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我去下卫生间。”
许峤点了点头:“可别迷路了。”
“不会,”逸敏起身,轻轻拉开门,路过德瑞克那间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脚步。
洗完手,回来时,她脚步更轻,走到门前,停住。
侧耳半天,除了知道和德瑞克见面的人是个女性以外,听不真切。
她竭力地想知道,靠得越来越近,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听了一会。
明明是一层薄薄的木门,隔音效果却极好,逸敏不得不像一只壁虎趴在上面。
终于,木头共振,她听到了些微的音响。
里面的女人音色独特,音调婉转。
逸敏心里疑惑,怎么那么像程眉?
程眉在银行工作,虽说不接触投资业务,但凭她是副行长和在金融圈的人脉,想要上手很容易。
向海为了照顾她,特意把公司的业务往来放在她就职的银行,几乎是把账目摊在她面前。
德瑞克要找“内应”,方方面面考量,程眉的确是绝佳人选。
逸敏也不知哪儿来的胆,轻轻地拉开一条缝。想确认是不是程眉。
里面声音骤然低下去,逸敏一惊,想撤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她手足无措之时,胳膊上一紧,冷不丁被人扯进了隔壁包厢。
“嘘!”老板娘捂住她的嘴。
逸敏靠在门上,惊魂甫定。
那边人也出来了,老板整整衣服,从一边绕到外面,站在庭院里和他们告别,特意给逸敏留了一条缝隙,从逸敏的角度,正好看到德瑞克和同行人全脸脸。
100程眉。
德瑞克找的“买办”“内应”,是程眉。
逸敏心事重重回到茶室。
许峤依然在慢条斯理地煮茶,不慌不忙给她续了一杯:“怎么样?听到什么了吗?”
逸敏张大眼睛:“你说什么?”
许峤抬头,带着一点戏谑:“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下次偷听最好高明一点,耳朵贴门上很容易被抓包。”
逸敏涨红了脸:“你看我出丑很开心吗?”
许峤看她气呼呼地,挑高眉毛:“我要是这么恶趣味,就不会叫老板救你了。”
逸敏一愣,脸不好意思地热了。
“对不起,”她软弱地道歉。
“你我之间对不起也说的太多了,”许峤蹙着眉。
“对不起,”逸敏下意识又讷讷地说了声。
许峤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出去接贺向海妹妹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
逸敏保证过,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他和我没关系了。
“你和贺向海没关系了,就别再为他烦恼了。”
逸敏嘴唇微颤,手被许峤温暖地包裹着。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心明显地痉挛了起来。
傍晚时分,穿天入地的两个家伙醒了,挤在手机前,一遍一遍发视频申请。
许峤头大:“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好不容易许芸那丫头消停了,又来了两个混世魔王。”
逸敏心里有事,也不想呆下去了,就说:“赶紧回去吧,温姐顶不住了。”
两人起身往停车场去,逸敏停在离车几步路的地方。
“怎么了?”许峤问。
“这里只有一个停车场?”
许峤边给逸敏开车门,边说:“应该是。”
一个停车场,来的人一看车不就知道谁在上面吗?
“怎么?你害怕程眉知道你在上面?”
逸敏瞥他一眼:“我怕她做什么?”
她只是遗憾没听清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早想到只有一个停车场,还不如在车里放个窃听器。
“走吧,我的大小姐,下次出门我想着随身带着窃听器。”
许峤说完,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一路往回开,快到向海停车那个小岔口时,逸敏拿出手机垂着头翻网页,向晚没回去,向海定然还在那,她得提前找点事做。
许峤见她刻意低着头,心里的滋味不比看到她瞧贺向海好受。
一个人努力地回避某人,那她心里一定很在意这个人。
许峤苦涩地干笑,笑逸敏和他一样,都在掩耳盗铃。
车子日落时分进了庭院,许宅早已闹翻了天,向晚和小星星拿着浇花用的塑胶水管,拧到最大,在那对喷。
温姐一会冲这边,“别玩了,该冻感冒了。”又跑到另一边,哀求,“哎哟,放下,放下。别往身上喷。”
两根水管齐刷刷将温姐浇了个通透。
温姐看见逸敏从车上下来,可算见着救星了,用手挡着水,朝逸敏喊:“小姐,快来,这两孩子拦都拦不住。”
许峤才踏出车门,一股寒冷冰凉的自来水就滋到了他手工皮鞋上。
花园已经被嚯嚯得不像样了,几个保姆保安在屋檐下傻站着,个个身上干一块湿一块。
许峤三两步走到小星星面前,夺过水管:“谁让你们玩的?”扭头冲园丁吼,“还不把总开关关了?”
