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玄梦
“圆儿。”林荞走着突然停了下来,问,“许澍是去关外了是吗?”
小姐平日里从来不关心这个退了婚的前姑爷,冷不丁这么一问,圆儿也愣了一下,答:“是。”
“那朝中有消息说他要回来了吗?”林荞方才听着沈九的话,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恍然想起自己似乎也是个外人口中的薄情子。
虽然退了和许澍的婚并不是完全出于她意,退婚后和常家公子定亲也是硬塞过来的,但是终归还是扣了顶绿帽子给许澍。
“回小姐,姑……”姑爷二字就要脱口而出,圆儿赶紧止住了,“许公子一直在外戍边,朝中也没有这些消息。”
林荞松了一口气。方才一定是错觉,再说了,就算许澍真的回来了,应当也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
“好。”林荞从来不爱理会这些姻缘之事,从晓得自己是桃花煞之后,就主动把薄情薄义安在自己头上了。
现下有了解释,她自然立马把这好不容易冒出来的一点点愧疚抛在了脑后,悠然自得地去思考“髓玉”的事儿了。
林荞回到主殿的时候,二娘刚好和住持聊完,和钟家一行人等着她准备下山。
钟侍郎拐弯抹角地问她方才去了哪,林荞就说自己随意到处走了走,还特意说了一句山中风景好,多谢侍郎带路。
那侍郎终于是笑呵呵地说着不谢,然后走开了。
林荞觉着这些人总是有些误会她,她到钟府第一日起,就安排了一堆侍从跟着她前前后后地走,连排成一队给她挡风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恨不得把“祖宗”两个字刻她脸上,实在烦人得很。
“石岩。”林荞上了马车,靠在软垫上,嗅着鼻间淡淡的熏香,道,“髓玉的事儿找得怎么样了。”
石岩是父亲的弟子,跟着他学商贾之道,算是家里学的地道的一个。
“是。”
林荞听到石岩翻开纸张,低声回话:“髓玉确是从蕉城来的,蕉城世代重农,髓玉随处可见再加上蕉城无善鉴玉者,这玉一直都不大受重视。”
“近年来旱灾流寇侵扰,居民四处流亡大部分髓玉都被留在了蕉城。”
“我知道了。”林荞皱着眉,说,“石岩,明日你带着人启程往蕉城。”
“对了。不要寄信来上京,按老法子联系我。”林荞道。
上京人多眼杂,老皇帝从前看在从龙之功礼遇林家,如今林家成了大晋首富,现下会怎么看林家,她可不敢保证。
毕竟这些上位者总是满腹心机狐疑,又永不满足。
“是,小姐。”
……
林荞回钟府的第二天,上京来的胖太监终于是把所有都收拾妥当了,准备从北城出发。
浩浩荡荡一伙人把她从钟府接了出来,迎上了马车。
林荞昨天一晚都没怎么歇息,就顾着整理髓玉的事儿,现下靠在马车里有些昏昏欲睡。
一不留神,眼睛一闭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林荞做了一个梦。
她走在一片荒原上,无尽的空白把她包围着。
远处的薄雾隐隐约约露出一角琼楼玉顶,脊兽排列端庄,那是帝王宫阙。
她就这么走在一片荒芜之中。
突然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后。
“你要走了吗?”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朗。
走去哪?林荞有些莫名其妙。
身后的人双手揽上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说:“你要嫁人了。”
闻言林荞陡然一惊,低下头去,才看到自己已经变回及笄时的模样,可身上是一袭嫁妆。金丝绣边,尊贵非常。
一抬头,发现周围已经变了模样,眼前的满目的红色,耳边是觥筹交错的喧闹声,那酒席中间还坐着一个人,喜服穿身,应当是她那新郎官。
林荞虽说定了两回婚,可这结婚倒是第一回,她拼命睁着眼想看清楚新郎官的模样,可那张脸却好似蒙上了一层雾似的,怎么也看不清。
“你这么看着他。”少年叹了一口气,“那……所以从前都是骗我的吗?”
什么从前!林荞的头皮都炸开了,努力转过头去看少年的脸,又猛然扭过头去看那新郎官。
下一刻,林荞豁然醒过来。
林荞坐在床上低垂着头,手按在额角,微微喘息。
“小姐,你怎么了!”小丫鬟伸手来扶林荞,她方才拍了半天也没把犯梦魇的小姐喊醒,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林荞被圆儿晃得脑袋疼,缓了好一会才睁开眼。
这一睁眼她就吓了一跳。
圆儿圆乎乎的脸出现在林荞面前,她心里一惊,猛然坐起来,她狠狠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再睁开。
燃着香的炉子,绸缎做的软垫映入眼帘,虽然看得还不算特别清楚,不过和前几日相比却已经好上许多了。
她从前从来没有梦到过这些风月事儿,今日不仅梦到了许澍,还梦到了自己和新晋未婚夫常九思成婚的模样。
而且……本来要生辰后一月才能慢慢好全的眼疾居然就这么好了,这冬天还有半个月呢。
玄乎,实在玄乎。
“小姐,小姐,你好些了吗?”圆儿急得都要哭出来了,看着林荞愣愣的模样慌了神。
“没事。”林荞回过神来,转了转手上的银环。
难道她这真的日有所思,也有所梦?林荞凝神思索着。
她总有点不好的预感……
“小荞儿?”
