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早秋的夜晚
尤茜时刻记得和古雯灵之间的约定，开学之后要古雯灵替她粘□□。
“被我逮着，你可别想跑。”尤茜牢牢套住古雯灵，不让古雯灵离开工位半步。
古雯灵迫于无奈。“你这票也太多了，当时可没说有这么多。”
古雯灵焦躁难安，粘一张票便要瞄一眼墙上的原木时钟，眼神在票据与时钟间来回游移。
尤茜得意地握住固体胶。“知道你在慌什么——还不是为了见男人么，呵！”
古雯灵谨慎地环顾四周。这露骨的话可别让旁人听了去。“明知道他在等我，你还要扣留我。”
万彻二十分钟前发微信告诉古雯灵，他在校门外等她。古雯灵向万彻承诺，她会抓紧忙完手中的事情。“再等我十分钟，马上来。”
万彻回复了一个可爱的表情，“没关系，不着急的。”
万彻越是不着急，古雯灵越是心慌意乱，埋怨尤茜心狠手辣。“你是不是想让我变回单身？”
尤茜慢慢悠悠对齐票据的长宽两边。“要是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那还要他干什么？你可不能太迁就他了，也得让他迁就迁就你。”
尤茜拿捏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她检查古雯灵的票据，看到长宽是各对各的，甚至对出了一小截齿轮。胶水四处飞散，前一叠票据粘上后一叠票据，尤茜还得费力扯开，气得翻白眼。
“你这么搞，我还得返工，多的工作都能搞出来！”尤茜咬牙切齿，“你就是故意的！”
古雯灵辩解，“我没有！”她是单纯的技艺生疏罢了。怕被尤茜拉着一道返工，古雯灵耐心劝导，“还是可以将就的嘛。工作这种东西，将就一下也就过去啦。”
“被骂的可不是你！”尤茜气急败坏。看来叫古雯灵帮忙是不可靠的，尤茜收好票据。“今天就先放过你，欠我的下次再还。”
“没问题。”古雯灵答应得爽快，心思早已飞到了校外去。
两个人一路走到篮球场。
尤茜得去一旁门卫室取快递，古雯灵独自奔出校门。
万彻在街边很显眼。站在一棵鱼尾葵下，专心致志吃薯片，看着不像在等人。
古雯灵连蹦带跳去到万彻身后，试图吓唬万彻，“背着我偷吃什么呢？”
吓唬不成功，万彻泰然自若。“新奇口味，芥末味薯片，我第一次吃。”
“这口味好像出来挺久了吧，不过我也没吃过。”
古雯灵也想尝一口。方才粘票，手上附着固体胶与纸屑粉末，又着急赶来见万彻，没来得及洗一洗。古雯灵在背带裙上擦拭两下，图个心理安慰。
“我给你吧。”万彻挑一片完整圆润的薯片，轻喂古雯灵。指尖只捏住薯片角落，是比做手术的医生还要小心些。
身旁忽然冒出尤茜的声音。“看这边！”
待两人回头，尤茜抓住机会摁下拍立得的快门。定格的画面挺有趣，两个人一左一右，古雯灵嘴里叼着薯片，万彻右手悬在半空。
白色相纸被缓慢推出机器，有一种八十年代工厂生产的感觉。
拍立得造型复古，墨绿的机身方方正正。
这就是尤茜心心念念的快递。拆开的第一刻是赶紧填充相纸，拍摄的第一张是漏着阳光的树叶，第二张便是古雯灵与万彻的合影。
古雯灵从懵懂中回过神来，胡乱嚼碎薯片好方便说话。“你也不等我准备准备！”
古雯灵凑上前想要看一看照片，相纸一片纯白，充满未知。
“放心，好看的。我的机器加上我的手艺，哪有不好看的道理？”尤茜将相纸揣进小羊皮包里，塞进卡包的最里层。“等它慢慢反应。”
古雯灵按捺不住好奇，催促尤茜，“反应好了吗？快拿出来看看。”