园丁惨兮兮地:“许总,我也想关,可是一关,这孩子就跳到我身上,您瞧瞧我这衣服袖子都被扯烂了,她还咬人。”
园丁举起手背给许峤看,刺目的红色月牙印赫然其上。
正说着,冷不丁一股冲劲巨大的水流打在许峤后背,向晚拽着水管,跳着叫着,看样子比过年高兴百倍。
水势太大,花园里泥泞一片。
逸敏也下了车,从后面拉着向晚:“晚晚!停下!”
“姐姐,你看,你看,彩虹,有彩虹,是我变出来的。“向晚兴奋地转身朝逸敏嚷,悬在空中得彩虹随之消失,水哗啦啦地全往逸敏身上去。
“小心!”许峤眼疾手快,顾不上小星星,冲过去挡在逸敏面前,饶是他体格高大也没能挡住从天而降的水流,两个人身上灌透了。
园丁把开关拧掉,水流越来越小终于停止了。
“彩虹,彩虹,彩虹不见了,”向晚跺脚,扔下水管,朝园丁一阵拳打脚踢,“你还我彩虹,呜呜……”
许峤脱下外套披在逸敏身上:“你先进去。我去抓她。”
“轻点,别伤着她。”
“知道。”
许峤跑过去,连扭带抱,把向晚拽回了屋。
“这是哪门子妹妹?”许峤换了衣服,看逸敏拿着吹风机给向晚吹头发,酸酸地抱怨,“还非要你给她吹头发?真把自己当回事。”
他都没这待遇。
逸敏把吹风机冲他脑袋吹过去:“来,我先给你吹个杀马特。真是,孩子的醋你也吃,还吃起来没完没了。”
许峤拿起托盘上温姐送来的干发毛巾,盖到逸敏头上,只敢轻轻揉两下:“我吃她醋干嘛?我是担心你,大冬天的,淋了一身,自己头上还湿哒哒的就伺候这小恶魔。”
正说着,逸敏打了个喷嚏,许峤眉头一皱,也顾不得会不会惹逸敏生气,夺过吹风机,“我先给你吹。”扭头吩咐温姐,“熬锅红糖姜汤,每人一碗驱驱寒,别大过年的一屋子感冒发烧。”
逸敏把自己的毛巾慢慢地揩向晚的头发,许峤握着吹风机在后面轻轻柔柔地吹。
逸敏心里其实很别扭,但是本来留下向晚就惹了许峤,还闹了这么大事,再不顺着他有点说不过去。
许峤见逸敏乖顺地让他吹头发,本对向晚玩水让逸敏打喷嚏一肚子气,这会竟然有点感激她。
饭后,向海驱车来接向晚,向晚搂着逸敏不撒手:“不嘛,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逸敏被向晚的手紧紧箍住,这是单纯的信任和喜欢,心中一阵感动,就说:“要不,让她在这呆几天。”
向海看向晚身上新换的一身衣服,乱糟糟的头发被逸敏编成了两根熨帖的麻花辫,别着逸敏平时用的发卡,再看向晚那样依恋逸敏,着实狠不下心。
向晚常年住康复医院,一年中没几天能出来,见逸敏的机会少之又少,向海不想拂了她一片赤诚之心,可留下
“不了,太麻烦了,”向海说,微微欠身,拉向晚的手,“晚晚,跟哥哥回家,你忘了,你睡觉要抱着你的大萝卜,苏姐姐家没有大萝卜……”
向晚往后缩:“我抱着苏姐姐就可以了。”
“那怎么可以?”向海知道逸敏睡眠质量不好,身边躺着不老实的向晚,岂不是一晚上都要睁着眼?
