谢怀清说完,转身看向左边那处。
大殿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一人身上。
赵月泽虽然疑虑重重,但面上却不慌,平静开口:“先不说谢师兄这没有允许,贸然进入他人寝屋这行为是否妥当。就说这银针,出自我屋内便能一口咬定我是那暗算之人吗?”
“这银针,我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它为何会出现在我屋内。若是旁人栽赃也是有可能的。”
边上弟子一看这怀疑有移转到他们身上的可能,立马开口争辩:“旁人如何到你屋里去。谁不知,各人屋外都有自身封印,又如何解开进去?”
“繁师兄这话说的有道理,所以现在只有咱们的大师兄有这能力且进去了。谢师兄这一向与姬芸姑娘待在一处,说不定是姬芸姑娘为了报复人,串通了谢师兄一起演戏拿银针陷害人,也未可知。”
“若是我想报复,你今日便不会安然无恙站在这。”身边白芙紧紧抱住姬芸。还好姬芸刚恢复力气,不然还真拦不住她。
谢怀清似是没听见那人讲话一般,继续道:“师叔,这银针上带了药粉,正是这药粉致人手脚无力,浑身绵软。”
“这银针细长非寻常人能锻造,弟子托人下山查过,东境云州的林氏一族,擅长以灵力锻造银器。此针便是出自林氏族人之手。”
周边弟子窸窸窣窣的。
“那不就和赵师兄无关了。林氏一族,向来讨厌修仙门派,锻造银器都是自己用,从不出售。”
“唉,不知道啊,先且看着吧。”
谢怀清还在继续讲:“这银针既然出现在此,便是与林氏脱不了关系。以林氏仇视的态度,不知有何图谋。各位长老,弟子建议彻查门中弟子的身份。”
此话一出,原本如同蝇虫般细小的声音突然炸开了,议论声此起彼伏,沸反盈天。
然而紧接着“咚”的一声。
一阵波光从上方闯荡开来,一道如同钟声一般雄浑绵长的闷响传开。
一瞬间,大殿肃寂。大部分低修为的弟子纷纷抬手捂住耳朵。他们知道这是大长老的权杖之声。权杖声一出,就昭示着大长老动怒了。
弟子们都死死闭着嘴,如同鹌鹑一般缩在两边,不敢出半点声音。
坐在最中间的大长老,撑着拐杖站了起来:“不必查了,是我管教不严。”
他走上前站在最上方的台阶上,看向众人,严肃开口:“赵月泽私交不慎,忤逆尊长,暗害同门。念其往日立功种种,罚九节骨鞭,关于禁涯思过三年。”
“师父!”赵月泽难以置信,几步冲到大长老面前。
大长老提起拐杖,猛地往他腿后一击,面前人便单膝跪于地上:“莫让为师再失望!”
最后,赵月泽缓慢地屈了另一腿,成了双膝跪于地上,认了处罚。
等事情结束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部分弟子都还没缓过来,就迷迷糊糊地出了殿门。
白芙也有些疑惑,走在二人旁边,看向谢怀清:“大师兄,你怎么知道那是林氏的银针?我记得你在宗里也没朋友啊?而且这一来一回时间也不够。”
“银针上的粉末我闻过,气味中有几味药,是来自云州。将药粉藏于极细的银针中,需得借助灵力。”谢怀清缓步走在最右侧,微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路,“而云州用灵力锻造银器,又能做到如此精巧的,只有林氏。”
“你什么时候闻过银针,我怎么不知道?”姬芸疑惑侧头。
“针取出来之后。”
“但那时里面的粉末早就没了吧?”
“我先前给封印了,闻的时候还残留了一些。”
姬芸突然想起练武场,当时他问自己伤在何处。谢怀清那时就知道药粉藏在针里了?她也才刚中招没多久。
这意识,她自愧不如。
她算是见识到了谢怀清的厉害,没想到谢怀清看起来木讷,心思倒挺缜密。还有,这嗅觉敏锐的,就那么一丁点儿,也能闻出来药草,这什么鼻子?
身边白芙还扶着姬芸的手,怕她走不稳:“那师兄你怎么知道与赵师弟有关的?”
“他身上有我留下的气味。”
姬芸:……
“不过大长老听到师兄说要彻查,怎么突然就站出来,罚了赵师弟。看赵师弟那模样,应当也不是他做的吧?”白芙蹙眉,有些疑惑,“总感觉大长老在掩饰什么?你说是不是,小师妹?”
姬芸算是知道当初入山门,她为什么能轻易得手了。像白芙这样的,稍微有使点手段就能骗着走。
谢怀清见姬芸不说话,只好他解释了:“大长老确实是在掩饰,不过是帮赵师弟掩饰。”
“为何?”
“既然林氏银器出现,宗门内必然有林氏子存在。而大长老匆忙处罚,就是为了掩盖不让那人暴露身份。以赵师弟的性格,若是为了替他人顶罪,他必是不肯退让的。”
白芙恍然大悟,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微张了嘴巴,手指激动地晃动着:“所以!赵师弟就是林氏子弟!”
“旁人都以为粉末抹于针尖,实则藏于针内。而懂得如何使用这内部精巧设计的,只有林氏族人自己知道。”谢怀清仍旧低垂着头看路。
姬芸看了眼谢怀清,不经意问出口:“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猜的。”
姬芸:……
“他既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必然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让人不怀疑自己。”
姬芸看着他侧脸,突然觉得,这人对于人心,摸得还挺透,只是这样也可以修无情道吗?
白芙动作放缓下来:“可是,赵师弟的确就是赵氏嫡孙啊。他家里都很宠溺他的,大家都知道。”
“这可能就是大长老选择隐瞒的原因吧。”三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道旁。
白芙见此,便止住步,挥手和他们告别。
“需要扶着你吗?”谢怀清转头看向身边的姑娘,伸出手。
他发现,原来她已经长得这般高了,高到他能够清晰地看清她面容上这七年来一丝一毫的变化。
倒也没有很大的改变。不过是,脸瘦削了些,眉眼长开了些。眼尾微微有了些形状,不再似小时候那样圆滑,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锐气。
原本的稚气已经褪去,乖巧的模样变得有些清秀。
“不用。”姑娘径直走过,往石阶上走。
星星高挂,石阶两旁还有些许残叶。姬芸走在这静默的石阶上,内心纷乱。
她好像又和谢怀清牵扯到一块去了。
这次又欠了谢怀清一个人情,算起七年前的种种,她已经快算不清自己欠了他多少。
虽说,他是遵守师命照顾她。但一码归一码,她既然受了帮助,就该还。况且往后,她都打算远离他了,便趁这个机会一次还清吧。
以前是她没能力,如今她金丹上镜,也是时候偿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