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向晚披头散发,赤着脚,冲进向海房间,跳到床上又踩又蹦:“哥哥,天亮了,找苏姐姐,找苏姐姐。”
在向晚薅他头发时,回笼觉睡了不到十五分钟的向海坐起来,护着头皮:“放过我的头发,不然哥哥哪儿也不去。”
向晚听话地蹲在一旁,不再说话,眼睛滴溜溜地跟着他:“怎么还不走?”
向海无奈:“我要换衣服。”
向晚手撑在床上,后肢蹦得老高:“你换呀,快点!”
向海语塞,叫来贺云岚把她哄走,自己倒回床上磨蹭着。
向晚小孩子习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他还没有不懂事到大年初一跑到许宅去。
外面传来锣鼓喧嚣,舞龙队舞狮队总在过年时走街串巷,街坊邻里围观好不热闹。
那一年,他和逸敏挤在人群里,看龙穿狮舞,摩肩接踵中,他屏住呼吸,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牵她的手。
她的温热柔软从掌心一径传到心窝,人们盯着前方,他转头看逸敏,只见她白的通透的耳垂鲜红欲滴。
在人群的掩护下,他变得大胆,扣着她的手,跟着舞狮队从街头走到街尾。
舞狮并没有什么高超之处,音乐也聒噪毫无美感,可因当时牵着她的手,那就变成了一场回味无穷的盛宴。
此后,逸敏不在的很多年,路过舞龙队舞狮队,他总忍不住停下来,想象围观人群里还有那张熟悉的脸。
突如其来的回忆让向海的思绪飘飘忽忽,直到贺云岚喊他吃饭,他才晃晃脑袋,转身找出件t恤,套上休闲针织衫,吸了口气,划开手机。
逸敏没有回。
一夜过去,没有回复,定然是不想回。
外面的热闹在深重的呼吸里渐渐远去,空气忽然不够用,向海感到憋闷。
走到餐厅,向晚吃着吃着,不知道贺云岚说了句什么,她猛地把粥碗倒过来,双手拍上去,把粥拍的四散乱飞,狼藉一片,一边拍一边大叫,“我不要,我就要找姐姐。”随即发出刺耳尖叫,眼睛也鼓出来。
向海奔过去,温声安抚:“向晚乖乖。”
向晚渐渐平息下来,向海引着她坐下,一口一口喂粥给她喝。
贺云岚收拾着碗碟,向海问:“姑姑,刚才向晚为什么这么激动?”
贺云岚叹口气:“我就说了一句哥哥和苏姐姐不在一起了,哥哥不能带你去找她,谁知道这孩子就”
向海听着,沉默着。
不在一起了,不能找她了。
明明是过年,明明应该高兴,可向海却堵得浑身难受。
吃过饭,向海上楼取车钥匙,贺云岚和贺云章一齐问:“干什么去?”
向海顿了顿:“带向晚出去走走。”
贺云岚生怕他拗不过向晚,临出门提醒他:“小海,向晚没规矩,你可不能犯浑啊,全嘉西都知道敏敏和许峤订婚了,她再好,也是有夫之妇,得离远一点,免得被人指指点点。”
向海换好鞋,淡淡答:“我知道。”
贺云章看着车子离开,朝许宅相反方向开去,不知为什么,并没有感到放松,直觉告诉他,儿子迟早要出事。
向海沿着装饰得红红火火的路开了十几分钟,忽然拐了个弯。
大年初一,路上行人少,车子飞驰,很快,看到了红豆杉的尖顶,不一会,车子便稳当地停在许家安保森严的大门前。
向海下车,捡了几个石子哄向晚玩,自己靠在车上,对着黑洞洞的门摸出烟,点燃了。
吞云吐雾差不多一个小时,内心的道德法则彻底溃败。
他掏出手机。
打了好几个,逸敏才接,没等她喂,向海抢着说:“向晚闹着要找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出来见见她?”