“小荞儿!”
林荞这么一喊,游离的思绪回笼。冷不防松开牙齿,玉箸应声落在桌上。
圆儿走过来换了个全新的玉箸,放在林荞的手上。
“是中午的梦没缓过来吗?”二娘一脸忧虑地看着林荞,“要不要先停一停,咱们去城里头看看郎中。”
“若是这精神头不好,到了上京又碰上冷寒,身子受不住得病了,可实在不好办。”
“没事的,二娘。”林荞亲昵地拉了拉二夫人的手。
二夫人看着林荞嘴上一边唠叨,一边抬手让仆从换个暖和些的手炉来:“对了,今日有个娘子拿着你的佩环来寻人。”
“是卖髓玉的娘子。”林荞接着说,“二娘把银子给她了吗?”
“给是给了,她说太多了怎么都不肯全收,只拿了一点儿,还把你的佩环给留下了。”
“二娘,你给那娘子安排个地方住着吧。”
“好,二娘马上就让他们去办。”二夫人看那娘子衣衫破旧,也知道她是个穷苦人家。
“好啦。”二夫人把事情交代好了,赶紧把话绕回林荞身上,接着说,“晚上啊,你就早些休息,髓玉的事儿不着急,身子才是最要……”
二夫人正唠叨着,垂眸思索的少女突然抬起头来。
“二娘。”
“怎么了?”二娘被林荞这猛然抬头吓了一跳,问。
“那封信送出去了吗?”林荞一脸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二娘。
“什么信?”二娘低着头给林荞整理袖口,边说。
林荞皱了皱眉毛,纠结好一会,才说:“就是那封……给常九思的信。”
“自然是送出去了。”二娘抬起头来,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林荞,“怎么了吗?”
“送出去了?”林荞的脸都僵住了,顿了顿才接着说,“二娘,那信那么肉麻怎么就……送出去了呢?”
林荞和常九思说起来也不算是完全没见过,往上推几辈还能算是亲族。
林荞十二的时候曾到过会稽常氏,也曾见过当年刚刚十八的常九思,虽然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但是记忆里总觉得他长得不赖。所以太后给她指这个亲的,她也没有过多排斥。
人长得不错,性子也好,还和她算是旧识,确实对她这个桃花煞而言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亲事了。
只是林荞和常九思自她十二岁那年匆匆一面之后便再无相见,父亲那一屋子的姨娘们总担心着事儿后边不顺畅。故而趁着搓麻将的功夫,把上辈子的才情都挖了出来,给她写了一封与夫书。
就是那种……极尽缠绵悱恻之言。
也不晓得她当初是怎么头昏了,居然听信姨娘们的话,规规矩矩把信誊写了一遍,现下居然还被寄出去了。
她从江南出发已半月有余,就算这信送得再慢也到了常九思手中。
林荞扶额思索着叹了口气。她今儿才做了个玄乎的梦,又得了这么个“噩耗”,头又越发疼了。
“怎么肉麻了呀。想当年你二娘我可就是靠着这些信俘获了你父亲的心呢!”二娘说着,还带着些小姑娘的骄傲,“小荞儿,我同你说啊,当年你二娘我可是……”
“二娘。”林荞坐直了身子拉住二娘的手,拦住了准备侃侃而谈额话茬子。
“我想把婚退了。”林荞的声音不大,只有离得近的人才听得见,但是句句清晰。
林荞刚说完,二娘的脸色马上就变了,红青紫白都在那张俏丽的脸上过了一通,妇人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祖宗!”二娘把林荞的身子拉了下来,在她耳边低声说,“祖宗你没开玩笑?”
林荞垂下眼眸,抿了抿唇。
她这么乍一说,确实好像在开玩笑。
“二娘……”
林荞想说话,二娘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温柔地说:“是出了什么事儿吗?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没事。”林荞紧盯着二娘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袖子下的手慢慢收紧,“我乱说的。”
说完,林荞转过头去,酒楼外边的士兵执着兵器不断地走来走去。虽然他们没有看向里边,可林荞总觉得……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目光一直缠绕在她身上。
圣上召林荞入京,特意说了路上有人照应,不劳烦家人跟着过来。
二娘不放心林荞,陪着她从江南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北城。北城过了就是流寇横行的蕉城,二娘进去了出来可就麻烦了。
如今这上京的太监来了,二娘只能和林荞道别,踏上了回江南的路。
林荞吃过了午饭就又同往常一样上了马车,也不晓得是那梦梦得人太累了,还是眼疾好得太快耗费了好些“灵气”,她头疼得越发厉害了。
马车咕噜噜地往前行驶,不时左摇右晃地颠簸,她闭上眼睛等了好久,才是浅浅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