尤茜才扣好包锁。知道古雯灵心急，尤茜故意使坏，“就不给看，怎么着？”
尤茜保护好她的挎包，一路小跑逃离。古雯灵紧随其后。
前追后赶，在万彻看来，两个女孩和正在读书的学生并无两样。
他们到附近吃铁板烧。
万彻为自己盛了一碗南瓜粥，为两个女生盛了绿豆汤。再去冰柜里拿饮料，为自己拿了乌龙茶，为两个女生拿了酸梅汁。
分明是个客人，驾轻就熟得仿佛他才是主人。
尤茜插上酸梅汁的吸管。“彻哥这是第一次来我们学校吗？”
路松中学新校区运营至今也才六年时间，万彻不常在青山的话，大概率没来过。
“嗯，第一次。”万彻回忆一阵。“算起来，我也得有十几年没来过高中了。”
尤茜挤眉弄眼，“是不是回忆起了你的青春？”
尤茜其实并不知道万彻的具体过往。这属于万彻的个人隐私，古雯灵私下替万彻保守秘密。
蓦然提及青春二字，就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看万彻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涌流。或许他善于隐藏。
“咳！”古雯灵替万彻阻挡，“高中有什么好回忆的，读书累的半死不活。”
尤茜没有追问万彻的往事，反而好奇万彻的学校。“你是哪个高中毕业的？”
“青山三中。”万彻这事和古雯灵聊过，“我和你们同届。”
尤茜莫名产生优越感。“噢，青三哇，当初我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如果没考上路松的话，我们就得读青三了。”
万彻为他的母校辩护，“我们青三也不差吧？”
“不差呀，排第二嘛。”尤茜做作地将耳发捋向耳后，露出矜持端庄的假笑。
古雯灵满是嫌弃，手中一只汤勺毫无目的地搅拌绿豆汤。“路松的脸都要被你丢完了。”
尤茜兴致高昂，紧紧拽住古雯灵的胳膊。古雯灵一边背带滑落，她迅速掰回原位。
尤茜把古雯灵当作展品向万彻展示，“给你介绍，这可是我们路松的优秀毕业生，名校硕士。因为太优秀了，怕被其他单位抢了去，我们张丹校长直接为她花重金，搞人才引进。”
古雯灵是在支教时候认识张丹副校长的，她受张丹引荐，毕业后来了路松。这一事实在尤茜嘴里变了味，古雯灵听得脸红。
“哎呀！没有这么夸张！”古雯灵一边想让尤茜闭嘴，一边又想尤茜继续，越夸张越好。
尤茜喋喋不休。“我们咕咕当初就是超高分考进路松尖子班的，成绩优异，差一点上清北！”其实差了不止一点，不过对尤茜而言无所谓。她表述得激情昂扬，“后来考了长沙……”
万彻插话，“长沙吗？”大学的事，万彻与古雯灵之间还没聊过。
古雯灵轻轻点头。
万彻笑道，“巧了，我也是在长沙读的大学。”
“这么有缘份？”尤茜比两个当事人更激动。“那你们在长沙时，怎么没有遇见？”
万彻与古雯灵异口同声，“长沙那么大！”
是突如其来的默契，属于两个人的意料之外。
尤茜的笑容僵硬在两人的回答之中。“你俩还挺团结。”
尤茜有一种被他们组团教育的压迫感。就一瞬间，她变成了团队外的人。
邻桌的客人叫来服务员帮忙打包，透明餐盒盛装没吃完的油炸酥肉。食品袋窸窸窣窣，提手被系成半个蝴蝶结。两个女生结伴而行。
店内愈发空旷了，暖黄射灯映照得服务员有许许多多的影子。铁板发出煎油的声响，肉味飘散在空中，素菜作为装饰品。
用餐结束，尤茜喝完了最后一口酸梅汁。为了不侵占古雯灵与万彻单独相处的时间，尤茜主动撤退。“我得回家继续加班打工，你俩好好处。”
“嗯。”
一下从三个人变回两个人，古雯灵莫名有些紧张。
