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熬足一个月，终于盼到十一国庆，虽然七天长假被阉割得只剩下三天，但有假放本身就太让人快乐了。
走出校门的时候，浓腻的桂花香扑鼻而来。去往汽车站的路上到处都是拉客的黑车，师傅们熟练地招呼路过的学生：同学，去哪里？坐我的车，上车就走不用等啊。
若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师傅们还会挽留两句：同学，算你便宜点啊！
回合镇的客车十分拥挤，一言到的不算早，座位是不用想了。好不容易找了个有扶手的位置站定，把双肩包拽进怀里，哪知道不一会儿，就被不断涌上车的人挤得频频后退。
一言死死抠住倒二排的椅背，才勉强没被挤得一屁股坐上后排同学大腿。
车门处，司机师傅还在吆喝：里面的往后走，后面空得很，再上几个就发车了啊！都往后走走，往后走走！
分明在巴掌大点的校园没遇上一个熟人，这满满一车的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拥挤间有人十分犹豫地问她：“你是陈一言吗？”
是初中同学，隔壁班，关系一般，但是脸熟，一言笑着回答：“是啊。”
同学显然十分高兴，遇到熟人，一言也很开心，两人在嘈杂的车厢里闲聊起来。
话赶着话，同学不经意间说：“之前听胡莉莉说你没考上二中，刚刚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一言一愣，坦然道：“嗯，是没考上，我交了钱来的。”
一句话把周遭的视线都聚焦在她一个人身上，大家都是合镇人，十分清楚那里重男轻女的风俗，而且据说二中今年的择校费异常高昂，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鄙视一言这个学渣，还是该羡慕她有一对好父母。
挑起话头的同学试图补救：“陈一言，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一说，二中真的不错，你好好加油啊。”
一言知道她并无恶意，也不在乎这点打量的眼光：“谢谢你啊，我会努力的。”
严重超载的客车在狭窄的县道上晃晃悠悠折腾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下车的瞬间，一言吐出挤在胸腔的一口浊气，再做两轮深呼吸，这才感觉活过来了。
走出车站，穿过马路回到家。
弟弟一默搬了张小桌子在院子里写作业，看到一言回来，两眼放光，转头冲厨房喊：“奶，我姐回来了。”
又忙冲过来，殷勤地取下她身上的背包，带着哭腔说：“姐，爸爸妈妈出去打工了，我好想他们。”
一言揽过弟弟的肩膀，轻轻摸摸他的脑袋，心里酸涩难忍。她知道，是因为给自己交了择校费之后家里负担不过来，爸爸妈妈才会抛下小小年纪的弟弟出去打工。
奶奶闻声摘下围裙从厨房出来，牵起姐弟俩的手，笑眯眯地说：“小孩子可不兴胡思乱想，都去洗手准备吃饭，我炖了排骨汤，还有你们最喜欢吃的红烧鲫鱼。”
弟弟毕竟年纪还小，听到有好吃的，很快就把忧伤放到一边，敞开肚皮吃肉喝汤。一言见弟弟吃的香甜，也放松心情，祖孙三个把饭菜消灭一空。
二中的伙食出了名的差，奶奶做的菜色香味俱全，一言久违地吃到家里的饭菜，一不留神就吃撑了。洗过碗，和在菜园子里忙碌的奶奶打声招呼，就带着弟弟去小河边打石子玩。
合镇的小河其实不是河，是明城最大的人工水库，据说是建国初期的工程，小河贯穿整个合镇，几十年下来，水面自然扩出去好几倍，才形成如今的规模，河水水质很好，出产的鱼虾鲜甜，素有美名。这条河不仅保障了合镇人餐桌上的营养，也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收益，更是孩子们最好的游乐园。
听说姐姐要教他打水漂，一默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姐姐打的水漂是一绝，镇上就没有小朋友不佩服的！
一整个下午，小不点都紧紧跟在姐姐屁股后面，恨不能一下子学会姐姐的绝招。姐弟俩酣畅淋漓玩一场，打水漂打得满头大汗。
夕阳西下，一言牵着弟弟的手回家，语重心长的说：“一默要好好学习，姐姐每次放假都带你出来玩，还会给你买零食。”
小男孩认真地点头：“嗯，我学习可认真了，我还要拿奖状等爸爸妈妈回来看呢。”
一言替他擦擦脑门上的汗，心里十分愧疚，因为她父母背井离乡，让弟弟小小年纪就变成留守儿童：“一默很想爸爸妈妈吧。”
“有时候很想，有时候又没那么想，姐姐你呢？”
一言强忍泪意：“我也是。”
晚饭过后，爸爸妈妈打电话来，姐弟俩轮番询问近况，他们也只说一切都好，早就找好工厂开始工作了，每天八小时，三班倒，除了上夜班有些煎熬，工作还是很轻松的。
一言不知道父母是否报喜不报忧，但远隔千山万水，她不仅要安抚好弟弟，还要让父母安心。说起二中的生活，自然是没有一处不好。
夏易欢要死不活地爬进李女士车后座，疯狂抱怨二中的种种，宿舍又旧又破又脏，教室里挤得腿都伸不开，食堂的水煮菜半点油花都没有，十分倒胃口……
“是谁死活要去的？”
