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第二天早上顾一野醒过来,阿秀还在睡着,头发长长的,又黑又亮,垂下来,散落在他的胳膊上,还有些搔在他鼻尖,痒痒的。阿秀的睡颜很恬静,很柔和,饱满得让顾一野想起天上的圆月亮。顾一野抽出被她枕得发麻的胳膊,下床,坐在床边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外头吹响了起床号。阿秀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看顾一野正坐在床边穿衣服,有些羞,指尖试探着碰了碰他后背,又缩回来。顾一野转过来,看到阿秀。
“醒了。”顾一野说,轻轻把她挡着脸的头发撩开。顾一野的笑真好看啊,像老家冬天的日头一样,暖洋洋的。阿秀想。
嗯。阿秀刚醒,还带着点娇憨的鼻音。光着身子,往顾一野身边挪了挪,伸出胳膊搂住他,很依赖的姿势,脸贴在他脖颈处。顾一野。她小声唤他。声如蚊呐。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全名。有点紧张。
顾一野轻拍阿秀的背,安抚她,哄小孩儿样。说,我去单位,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阿秀点头,瞌睡又袭过来,等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阿秀下身走路都得擎着力,有点不太舒服,到食堂打了饭回来,阿秀迎面遇上兰妹子,兰妹子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能说得上话的随军家属。也是农村出来的,喜欢找她做衣服。
远远的,兰妹子就跟她打招呼,阿秀走上前,兰妹子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笑着说,阿秀姐,你今天咋美得跟朵花似的。水灵灵的。
阿秀不好意思。只说。兰妹子,我给你衣服做好了。你跟我来家拿。
到了家,兰妹子说,阿秀姐,你给我做这衣服真好看,我家男人都夸了,我说你咋不当裁缝,亏了这个好手艺。我嫂子,弟妹都问是谁做的,我给她们推荐了你了。
阿秀说。我也没学过,原先在家看我妈给我弟弟妹妹做衣服。你喜欢就行。
姐,我给你钱。我让我嫂子,弟妹她们都来花钱找你做。兰妹子是个直爽的人。有什么说什么。
阿秀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要你们啥钱。
兰妹子说,不过阿秀姐,你给我做这衣服估计我过几个月就穿不上了。
咋。阿秀有点着急地看着她。你咋了。
我啊,兰妹子扑哧一笑,手摸摸自己肚子。这有小娃娃了。阿秀回过神来,兰妹子,太好了。完事又说,你坐着别动,一定别累着了。
兰妹子说,诶呀,阿秀姐,我哪有那么娇气。又把阿秀拉到跟前坐下,问,“姐,你跟顾团长结婚多久啦?”
阿秀说,小半年了。
“就一直没动静?”
啥动静,阿秀想问。张张嘴又闭上。兰妹子一看阿秀呆呆的样子就知道她没听懂。“就是小娃娃呀。”兰妹子说。点了点阿秀的肚子。
阿秀想,自己昨天才刚和顾一野,哪这么快就能怀了孩子了。不过她又有了十分的畅想,要是她真能跟顾一野有个孩子就好了。阿秀一直都喜欢小孩,要是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带着奶音喊她妈妈,喊顾一野爸爸,他们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人。
晚上顾一野回来,阿秀在他身边徘徊几次,都欲言又止。顾一野看出她的不对劲儿,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有心事?”
