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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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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王大人前日递了帖子,今日王夫人来看您了。”陶妈妈低声在帘幕外道。

    罗元娘小产之后,一直混混沌沌,总是做一些不着边际的梦,此时听陶妈妈说话,似梦若幻,又问:“王,王夫人是谁。”

    “便是从前与您颇为要好的御史家高小姐,她前些时日嫁入了尚书王家。”陶妈妈絮絮叨叨,“您前些日子身子不好,不记得也是自然的。”

    “是王尚书之子王先钧么?”罗元娘掀开帘幕,急急问道,“怎地没有请我过去。”

    起得太急,又咳又喘,陶妈妈赶紧坐上塌侧抚着罗元娘的背:“原是递了请柬的,但,那时您身子怎么去得了。”

    罗元娘彻底清醒了,她原本眉目就生得艳丽,此刻面容如纸一般青白,真像是一个冰做的美人,她只冷冷地说:“是侯爷不许人告诉我吧。”

    陶妈妈又劝她:“夫人,您何苦要这样,总是与侯爷”

    “别说了,去取我的红貂皮披风,还有上次大太太送来的桃红金丝石榴花袄,我最喜那支金红流苏花团钗,恐怕我气色不大好,便再取些胭脂花片。”罗元娘说了这一通话,气息越来越弱,竟是没精力再说了。

    陶妈妈心里一酸,罗元娘自小便是大夫人精细大的,身子一直比旁的女子康健,怎地一场小产,竟弱得这样子。

    “夫人,您先歇着,我去准备,时候还早,并不急这一时的。”陶妈妈说着扶她躺下,便退下来。

    罗元娘脸上倒有了笑,她喃喃着:“好啊,真好啊。”

    昨夜下了一夜雪,今晨是化雪,更冷。王大人与侯爷在书房议事,高慧见过老夫人,便有丫鬟领着她去见罗元娘,还未踏入暖阁,便是一阵雪木香袭来,她想起第一次见罗元娘时,便在罗府绿筠轩的暖阁前。

    高慧自幼聪慧,生于诗书之家,又极具灵气,小小年纪便扬名,独占才女的名头,彼时高父还未及御史之位,与同有书生意气的罗大人志趣相投,因此频频来往。两位大人都是将爱女视作掌上明珠,明面上虽不曾说,私底下便忍不住有些比较。

    偶有读到高慧诗词,罗大人便忍不住在罗元娘面前感叹:“这高慧,真是才情逼人。”罗元娘很是不甘心,她生是七窍玲珑心,又素来好胜,琴棋书画,皆是苦苦求学,不肯落人半分,偏偏就赶不上那高慧,怎不叫人气恼。再过两年,高慧才名更甚,竟是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罗元娘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日习字时,她问爹爹:“是不是人生来便是如此,比如那高慧,偏生来就是才女。”

    罗大人爽朗一笑,拍了拍元娘脑袋:“须知人有舍有得,她有所得,便有所失。”

    罗元娘不懂,嘟着嘴撒娇:“连女夫子都说,高慧之才,百年恐怕都难有女子相比。可我从来没见过她,她到底有什么不同的。”

    罗大人捻须沉思片刻,道:“也是,让你们见见也好。”

    于是,为了元娘的一句话,有了冬宴,也便有了绿筠轩暖阁的初次会面。

    高慧见罗元娘之前,便对她有些猜想,“元”为“始”,也为“首”。那必定是罗府的明珠一般,才这样毫无顾忌地,生怕旁人不知地,给了她那样一个受尽宠爱的名字——元娘。她也曾听旁人提起过罗元娘的事,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连父亲都曾提起过,笑道:“我还道只我家独宠女儿,竟没想到罗大人也是这般怜爱他家长女。”

    乘着轿子进入罗家,高慧轻轻撩开轿帘一角,便是再聪颖又如何,再是才女又如何,不过也是被困的金丝雀。

    罗家大太太同她絮语了几句,便领她去了绿筠轩的暖阁,今日会面顶着冬宴的名头,其实也只邀请了高家,高家父子去赏雪吟诗,未出阁的女眷却是不能一道会面。

    绿筠轩前有松柏,后有竹林,雪后,一阵清冽的松香更浓,端得清净。高慧才走近,便看到一个少女着水红色并羽毛披风,头簪蝴蝶金雪柳步摇站在松下,身后便是绿筠轩,肩上还沾着落雪,想来是等不及,便出门来。雪光中,那蝴蝶羽翅翻飞,映得少女眸光潋滟,面若芙蓉,唇如春樱。高慧心想,果真是明珠一样。

