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闭门羹
离开小区后,时峥立刻打了辆车。
在车上,他用手机搜索“至诚学校”,页面瞬间弹出几十条词条,排名靠前的都是广告,往下拉到底,才看到这所学校的官方网站。
时峥本能地觉得,会花大价钱在网上买广告做推广的,不是什么正规学校。
打开官网,背景图是学校的教学楼、一块石碑,以及校长的半身照。
校长是个中年男人,图片放大,是千篇一律的成功人士的造型——地中海发型,戴银框眼镜,穿深色西装,双臂抱怀,嘴角带笑,眺望远方……
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在哪儿见过呢?
时峥蹙眉想了半天,还是记不起来。
再看旁边的介绍——
刘至诚,知名教育专家、心理学家,在全国巡回演讲三百余场。曾经创办至诚心理工作室,帮助无数家长解决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心理问题。在此基础上,他创办至诚学校,坚持“用心用爱,至真至诚”的教育理念,以“塑造健康人格,追求成功人生”为教育目标,力求在每一个孩子的成长路上保驾护航。
洋洋洒洒一大段话,时峥读完,只记住了中间两个字——演讲。
他想起来了。
那次,他和余湘来到江城,参加锅包又的新书签售会。台上有位中年大叔正在做演讲,余湘误以为这就是锅包又真人,吓得差点当场脱粉。
回到门口一看,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宣传画上印着一个男人的半身照,旁边还有一排大字:教育专家刘至诚专题演讲。
原来是他。
再点进去看这所学校的详细介绍——
成立五年,累计有三千多学生入学。收费还不便宜,三个月要六千多……
时峥看得正入神,一抬头,才发现窗外早已变了景色。高楼大厦都不见了,只剩大片的农田和荒地,路上都没几辆车。
时峥忍不住问司机:“这是哪儿?”
司机说:“高新大道啊,这不是按导航走的嘛。”
时峥看了眼手机地图,这里偏僻得都快到邻市了。
十几分钟后,小车向右一拐,驶上田间小道,一路弯弯绕绕,最后停在了一扇紧闭的黑色铁门前。
“到了。”司机熄火,从裤兜里抽出一根烟,问时峥:“要等你吗?”
时峥向外环顾一圈,周围全是荒地,别说车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他对司机说:“行,那就麻烦您了。”
下了车,时峥仰头观察这扇铁门。
铁门很厚实,粗略估计,至少有四五米宽、两米高,两端连着灰色的围墙,墙上还缠了一圈铁丝网。
这里给时峥的第一感觉是:门禁森严。
铁门上方悬挂着四个大字:至诚学院。门框边还挂了几个金色招牌,时峥粗粗扫了一眼,有什么“至诚心理青少年教育基地”、“青少年不良行为矫正中心”、“家校共育示范基地”……
这所学校的头衔还不少。
时峥莫名有些紧张。
这地方,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慢慢走近,他才注意到,右边的门上开了扇小窗。
时峥深深吸气,抬起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等了半分钟,小窗倏地拉开,后出现了一张脸。
这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眉头紧皱,嘴唇绷直,看起来面色不善。
他的语气也充满防备:“你找谁?”
时峥扬起唇角,面不改色地扯谎:“你好,我妹妹在这里上学,我来看看她。”
男人面露狐疑,问:“有预约吗?”
时峥摇摇头,解释道:“我有急事找她,没来得及预约。”
男人又问:“她编号多少?”
编号?时峥不自觉蹙起眉。
“呃,我忘了……”他赔着笑,“但我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男人语气烦躁:“没用,这里只认编号。”
小窗哐地一下又关上了。
时峥压住心头的火气,又敲了敲门。
这次,等了很久,小窗都没有再打开。
时峥怏怏地回到车上,被一种无力的挫败感笼罩着。
明明已经到这儿了,跟她就一墙之隔,他却怎么也打不开那扇冷冰冰的铁门。
司机抽完烟,把烟头往窗外一扔,启动引擎,缓缓掉头。
那扇黑色的铁门,在倒车镜里渐行渐远。
回程的路上,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时峥聊着天。
“小伙子,怎么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啊?”
