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魔头
回到家，时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姜来最后说的话，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地回响：“当个机器，至少不会感觉到痛苦……”
时峥重重地叹气，翻了个身。
月亮似乎又从云间冒出来了，枕头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白。大橘安安稳稳地睡在旁边，不时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像是在呓语。
时峥用手枕着脑袋，看着地面怔怔失神。
他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一个士兵担心疼痛会让人变得懦弱，所以做了个手术，把感受疼痛的那一部分神经切除。
后来，他上了战场，的确变得勇猛无畏，一往无前。但是，他很快就死了。
因为感受不到痛，他不知道自己受了伤。直到身体里的血流尽，他骤然倒地身亡。
时峥还记得，故事讲到最后，有这么一句话：疼痛，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
他翻了个身，脑子里又冒出另一个念头：人做手术前需要打麻药，是不是因为，有些痛苦，已经远远超过人能忍受的范围？
那姜来，到底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呢？
是陈姨的控制欲让他窒息，还是考试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这份痛苦到底有多沉重，才会让他宁愿放弃自我，变成一个机器？
时峥想不明白。
这一夜，他没有睡好，第二天在早读课上补觉，又被包工头拎到走廊上罚站。
总之，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
就连晚上玩游戏时，他都哈欠连连，精神不振。
余湘坐在他旁边，听他打了第十八个哈欠后，终于忍受不了了。
“困你就别玩了呗。早点回去休息，或者在这里睡一觉。”余湘指了指墙角的单人床。
时峥杵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不用了。”
余湘斜眼瞧着他。
何必呢？玩游戏不就是图个精神放松、心情愉悦吗，现在整得跟熬鹰似的，看着就累。
她索性站起身，抓住他的椅背，往床的方向拖去。
“诶诶诶诶——”时峥一下子精神了。
他腾地起身，低头看着余湘，“干嘛呢？”
余湘冲床上抬抬下巴，“快去睡。”
时峥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像一条咸鱼瘫倒在床上。
余湘把灯关了。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两台电脑，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时峥躺在床上，身体放松下来，可心里还装着事，大脑一放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纷纷涌了上来。
“哎，我问你件事。”他闭着眼睛，也不管余湘有没有在听，“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能考上好大学，代价是变成一台机器，不能当人。你愿意吗？”
什么怪问题？余湘觉得莫名其妙，问：“等我上了大学，还能再变回来吗？”
时峥想了半天。不知为何，姜来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脑海：“有的人，永远无法过上自由的生活。”
他说：“不能。”
余湘撇撇嘴，说：“那我不愿意。我要做个人。”
“为什么？”
“当人多好啊，可以吃各种好吃的。机器呢，只能吃机油。”
时峥忍不住笑了。
她的脑回路还真是简单直白。
不过这样也好，简简单单，没有烦恼。
余湘好奇地问：“哎，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时峥沉默片刻，如实说：“昨天我遇上一个朋友，他说要变成一台机器……说实话，我觉得他状态不太对劲，有点担心他。”
“怎么不对劲了？”
时峥回忆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他好像变了很多，特别瘦，脸上没有血色，看上去病恹恹的。哦对了，我昨天是在天台上遇见他的。他坐在围栏上，说是在赏月。可是我担心……”
时峥有些犹豫，没有把话说完。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坐在天台上，就是想自杀？不至于吧。
他听到余湘嗯了一声，“对啊。”
“对什么对？”
“昨天晚上的月亮确实很好看。”
时峥微微一愣，忍不住皱起眉。
好看吗？月亮不都长那样吗？尤其是昨晚那种又细又长的，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啊。
等等——
他被气笑了：“这是重点吗？！”
余湘语气很认真：“昨天晚上，月亮是弯弯的，上方有两颗星星，合起来就像一张笑脸。你没看到吗？”
有吗？时峥有些自我怀疑。难不成姜来真的是去赏月的？
余湘啧啧直叹：“你看看，你朋友都比你有审美、有情调。什么叫山猪吃不来细糠。我看你才是个机器吧？”
时峥气得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一个小时后叫我。”
安静片刻，他像是存心报复似的，又冒出一句：“这次可别趁我睡着了偷偷摸我啊。”
余湘：！！！
他居然还记得这事！
记得就算了，还敢说出来！
偷偷摸他？切，谁稀罕摸他？他是有八块腹肌还是绝世翘臀啊？真是笑死！
而且，上次她真的是手滑！手滑！
余湘越想越恼，气得咬牙切齿，从背后抽出靠垫，狠狠地朝他的脑袋砸了过去。
—
一个小时后，时峥满血复活。