那头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
向海忐忑地抿了下干涩的嘴唇,屏住呼吸,心里一个声音翻来覆去:不要拒绝,不要拒绝。
“对不起向海,我今天没空。”她嗫嚅般的声色里夹杂着不安。
向海冲口而出:“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不知道。”
向海音调翘起来:“那你不管向晚了吗?”生怕她再说拒绝的话,“我在你家门口。”
说完,他按掉通讯,对着车狠狠踢了一脚。
他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自己还是许峤,还是波折不断的命运。
蹲在地上的向晚奇怪地看着他:“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向海言不由衷,打起火,烟在指间燃烧。
太阳晃晃地,没什么意思的高悬着,晒得车身发烫,贺向海依然靠着没有坐进车里。
也许再过一秒,她就会出现,他站着,就可以第一时间冲到她面前。
然而,沉沉的门依旧紧闭。
向晚肚子饿得咕咕叫,一会吵着要姐姐一会吵着要吃大包子。
“罢了,”他按掉烟,“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苏姐姐呢?”向晚仰头。
向海理理她的碎发:“她”
轻微的金属晃动声,向海简直要喜极而泣:“她来了”
逸敏身着一件裁剪贴合的酒红色连衣裙,俏生生地站在正中间。
“逸敏,”向海喊道,喜形于色,“你”
漩在脸上的笑还没彻底荡漾开,向海就看到她身旁赫然多了一个人,那人正笑盈盈地揽着她的手。
向海头一次觉得太阳无比讨厌,为什么要这么明亮,照得那两个人如此耀眼,让他们看起来如此登对。
“姐姐,”向晚早已雀跃着投入逸敏的怀抱,并把手环摘下来,非贴到她手上。
向海手放在裤兜里,故作镇定,信步走过去。
“向晚一直找你,我没有办法。”向海看看许峤,“许总,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许峤不轻不重哼了一声,“你妹妹是个病人,我想没有人会别有用心地利用病人,对吧,贺总?”
心思被许峤看穿,贺向海反倒安宁了些,他把手插在兜里:“你说的对,不过”
逸敏赶忙打断他,“把向晚交给我,晚些时候你再来接她。”
向海下意识地想要凝视她的眼睛,许峤上前一步,挡在中间:“听见了吗?请回吧,贺总。”咬牙切齿低声道,“我劝你别得陇望蜀。要不是念在你们曾经照顾过逸敏,就凭你大年初一杵在我家门口,已够我扒你三层皮。”
向海瞻望着许家幽深的大宅子,感到自己渺小无力。
年少有为又如何,还不是越不过那一道枷锁?
他侧一下身,绕过许峤说道:“辛苦了,再见!”接着又走回去,对许峤说,“也谢谢你。”语气和许峤方才一般敌意满满。
逸敏牵着向晚,身后的门缓缓合上,她小心地回头,视线已被完全隔断。
向晚就这么在许家住下了,她的到来也让小星星彻底不想走了,这两目无章法的家伙上房揭瓦,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能听到一阵阵欢声尖叫,闹腾得鸡犬不宁。
许峤本就厌恶这种吵闹,烦的想把她两丢出去,最令他讨厌的是逸敏忙着伺候她们,他根本钻不到空子腻一会,只要拉着逸敏关上门,不消一分钟,就有人咣咣砸门:“姐姐,姐姐”
许峤头大,打开门,吼:“大年初一,有完没完?”
向晚骤然之间被凶,嘴越来越瘪,最后张大嘴,哇一声哭起来。
那哭声,说“豪气干云”不为过。
许峤恨不得给她跪下:“别哭了,别哭了。”
向晚伸手在他脸上扇了一耳光,不止扇,还挠,要不是贺向海提前把她指甲剪短磨平,许峤脸上就“张灯结彩”了。
许峤后槽牙都要咬掉了,偏生不能拿她怎样,简直比许芸还像他祖宗。
逸敏少不得过去安抚,回头恼怒地蹬许峤。
许峤人没亲到,还落了个不是。
大年初一,什么好心情都被贺家这莫名其妙的妹妹搅合了。
半下午,俩孩子闹累了,挨在一起睡着了,许峤再也受不了,轻手轻脚走进去,捉住逸敏:“出去喝下午茶。”
上了车,逸敏瞧他还吹胡子瞪眼,笑道:“孩子的醋你也吃?”
许峤抓起她的手,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还说。再说我直接开到山上,大年初一开荤。”
逸敏砸吧出他话里的意思,涨的满脸通红:“老流氓啊你!”
许峤不怀好意笑道:“这就老流氓了?我还老当益壮呢。我劝你婚前最好适应适应,拖到结婚,欠账太多,我怕你会下不了床”
逸敏举起拳头锤他:“说你胖还喘上了。”
许峤装可怜求饶:“我开车呢。”
逸敏怒骂:“老不正经!”
“行,你说不正经就不正经,只要你记住,以后生气了,不要做危险动作,万一伤到你,我得心疼死。”许峤恢复油嘴滑舌,逸敏不理他,他继续说,“你想惩罚我,可以把我绑在床上,我绝对不反抗。”
“再说我跳车了。”逸敏扭过脸去,一不小心看到了停在树荫里的加长版帕梅拉。
车子开远,逸敏忍不住地回头,许峤伸手把她脑袋拨转向前。
“不许看他?”许峤问。
逸敏嘴角微动:“你怎么知道?”
许峤鼻息哼哼:“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你的眼睛。”片刻后,不甘心地嘟囔,“什么时候看我像看他?”