    罗元娘见到她,迎过来,细细打量她。高慧身量高挑,显得瘦削,玉骨发簪,银鼠披风,眉眼细长,如雪竹一般清高,端得一股文人风流。罗元娘心底有些泄气,光是站在这里不说话,已经叫人比不上这般人物了。

    罗大太太笑着打趣道:“你如今见了她,怎说不出话了,旁日嘴里可念叨着。”

    “娘!”罗元娘扑在罗大太太身侧,摇着她手臂娇嗔,“前边儿可还离不开你呢,你快去吧。”

    罗大太太又叮嘱了几句,乘着轿子走了。

    罗元娘领着高慧往暖阁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常听说姐姐的大名,这遭倒是第一次见面,姐姐身姿果然非常人所比。”

    高慧忍不住笑了,小小玉人严整说话,倒别有一番可爱:“妹妹果然也是玲珑可人。”她说着,弯腰伸手捏了一下高元娘脸颊。高元娘的脸刷一下红了,眨了眨眼,扭头慌慌地迈进了暖阁,又说:“姐姐,快请进吧。”小大人一样,又恢复了那齐整严肃的姿态。

    想到此,高慧笑着摇了摇头,侯府的侍女撩起沉重的帘子,轻声请她进门,话声打断了她的回忆。高慧才迈入房中,便闻到浓浓的茉莉花并玉兰花的调香味,其中还有一丝苦药味。这般浓重的花香味都盖不住这药味,怕已是不知道吃了多久的药了,她心下不免有些担忧。

    “高姐姐。”雕花木窗边站着一个女子,石榴花在她裙上开得热烈,红霞一般的颜色。高慧向她走去,亲昵地捏捏她颊侧的小肉:“又瘦了。”

    罗元娘倚靠着朱漆彩绘描金茶几,便是染了胭脂,面上没沾胭脂的地方还是苍白如纸,也不见年少时两颊的饱满红润。

    高慧身量高,轻轻半搂着罗元娘,瘦得硌手。她叹口气,怜惜地说:“我二人无须这么多计较,你身体不好,便是躺着又何妨。”

    高慧扶着她坐到塌上,罗元娘笑意盈盈说道:“如今才是你的好日子,不要叹气。那么多年,你终究是得偿所愿,你二人真是天作之合。”

    便是仙女一般的人物,也终究为情所困,高慧岁数原比罗元娘大些,但她一直云英未嫁,前来提亲的青年才俊络绎不绝,高慧却自有一番道理婉拒。罗元娘知道她心里的人是谁,当朝状元郎,意气风发,玉树琳琅,高慧情根暗生。可惜,那少年郎已有妻室,也并无纳妾的念头。十多年了,高慧从不曾言明此事。直到王先钧发妻因病去世,再隔了几年,王先钧向高慧提亲。

    也是高大人支持,高慧才能待嫁这么多年。高大人此生只娶了一个妻子,两子一女,高慧不愿嫁,高大人也不逼她。这是多少女子想不到也得不到的境遇,或许只有这般人家才得这样百年难遇的才女。

    罗元娘出嫁时,问高慧:“你若是等不到他怎么办,不如嫁了吧?”高慧淡淡地说:“但求一心人。”

    她二人闲谈了些话,罗元娘才见她,高兴得紧。待精神头去了,倚着高慧便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手还拉着高慧衣角。

    陶妈妈叫她起身用晚膳时,罗元娘的高兴劲还没过去,眼睛明亮得像一只小雀,她感叹道:“怪道诗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陶妈妈嘟囔道:“夫人,你也别怪我多嘴,就算拿侯爷同王大人比,也是不差的。”

    提起侯爷,罗元娘的神色就淡了,许久,她轻轻说:“是啊,他很好,是我不好。”

    年少时,爹就算纳妾,心也总是在娘手里,府中的众小妾鲜少露面。少女时,与高慧相熟,高大人也只有一个妻子,就算高慧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郎,也只得一个妻子,高慧也并不愿打扰他们的生活。

    所以当后来,那个一身青衣的少年徐令宜走进她心中时,她以为自己也是如此。徐大人自然是好的,不好的是她,她误将“但求一心人”听到心底去,却不明白,她不是高慧那样的仙人,她只是一个那么普通、那么懦弱的凡人。她犯了错,但没有改正的机会,也没有改正的勇气,于是只能等待被冰冷的侯府吞噬,被万丈红尘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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