李女士一句话把夏易欢将住，立刻停止抱怨，咸鱼一样瘫在座椅上：“是我，是我，都是我自作自受。”
从内后视镜里看儿子一眼：“怎么，这是后悔了，想转校了？”
“转校是不可能转校了，”一提到转校，夏易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来，脑袋咣当一下撞到车顶上。
“我说，不转就不转，你激动个什么？”
夏易欢眼珠乱转支支吾吾道：“男子汉大丈夫，那什么，一口唾沫一颗钉，我可不能朝秦暮楚、朝令夕改，那不是让人笑话嘛。”
李同红似笑非笑的看着儿子：“你最好是这样。”
李女士的八卦之魂让人心惊胆寒，夏易欢实在不敢和他妈多聊，只好躺在后座上装睡，这一睡还真睡着了，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人还在车里，掏出手机一看，已经六点多了。
揉着发酸的胳膊腿，从车库出去，他妈还支着凉棚在院子里看小说呢，夏易欢无语：“你可真是我亲妈，到家不叫醒我也就算了，午饭都不喊我起来吃！”
李女士理直气壮，把书一收，端起茶盏抿一口：“饿了自然会醒，浪费那个时间叫你干嘛。”
夏易欢饿得发慌，懒得和他妈争辩，冲进厨房找吃的。饱食一顿又拿出手机呼朋引伴，几个发小立即组织起晚上的活动。
以他们的习惯，出去玩肯定不少花钱，打完游戏还要去吃宵夜，说不定还要去唱歌。夏易欢手里有钱，他妈从不在这上面克扣他，还有舅舅、外公的贴补，他也算得上是小有资产。
但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女朋友了，听涛子说女孩子都可能花钱，那他该省还是得省着点，出去玩就该让他妈出经费。
李同红爽快的掏了钱，又戏谑地问：“夏易欢，朝秦暮楚是什么情况？”
夏易欢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李女士已经又拿起小说，嘱咐他说：“出去玩注意安全，别给我惹事。”
关于惹事这口大锅，夏易欢是绝不肯背的：“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惹过一件事，当之无愧的五好学生道德模范！”
李同红甩个白眼然后自顾自看小说，夏易欢讨了个没趣，灰溜溜蹿出去玩。
节后的天气充满了秋天的味道。一场小雨过后，就凉下来了。
一言收拾东西返校时，思索再三还是把手机拿上了，她有个翻盖的摩托罗拉，是三叔淘汰下来的，有些旧但不影响使用。
学校不允许带手机，但他们家现在就老小两人在家，实在让人不放心。
一言把自己的手机号，爸爸的手机号贴到弟弟的文具盒里，一再叮嘱他，有紧要事情的时候可以打电话。
李女士的车刚驶进明埠，夏易欢一眼就看见一言从大巴车上下来，赶紧喊他妈停车：“前面那个，瘦条的西瓜头是我们班同学，顺带把她捎到校门口。”
李女士一脚刹车停在一言旁边，摘下墨镜招呼她：“同学，上车，捎你一程。”
一言见陌生人喊她上车，警觉又礼貌地说：“谢谢姐姐，我马上到学校了，不用搭车。”
李女士笑成一朵花，越发热情：“从这里过去，还要走两条街呢，赶紧上来。”
一言极力推辞，夏易欢听不下去了，摇下车窗喊她：“快上来，这是我妈，什么姐姐，乱献什么殷勤。”
听说是夏易欢的妈妈，一言更紧张了：“阿姨，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夏易欢同学的妈妈。我还是不坐车了，你们先走吧。”
夏易欢懒得多费唇舌，直接下车薅住她的包把她塞进车里，看着并排坐着的人满意道：“好了，走吧。”
一言局促地道谢：“谢谢阿姨，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夏易欢不以为意：“这有什么麻烦的。”
一言狠狠瞪他一眼，李女士从内后视镜里把两人的神态看得一清二楚。
夏易欢犹未觉察：“你瞪我干嘛？”
一言大囧，夏易欢这么问，他妈妈得怎么看她，好心载她一程，还瞪人家儿子，这不是白眼狼嘛，连连解释：“阿姨，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李女士见小姑娘一边解释一边在背包的掩护下，对着夏易欢的胳膊狠狠掐一把，不由觉得好笑，她就说她们家的傻小子，肯定是为爱走天涯，果然，治他的人来了！
停下车，在一言的蘑菇头上揉一把，笑道：“阿姨都知道。”
指指眼前的校门说：“到了，你们这个年纪，有些萌动是正常的，但不要忘了好好学习啊！”
一言不明所以，夏易欢红着脸赶他妈走，她这也太直接了点！
等李女士的车掉头，一言扑上去重重锤了夏易欢几拳。
夏易欢虽然挨了打，又不敢反抗，毕竟他妈妈的话确实让人难堪。
李女士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儿子挨了打还屁颠屁颠跟在小姑娘后面，心想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小崽子不知不觉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