古雯灵的原计划是和万彻一道去江边散步，看红嘴鸥。尤茜埋怨这根本算不上计划，白白浪费时间。她悄悄给古雯灵支招，“带他去坐摩天轮呀！谈恋爱的都要坐摩天轮。两个人关在一个小房子里，多刺激。”
古雯灵不相信尤茜的说法，四面透明的小房子，还能刺激到哪里去。
只是说来古雯灵还从未坐过摩天轮，借这机会尝试一次，也挺不赖。
摩天轮下排了一小截队伍，像一条行动迟缓的贪吃蛇，顺着扶梯直角转弯。等到前方空出空位，万彻伸手，牵着古雯灵往上挪一格。原意只是男士对女士的搀扶，手心触碰后，却再没有放开。
古雯灵心里猛烈跳动一下，烟花绽放那样。但不是热烈的绽放，而是稍显沉闷的，瓮声瓮气的。
一朵不成熟的烟花，让古雯灵耳鸣，在早秋的夜晚里出了汗。
两人说的是单调的话。
“好像快了。”
“今天人也不少呐。”
“这一圈下来就该我们了。”
断断续续地聊天，没人在乎其实前言不搭后语。
工作人员向他们招手，扶稳门框，引导他们快速进入座舱。紧牵的双手自然分开，温热的手心灌进一缕凉风，古雯灵不禁打一个冷颤。
座舱缓慢上升，城市的夜色从局部开始蔓延。
两个人并排坐着，座舱朝一侧倾斜。古雯灵随即跨到另一边，以此保持座舱平衡。作用不大，反而恰巧和万彻面对面。大眼瞪小眼，拘谨得连简单的交谈也无法进行。古雯灵于是跨回原位，动作敏捷，座舱随之轻微摇晃。
“挨着坐，别再跑了。”万彻还以为是古雯灵有意避开他。
“我怕座舱翘起来，像海盗船那样。”古雯灵说得夸张，想要缓和稍显局促的气氛。
夜色正浓，摩天轮透露出彩虹色的渐变光。
游园里旋转木马小巧玲珑，像古雯灵书架上的音乐盒，她能将其镶嵌在拇指与食指之间。细看在温暖灯光笼罩里，一对新人正在拍婚纱照。雪白长裙铺洒大地，城堡外公主与王子欣喜相会，仿佛是动画电影里的场景。
古雯灵看得入迷。
座舱爬行到顶部，旋转木马渐行渐远。支架遮挡视线，古雯灵扭头追寻。注意力全在旋转木马上，古雯灵没能察觉她与万彻的距离已经拉近。
“看什么呢？”万彻好奇，随古雯灵的视线看去。
“那边拍照呢，旋转木马的前面。刚才清楚一点，现在隔太远了，人太小了。”古雯灵回头向万彻指明，“那儿！你看见了吗？”
恰巧是面庞挨着面庞，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眼眸是清澈的溪流，干涸的人渴望被滋润。
万彻恍惚，轻吻古雯灵的嘴唇。
古雯灵紧闭双眼。
想象里这一刻是柔软的，两颗心交汇相融。古雯稳住呼吸。画面定格，像两个人捧着易碎的水晶球，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缠绵，没有喘息。脑海中有秒表行走的声音，嘀、嗒，提醒着他们现实世界的运转。
冲动与浪漫已消散，此刻比以往更清醒。
两个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好像在完成作业一样。”古雯灵脖子向后仰。
“可能时机还不成熟。”万彻替古雯灵擦擦唇瓣，没有湿度。
“下次吧，下次再说。”古雯灵摸摸发烫的脸颊，端正坐姿。好学生的坐姿，双手撑在膝盖上，脊背挺直。
座舱缓缓下落，古雯灵的笑容蓦然消散。
“下次……是多久呢？”
江岸霓虹倒映在粼粼江面，好似繁星随波逐流。原来星河便是这般场景。令人沉醉的星河，散发着末日般的美丽。
万彻轻声叹息。
“下次……应该是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