阿秀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顾一野。她喜欢上了这么叫他,叫他全名好像别有一种亲昵在似的。你,你喜欢小娃娃吗。
顾一野咧嘴笑,半天才说,喜欢。
阿秀开心了,说,我也喜欢。像你的话,好看,还有才。
“像你的我更喜欢。善良,单纯,可爱。”顾一野跟阿秀躺到床上,阿秀还在纠结这个事,顾一野在看书,她又不敢打扰他。自己一个人想啊想啊。顾一野说喜欢小娃娃会不会是故意安慰她的。夜都深了,顾一野放下书,看见阿秀还是刚才那个姿势躺着,心想着她肯定又在钻牛犄角。前段时间好几个战友都有孩子了,顾一野看着原来一个个粗心莽汉当了爹之后变得细致微微,小孩儿真是个神奇的东西。阿秀不提还好,阿秀一提,顾一野心中居然也在隐隐期待他俩能有个孩子。
想到这,顾一野果断熄了灯,揽过阿秀,翻身压在她身上。
“你干啥”阿秀思绪被打断,双手推他的胸膛。
“给你小娃娃。”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阿秀也没怀上孩子,日子平静的过着,只是来找阿秀做衣服的人多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开始是院里的随军家属,后来是他们的亲朋好友,都拿着广州时髦的衣服样子来找阿秀,阿秀都快忙不过来了。顾一野心疼她,总半劝半强迫的让她去休息。
一来二去大家也不好意思了,每次取衣服的时候都得硬塞给阿秀些钱。阿秀靠这个赚了点钱之后,她想起自己当时下定的决心,等攒够了钱一定给顾一野买把小提琴。
阿秀找兰妹子问,你知道哪能买着小提琴吗。兰妹子摇头,阿秀姐,这我哪知道。不过小提琴我知道,就跟咱在乡下吹的那个唢呐一样,是个乐器。这你得去问文工团的。
阿秀真跑到了文工团,江南征她们正好为了演出在一起训练,看到阿秀等在门口,半天没敢进来。好不容易训练完,江南征走过去,说,你来干什么。阿秀对江南征的印象还停留在张飞葬礼上,她红着眼框拥抱自己说“嫂子,节哀”的样子。还有就是她跟顾一野新婚夜,醉了的顾一野嘴里喊的名字。再多就是大院的家属们口口相传,郑师长的闺女啊,看看人家那身段,多靓,那口才,也是一等一。
阿秀说,南征同志,你知道哪能买着小提琴吗?
江南征听了直想笑,狗长犄角闹洋式。不知道怎么的,这句比喻就在她脑海里蹦了出来。江南征克制不住自己不去嫉妒阿秀,嫉妒产生尖酸和刻薄。江南征想,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女人会不嫉妒阿秀?起码她和胡杨肯定不是那其中之一。
阿秀在江南征面前不太自在,现下她有点后悔来找江南征问了,可文工团她又不认识别人。
“你买小提琴干什么?你会拉小提琴?”江南征又一次居高临下。她只能靠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得到一丝优越的满足感。但这种满足感很快又随着阿秀接下来的话烟消云散。
“我给顾一野,给他买一把小提琴。”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江南征很诧异,顾一野很少跟别人提起自己会什么,要不是当年她看到过顾一野借给她的诗集里夹着一张泛了黄的五线谱,连她都不知道顾一野还会小提琴。她还因为这事跟顾一野吵过一架,理由是要是早知道他会拉小提琴,春节联欢的时候他俩就能出个小提琴钢琴合奏的节目了。
阿秀说,他跟我说的。我记住了,应该就是叫小提琴。他跟他外公学的。
江南征气结。这就是夫妻吗,哪怕没感情也比外人要近?不,她不承认自己是个外人。她不承认自己在这场感情角逐中出局了。
江南征说,我知道哪有卖小提琴的,我去帮你买。说完又拉着阿秀的手,难得的又叫了声嫂子。嫂子,一野性格就那样,又傲又倔,跟头狼似的,您万事得多担待着他点。我多少年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那臭脾气,我们谈——
谈什么?江南征没说完,留下让阿秀遐想的空间。可阿秀心思全不在这上头,她想,顾一野哪里有臭脾气,他在她面前可一点没有过臭脾气。反而好得不得了。也不傲,倔嘛,多少有些,可阿秀觉得坚持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那不叫倔。
江南征看阿秀对自己的话没什么反应,越觉得替顾一野不值,也替自己不值,顾一野怎么就找了个这样的,她懂什么是爱情吗,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别说跟顾一野聊诗了,连话可能都对不了几句。
阿秀说,太好了,南征同志,你真能帮我买到吗。我把钱都给你。说着就把自己攒的钱一股脑儿交到江南征手里。一分都没剩。江南征机械地点点头。能。她说。
江南征没想真给阿秀卖这个人情,她兜里揣着那个钱在初春的街头走,只觉得冷。找到了乐器厂,她说,我要一把小提琴,要最好的。马上顾一野生日就要到了,她就要把这个当礼物送给他。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阿秀这边怀着激动的心情回了家,还哼起了跟收音机里学的小曲,觉得干活都更有劲儿了。于是擦了桌子又拖地,拖到一半突然头晕目眩的,阿秀手扶着桌沿,慢慢挪到椅子上坐下。缓了好一会才歇过来。
阿秀原来干农活的时候也头晕过,后来到了卫生所,大夫说是低血糖,阿秀以为这回又是这个毛病,就给自己灌了一杯糖水下肚。喝完糖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又好了些。阿秀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