“我来看我妹妹。”时峥心不在焉地说完,才从他这句话中咂摸出一丝不对劲:“这种地方?这是什么地方?”
司机意味深长地笑了,“你都来了,还看不出来啊?这就是关坏学生的地方。”
时峥不禁皱起眉。
坏学生?
余湘跟“坏”这个字,压根不沾边啊。
虽然她偷了弟弟的压岁钱,但那只是一时犯糊涂,根本算不上坏。
司机感慨道:“所以说啊,学生就该老老实实的听父母的话,不要等到进了这种地方,才知道后悔。要知道,进来容易,出去就难咯。”
时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他忍不住质疑:“为什么难出去?这里是学校,又不是监狱。”
“要真是监狱就好咯。”司机不知是在吓唬他,还是真的知道一些内情,语气神秘兮兮的:“打个比方吧,要是让你选,你愿意被关进监狱,还是精神病院?”
时峥顿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急忙问:“这里是精神病院?”
“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打个比方。”司机安慰他,“在监狱,只要不是死刑,你到了时间就能出去。但是在精神病院,你要怎么出去?”
时峥老实回答:“把病治好就行了呗。”
司机笑道:“说得倒简单,但问题是,你说自己好了,人家医生硬说你还没好,那怎么办?”
时峥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他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就四个字。”司机顿了顿,从后视镜瞥他一眼,“乖乖配合呗。”
—
回到市区,时峥直接去了车站。
他没有在江城留宿。林雅兰最近正在气头上,母子关系也降至冰点,他不想再激化矛盾。
等他买好票、坐上车、回到小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看着熟悉的街景,时峥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好多事。
他想起跟余湘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候,春池公园的积雪还未消融,可现在,河边的柳树都冒出了绿芽,春池公园也要推平重建了。
跟余湘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遥远得就像上辈子的事,美好得不真实。
时峥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家小区,上楼时,一阵声嘶力竭的谩骂声从姜来家传来,瞬间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陈玉梅的声音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尖锐刺耳,还伴随着打砸东西的响声。
时峥很想堵上耳朵赶紧回家,但这谩骂声中隐隐夹杂着姜来的哀声呜咽,让他于心不忍。
终于,他鼓起勇气,敲响了姜来家的门。
谩骂声和呜咽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整栋楼安静得可怕。
过了几秒,门开了,陈玉梅探头出来,拧眉瞪着时峥,脸上犹有暴怒之后的涨红。
她语气冷漠:“有事?”
时峥不卑不亢道:“陈姨,我找姜来有事。”
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见客厅里散落一地的卷子和书本,姜来跪在中间,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的侧影依旧那么瘦,像一根伶仃的竹子,被大雪生生压断。
陈玉梅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身子,挡住了时峥的视线,语气生硬地问:“找他什么事?”
时峥笑了笑,说:“我听说姜来成绩提高得挺快的,想问问他买了哪些参考书,我也想买几本。”
陈玉梅一口回绝:“他没空。”
“您能不能……”时峥神色为难,欲言又止,最后支支吾吾道:“能不能,呃……小点声,楼下张爷爷说他心脏不太好,受不了惊吓。”
陈玉梅翻了个白眼,讽笑道:“张叔住一楼,怎么可能听得到?”
时峥说得一脸诚恳:“不骗您,真的,我在小区门口都听到了。”
陈玉梅脸色一沉。
僵持半刻,她冷哼一声,把门重重关上。
一天连吃三次闭门羹,时峥觉得,这个世界就是在存心刁难他。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上楼。
才走两步,他的脚步突然一顿。
后背爬上一股异样的感觉。
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他终于想起来,那个贴在姜来房间的墙上的男人是谁了。
—
回到家,林雅兰正在厨房做饭,抽油烟机呼呼地响。
时峥靠在门上,问她:“陈姨又怎么了?”