“跟我回去。我给你吃冰淇淋蛋糕。”向海拿好吃的诱惑她。
“我才不吃。吃冰淇淋掉牙。”
威逼利诱都不行,向海伸手去拽,向晚直接躲在逸敏身后,向海抓半天没抓着。
“就让她在这吧。”逸敏跟着向晚边躲边说。
向海拿向晚没办法,“那就辛苦你了。如果她太闹,给我打电话,我会立刻来接她。”
逸敏摸摸向晚的脸:“好。”
逸敏牵着向晚往回走,向晚一个劲往逸敏身上腻。
向海望着她俩叽叽咕咕其乐融融的背影,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很想叮嘱向晚,要她晚上安静一点,至少后半夜别闹腾。
逸敏睡不踏实,把她闹醒了,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再一想,向晚不足七岁儿童的心智,再叮嘱也起不到作用。
向海到家,贺云岚和贺云章还等在客厅,见向海进门,贺云岚站起来朝他身后张望:“晚晚呢?”
向海走向饮水机,接了杯温水:“有人照顾她。”
知子莫若父,一整天不见人,向海去了哪里贺云章心里明镜似的,他摇晃着起身,阴沉着脸:“你就非要大年初一打扰敏敏?”
向海喝水,并不答话。
贺云章更来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向晚病情不稳定,万一发起病来,你让敏敏怎么办?”
“向晚闹着要找苏姐姐,我能怎么办?”向海低声辩解。
贺云章怒道:“你能怎么办?一开始就不该带她去。要不是你带着她去,她能赖上敏敏吗?我看,不懂事的不是向晚,是你。亏你是个大学生,连授受不亲,连基本的避嫌都不知道。”
向海在树林底下,眼见着许峤的车从眼前过,逸敏却在靠近的时候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起来,心里正堵得慌,这会被父亲一说,找到个宣泄口:“我和逸敏又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避什么嫌?”
“她订婚了,订婚了。”贺云章真想抽这个不长记性的逆子,“这还不够吗?”
贺云章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向海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贺向海,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对敏敏是不是还有非分之想?”贺云章举着拐杖,气呼呼地质问。
贺向海抬起头,迎着贺云章气愤的眼睛:“我还有资格非分之想吗?我们这么多年,我根本不可能把她就这么从生命里剥去。我做不到!”
贺云章嘴里仿若塞了一把石灰,又干又灼。
向海意识到情急之下言语伤了父亲,愧疚道歉:“对不起爸爸!”
贺云章重重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你得为敏敏考虑啊。”
“我可能会让您失望。”
要是能放下,十年前就放下,何苦会到今天的地步?
向海踟蹰片刻,终是把这些话咽了回去,叹息道:“您放心,我有分寸。你们早点睡,我明天把向晚接回来。“
说罢,他放下水杯上楼去了,贺云章和贺云岚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全是担忧。
向海这十年过成什么样,他们最清楚。
所以,他们也清楚,向海此刻的煎熬不比十年前逸敏不辞而别轻。
想帮一帮向海,可是,和十年前一样,他们力不从心。
楼上,向海倒在床上,空洞洞地望着同样空洞洞的天花板。
夜里十点,他才翻了个身,逸敏发了一条信息:“向晚睡前还需要吃药吗?”