逸敏赧然:“如果你在意这个,我很抱歉,我没有办法把他彻底抹去,可是,要说有别的想法,我知道婚姻的底线,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她这么说,让许峤无话可说,他伸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拍了拍:“我信。”
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到了茶室,老板安置好小火炉,许峤让她离开了,亲手夹了一撮曼松茶,细细地,照着记忆里茶艺师傅煮茶的程序煮起茶来。
“曼松茶配梅花雪水,梅花最好位于湖光三色人迹罕至处,景区公园里的到底沾染了风尘”
许峤说得神乎其神。
他对茶并没有特别研究,只是送到圣莫里茨的茶,只有这曼松茶她还肯喝两口,为此,但凡有空,许峤总要跑到云南去,搜罗品相最好的曼松茶,赶着送到她身边去。
为今天这顿茶饮,他偷偷拜师学了差不多三天。
逸敏坐在蒲团上,捻起一杯,配合地品了品。
她品不出水质,喝茶也是如人饮水,并不讲究。
在圣莫里茨那冰天雪地里,只有喝这种茶能让喉头甜润,身体发暖。
她把茶当药喝,哪里知道就这几口,价格就到了万字头。
坐了一会,听得外面老板迎客的声音,许峤皱眉:“怎么还有人来?”
家里一团糟,好不容易躲到这山顶茶舍,竟然又有人来打扰。
合着这大年初一还诸事不宜了。
逸敏说:“这又不是咱家,老板开门迎客,当然不会只招待我们。”
“这个地方会员制的。周围悬崖峭壁,来这里的人基本都心怀鬼胎。”
许峤说完,逸敏转着茶杯说:“这么说,你也心怀鬼胎?”
“是,”许峤毫不谦虚,恬不知羞,“这荒山野岭,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
逸敏:“”
大年初一,她好像蠢过头了!
隔着松木门板,隐约能听见老板和来人说话,逸敏放下杯子转移话题:“你好奇不好奇是什么人?”
嘉西跑到山上“心怀鬼胎”的人大约来自同一个圈子。
“我不好奇,”许峤慢悠悠道,“我看你好奇。”
“行。我好奇,行了吧,”她站起来,惦着脚尖,拉开一道缝,看到来人,皱了皱眉,“怎么是他?”
来的是那个和杨佳一起的加拿大人德瑞克。
一个外国人大老远地跑来饮功夫茶,很是怪异。
“认识的?”许峤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嘴几乎触着逸敏的前额。
逸敏退回三尺,许峤轻轻合上门:“这个人叫德瑞克,专门用非法手段打击中国高新企业,你见过他?”
逸敏点头:“见过。”
她顿了顿,不知道是否该说下去。
“你见过他和贺向海公司的高管在一起?”
逸敏惊了:“你怎么知道?”
许峤走回蒲团,悠哉地品了半盏茶:“贺向海自己固若金汤,无机可乘,自然得从他得力干将下手,一点一点架空,直到贺向海孤立无援。他们也就这点本事,意志不坚定的用金钱收买,意志坚定的,就内外夹击。”
不得不承认,除了对逸敏非分之想外,贺向海其他方面还挺像个人。
22的股份被恶意收购,他竟然还能稳住,把控制权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上。
这个人要搞金融,玩地产,估计会成为和许氏旗鼓相当的对手。
逸敏默默地想着许峤的话,外面细细簌簌,似乎来了一个脚步轻盈的人。
许峤小声道:“大年初一急着见人,看来德瑞克要出狠招了。”
逸敏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句,问:“什么意思?”
许峤比了个嘘:“别嚷。德瑞克收购受阻,哪怕过年也得对内应威逼利诱,加快收购进程。”他停下来,故意吊她胃口,“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
逸敏讪讪地撇了一下嘴:“对。关我什么事呢?”忽然她像被针扎了一下,又差点叫出来。
“你刚说德瑞克收购向海的公司?”
“对。国家对别有用心的外资管控收紧,他当然不会亲自出场,都是借买办的皮搞鬼。估计贺向海也还没查出来,吞掉他22股份的幕后操控者是这个人。”
逸敏听着许峤的话,呆了好半天,才哆嗦地求证:“这么说,你和爸爸没有参与?”
许峤扯了扯嘴角:“你觉得凭许氏的实力,有必要绕开股东搞恶意收购吗?光明正大就可并掉它。”
逸敏一时胸闷,喘不上气。
她错了。
一直以为是许漱石,以为他报复向海,要夺走他的公司,夺走他的事业。
就连nora,向海的首席财务官,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送她去公司时不会特意对逸敏说“请和我们一起守护它。”
现在知道,她们都错了,全都错了。
背后推手是这个德瑞克,nora的前男友。
他千里迢迢跑到中国来,并不是追寻爱情,他风度翩翩的绅士外表下,包藏着一颗狼子野心。
他骗了nora,骗了向海,骗了所有人。
内应?
逸敏惊醒。
替德瑞克暗箱操作的“买办”“内应”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