林雅兰语气里透着一丝幸灾乐祸:“听说他儿子开学考没考好,又滑到一百名开外了,所以她就疯了呗。”
“开学考不是半个月前的事吗?”
林雅兰关掉油烟机,厨房里霎时安静下来。
“还没完呢。之前她给儿子报了个大学的夏令营,要是选上了,就能去参加笔试和面试,考得好还能被大学提前录取。今天夏令营的名单下来了,他儿子没选上,她给气疯了。”
时峥觉得难以置信:“就这点小事?”
林雅兰把菜端上桌,边盛饭边说:“有些人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自己没本事,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你觉得是小事,对她来说,可能是人生希望都破灭了。”
时峥沉默半晌,才闷闷地说:“姜来太可怜了。”
林雅兰叹了口气,说:“是啊,我觉得这孩子还不错,挺懂事的,就是被他妈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惜了。”
—
吃过晚饭,林雅兰正在收拾桌子,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门外居然是姜来。
时峥又惊又喜,忙问:“你来了?”
姜来右半边脸肿得厉害,眼底还残留着血丝,声音沙哑,怯生生地问:“我能来你家……看看小猫吗?”
“可以啊。”时峥一把把他拉进来,关上门。
林雅兰见到姜来,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神色,大概是想起了刚刚吐槽他妈的那些话。
她僵硬地笑了笑,招呼道:“姜来,你随便坐啊。我去洗碗了。”
姜来客气道:“林姨您忙,不用管我。”
时峥把姜来带到自己的房间,大橘正窝在时峥的枕头上睡觉,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呼噜声。
时峥抱起它,塞到姜来的怀里,说:“来来来,别客气,随便撸。”
地上铺了两个坐垫,两人席地而坐。
想起刚刚陈玉梅的样子,时峥心有余悸地问:“你妈又怎么了?”
姜来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可能是对我太失望了吧。”
时峥问:“因为夏令营的事?”
姜来摇摇头,神色变得黯然伤感,“不止这一件。从小到大,我都让她很失望。”
“那你现在怎么……”时峥顿了下,换了个问法:“她肯让你出来了?”
“她在做饭,没空管我。”姜来转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不过,我也待不了多久。”
他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大橘,伤感的神色里多了一丝温柔。
他轻声说:“听林姨说你去了滨海,还参加了wasd的青训营?”
提到伤心事,时峥眸色一黯,闷闷地说:“是啊。”
“那你见到hunter了?”
时峥点点头,“他人很好,外表看起来很高冷,但私底下还挺和善的。”
“真羡慕你啊。”姜来望着他,弯眸笑了笑,“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看hunter打比赛,你激动得把灯都砸了。”
“是啊。”想起往事,时峥眼里也泛起了笑意。
那是初二的暑假,hunter带队夺得了lol夏季联赛的冠军。他跟姜来熬夜看比赛,看到hunter绝杀那一刻,两人兴奋得欢呼雀跃,时峥更是激动得把无线鼠标一扔,不料正好砸中顶灯。伴随着哐当一声,房间霎时陷入漆黑,玻璃灯罩碎了一地。
每每回想起那一幕,时峥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时候真好,闯了祸也无所顾忌。
他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刚刚萌芽的梦想。
姜来低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那你打算去他们战队吗?”
时峥眼底闪过一丝落寞,缓缓摇头。
这根本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
他现在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未来。
沉默许久,时峥勉强笑了笑,说:“算了,不说我的事了。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姜来轻嗯一声,“你说。”
时峥站起身,从书包里掏出那张传单,递到姜来手里。
他注意到,几乎是在一瞬间,姜来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时峥蹲下身,对上姜来的眼睛。
“姜来,”时峥扶着他的肩膀,语气严肃,一字一顿道:“你墙上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刘至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