信息九点就来了,回家习惯性调了静音,没听见。
“不需要”他打,待要发出去,又删掉,改成“需要”。
逸敏许久没回,可能睡了,向海生怕错过,把手机调回声音震动,塞到枕头底下,隔一会看一次。
太阳初升,向海睁眼就发微信给逸敏:“向晚需要服药,我把她接回来,十点到你家。”
纵是向晚不舍得逸敏,她也得离开。
向海正月初四开工,贺云岚一己之力很难同时照看两个病人,是以明天就得送向晚回康复医院。
向海九点不到就到了许宅,逸敏拖着一个箱子,送向晚出来。
逸敏明显没睡好,眼眶周围一片乌青。
“我们走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向海说。
“我会的。“逸敏搓了搓手,“其实,如果你不介意,把药留下,让向晚再呆一天。”
“不行。才一天就把你折磨成这样。”
逸敏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向晚很乖,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她回康复医院?”
“明天。”
“明天?”逸敏喃喃重复,“这么早!”
“后天我就去公司照常上班了。”
“啊?为什么这么早开工?”
很多私企都是过了正月初十才正式上班的。
“公司里有些急事。”
大年初一有人算计他的公司,也难怪他大年初四就要开工。
逸敏给向晚准备了一箱子礼物,向晚还抱了满满一怀,由向海牵着,一步三回头地和小星星逸敏依依惜别。
逸敏站在门内,向海的车子发动,她跑过去,敲了敲车窗:“向海,下来一下,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给向晚找了部动画片,让她坐在车里不乱跑。
向海下了车,和逸敏走到一旁树荫底下。
“恶意收购的事解决了吗?”
向海单手插着兜,侧身对着逸敏,阳光从枝桠里漏下来,他们就这么站在明暗交汇的斑驳中,远远看去很是岁月静好。
“没有。”
“你调查过一个叫德瑞克的人吗?”逸敏忐忑地问,因为她没有证据,万一给了错误方向,向海可能会一朝翻船。
“我知道他,他一直想让我把专利转让意。”
“那你提防着他,还有……”逸敏抿了抿嘴,“还有程眉。”
“程眉?”听到这两个字,向海倒是有点惊讶。
“她和德瑞克有接触,这个你知道吗?”
向海摇头,但他知道国家防着德瑞克这类无良的资本掮客,他要窃取国内的技术最便捷的路就是暗中选代理人。
程眉在银行工作,又有程沣的人脉,加上他们曾经的关系,德瑞克选她倒是很合理。
向海想不通的是程眉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钱?
分手费两千万,不是一笔小数目,碧琴湾的别墅五千来万,装修接近五百万,加上车啊珠宝之类杂七杂八的,程眉手里至少一个亿,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钱。
为了报复他?
向海一个激灵。
程眉并不像表面那般高贵温雅,她胜负欲强,为了面子不折手段。
“这件事你别管了,我会解决。在程眉面前,你千万别流露出来,知道吗?”
向海不怕程眉报复他,但却怕极了程眉继续对付逸敏。
上一次她把逸敏推到露台挨冻,下一次保不齐干出什么疯批事来。
“恩,”逸敏答应着,望了望天空里偶然飞来的小麻雀,叹道,“nora是个很好的人,如果知道被德瑞克利用,心里会难过吧。”
“我对nora有信心。你放心,我会处理好。”
向海心知肚明,逸敏这样说其实是担心万一nora有问题他得面临壮士断腕的悲惨局面。
“那就好。”
两人没什么话,静静站了一会,向海忽然说:“逸敏,你嫁给许峤幸福吗?”
逸敏抬眼望着他,眼里浸了水雾,随即笑笑,用力说,“幸福啊!我应该很幸福。”
“应该?”向海目光紧紧追着她掩饰心虚的眼神。
他想握紧她的手,想对她说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不想要“应该幸福”,他想给她切切实实的她真心想要的幸福。
逸敏依旧躲闪着向海的目光,低头说:“不,向海,我很幸福,我会幸福,我希望你也一样。再见了!”
她扭身,踩着稀松的落叶,再度离开了向海的视线。
向海望着空空的尽头,刚才还明媚的阳光忽然失掉了颜色,世间一切骤然之间变得单调无趣。
沙漠里的人失去水什么样?
大概就是此时此刻他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