他伸了个懒腰，拉开椅子正准备坐下，视线一转，看到余湘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字，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几乎一刻不停。
看得出来，她现在正处于创作狂热期，大脑cpu高速运转。
过了会儿，也许是要给脑袋散散热，她终于停下手指，端起杯子狂灌水。
“哟，余大作家，”时峥忍不住调侃，“我记得你写的是篇虐文啊，怎么越写越亢奋呢？是写到女主痛打小三小四，还是血洗渣男全家啊？”
余湘转过头，幽幽地瞥他一眼，轻蔑地说：“渣男？呵，我的女主早就跟他一刀两断了。”
时峥想起来了：“哦对，你当初的构思是，女主和男二过上幸福的生活。”
余湘站起身，捶捶肩背，揉揉手腕，哼哧哼哧一顿运动，然后说：“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动笔之后，又觉得这样不好。男二虽好，可是对女主来说，感动不是心动，同情也不会变成爱情。而且，女主重活一世，不应该再沉溺于儿女情长，应该有点抱负，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时峥心中震动，像重新认识了她一样，感叹道：“没想到你的小说还挺有深度的。”
“没想到？”余湘脸色一冷，挑眉瞪着他，“你不是在追更吗？还天天给我点赞评论。说！你是不是根本没看？”
“那个，我我我……”时峥张口结舌地解释，“我是想养肥了再看。”
余湘一脚踩他凳子上，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逼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写得很无聊，很肤浅，很平庸，没有读下去的欲望？”
时峥急忙摇头：“不不不，你写得很好看，是我没有审美，读不懂这么深刻的文学。”
余湘哼了一声，放下脚。
“下周就要完结了。完结当天，给我交一篇读后感，不少于三千字。”
“……”时峥暗暗叹气，“卑职遵命。”
问题解决。余湘重新坐下，愉快地哼起了小曲儿。
时峥打开游戏，用力搓了搓脸，打算重整旗鼓，杀回战场。
激战正酣，余光忽然瞥见旁边的人弯下腰，不知在捣鼓什么。
百忙之中，他垂眸扫了一眼，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看到余湘蹲在地上，手指正摁在他的主机开关上。
“啊啊啊啊啊——”时峥吓得头皮一紧，急声警告她：“你别松手！”
他刚把兵线推到敌方塔下，要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队友得喷死他。不不不，以队友的暴脾气，一定会顺着网线过来把他五马分尸。
余湘仰着头，笑嘻嘻地望着他。
“我饿了。”
你你你你饿就饿呗，关我电脑干嘛啊！
余湘又说：“我想吃泡面。”
“……”时峥吼道：“那你去吃啊！”
余湘眨眨眼，“那我松手了哦。”
“别别别！”时峥急忙拦住她。
他懂了。她饿了，不想下楼，要他跑腿呗。
好残忍的手段！好狠毒的女人！
没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峥只好飞快地起身，临走前还凶神恶煞地警告她：“别松手啊！”
时峥一路疾风带闪电地冲下楼，狂奔到前台，气都来不及喘匀，就从柜台里拿出一盒方便面，以最快的速度撕开、加调料、倒水。
程竞泽坐在前台，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吐槽道：“饿死鬼投胎啊？”
时峥：nonono，你那个妹妹，不是饿死鬼，是恶鬼！
刚刚还说要做个人，你瞅瞅，这干的是人事？
时峥端着泡面，飞快地迈着小碎步，提心吊胆又心急如焚地穿过休息室，上二楼，回到房间。
尽管心里已经骂完了她祖宗十八代，脸上还是得装得恭恭敬敬，把泡面端到桌上放好。
余湘心满意足地起身，手一松——
“啪”，电脑屏幕黑了。
时峥一头栽倒在键盘上。
余湘一边吸溜着泡面，一边欣赏这幅画面。
画面上方，仿佛写了一行字：时峥，卒，享年十七岁。生前被恶女百般欺凌，不堪其辱，吐血身亡。
余湘哧哧笑了起来。
这个夜晚颇不平静。死而复活的时峥决定：以暴制暴！
不在沉默中变态，就在沉默中变坏！
恶作剧是吧？跟谁不会似的。不就是一咬牙、一狠心的事嘛。
于是，在余湘哼哧哼哧码字时，时峥悄悄弯下腰，食指往某个按钮上轻轻一戳——
余湘低头看见他的动作，猛地尖叫一声。
时峥嘿嘿一笑。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仰着头，学着她的语气，耍赖地说：“我饿了，我要吃——”
话没说完，被她暴躁地打断了：“我没保存！要是关机，这五千字就白写了！”
“……”时峥一愣，急忙催她，“那你赶紧保存啊。”
“你坚持住啊！”余湘转过头对着电脑，手指跳得飞快。
过了半分钟，时峥问：“好了没有啊？”
“你等等，我得修改一下错别字。”
又过了三分钟，时峥的手指已经微微颤抖了。
“还没好？我撒手了啊！”
余湘急得大喊：“网速太卡了！哎呀这破网站，又抽风了！你坚持住啊！”
又过了五分钟，时峥的手指已经僵硬，胳膊麻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实在忍不了了！
时峥气冲冲地抬起脑袋，一看，余湘正在——
刷微博？？？
时峥彻底怒了，松手。余湘的电脑黑了。
屏幕上映出一张坏笑的脸。
余湘慢悠悠转过头，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用鼻腔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嗯？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时峥深吸一口气。
是是是，谁斗得过您呐？他在心里暗骂。
心眼坏，脸皮厚，下手狠，这三样您占齐全了。简直是无恶不作，百毒不侵。
余湘眼睛一瞪，用手指着他，“骂我呢？”
时峥双手一摊，嘴硬道：“我什么都没说啊。”
“你在心里骂我呢。我都听见了。”
时峥：……
得，再加一个读心术。女魔头简直无敌了。
时峥默默叹气。
他当初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个恶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