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顾一野生日在春天，四月份，草长莺飞。

    阿秀开始还不知道，后来家里收到个邮局的包裹，是顾一野妈妈寄过来的，还随之附上一封信，信里问了阿秀好，并对他们俩的生活表示关心，最后落款写了一句，儿子，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祝你生日快乐。阿秀认识字，看了看日历，好像就在这几天。

    顾一野给阿秀看完信，拆开包裹，检查了下里头的东西，乐了，说，阿秀，看来我妈是真喜欢你，一样给我的都没有。全是给你的。

    顾一野妈妈听说阿秀喜欢做衣服，特意拿出了自己结婚时候的嫁妆，她奶奶留给她的，上好的绸缎。又托朋友从广州买了很多时髦的衣服，还有服装杂志，全都寄了过来。另外又寄了很多红枣，枸杞之类的补品。

    顾一野说，我妈这是变着样儿催咱俩生孩子呢。

    阿秀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一直也没动静。顾一野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她的肚子，这事，顺其自然。他说。说着摸了摸阿秀的发顶，阿秀的脸又红了。“你生日，你咋不跟我说？”

    顾一野怕她多想，“我小时候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到了部队更不过生日了。”

    “那还有几天？”阿秀想，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是家人了，她要给顾一野过生日。

    “也就，一周多吧。”顾一野看穿了她似的“你别累着自己。我不过生日。”

    哦。阿秀不说话。岔开话题。顾一野说，等年末你过生日，我看看能不能请上几天假，带你回娘家看看。

    阿秀猛地抬头，感激地望着他，自己多久没有见到父母，没有见到弟弟妹妹们了？他们过的怎么样，自己只能从家里来信上了解只言片语，是弟弟稚嫩的笔迹。爸的病怎么样了，妈还是每天下地干活吗，弟弟妹妹有没有好好念书，家里生计还能不能维持，她有多久没回去过了。

    顾一野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他最受不了她的眼睛，尤其是里头经常流露出来的无依无靠的神色，让他有的时候会产生强烈的挫败感。好像阿秀跟着自己，过得也不是很开心。

    阿秀转开眼，背过身去。

    顾一野拉住她的手，“我是说，你也跟我提一些要求，不用一味地顺着我。”

    说完，顾一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他跟高粱也聊过这个事，他说，高粱，我觉着阿秀有时候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不信任我，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跟我明说。

    高粱心说，完了，你小子这是真动心了。她不信任你她能跟着你千里迢迢来部队。人生地不熟的，这得是多大的勇气。我说，顾骡子，我看倒是你得好好问问你自己，你想要的就只是人家的信任？

    信任，顾一野想，他想要的应该只是她的信任吧。

    阿秀说，我没啥要求。她想松开他的手，被顾一野握得更紧，“真没有？连个疑问都没有？”

    其实有一个，阿秀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是咋知道自己生日的。被他这么一激将，就问了出口。

    开始顾一野面无表情，后来是小声笑，到最后越来越开怀。他想掐掐阿秀那白白嫩嫩，滚圆滚圆的脸蛋。傻。他说。不是填了结婚报告，你生日，十二月初。傻得可爱，他的妻子。顾一野抱住她，他压抑的笑声在她头顶传来，阿秀把脸埋进顾一野的怀里。呼吸他怀里皂荚的味道，干净清爽。

    顾一野想，得再加把劲让她怀个孩子了。

    转眼就到了顾一野的生日，最近城里新开了好几家蛋糕店，兰妹子跟阿秀说，姐，人家现在都兴买个蛋糕过生日，还得许愿，吹蜡烛。你看那电视里演的。

    阿秀家里没电视，但阿秀记住了这话。她上街给顾一野订了个蛋糕，又做了一桌子菜，长寿面也要吃，还卧了个鸡蛋。这个生日过完顾一野就二十九了，阿秀想，自己居然还比他小一点。可礼物怎么办，阿秀想起之前她让江南征帮着买的小提琴。这个当成生日礼物送给顾一野，他肯定开心。

    江南征赶了时间，到乐器厂取了小提琴，趁着午休时间到师部找到顾一野。顾一野正在办公室看书，没想到她来，“有事？”

    他冷淡的态度还是让她心疼了一下。江南征说，没事就不能来。她抱着小提琴盒子在沙发上坐下。

    “江南征同志。”顾一野皱眉，“工作的事我欢迎，如果是私事…”

    “私事怎么了？私事不能谈？江南征说。“我们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顾一野。”

    我结婚了。顾一野没说别的。就这一句，让江南征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起了转。结婚了又怎么样。江南征说，你还真能跟她过一辈子。她不信。顾一野是个多么需要精神世界的人，就跟阿秀？她是进去过他心里的人，她知道顾一野的心就像海洋，海底波澜壮阔，暗潮汹涌但海水的表面却是平静无波。

    能。我承诺过她。顾一野给她接了杯茶，放在她面前。没什么事的话，喝了茶就走吧。他在下逐客令，江南征望着面前的茶杯，好一会儿，没动，也没说话。眼泪险些要掉下来。顾一野说，你知道高粱喜欢你。

    江南征站起来，“顾一野，你真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她拉住顾一野的胳膊，低声说，你真不知道我喜欢你，你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什么咱俩的事，总是你，说分手就分手，转头说结婚就结婚，你让我怎么办。

    顾一野拉开她的手，后退了几步。江南征，他说。看不明白的是你自己。高粱从见到你那天起就喜欢你，你也别说自己不知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就该明确的拒绝他，而不是拖到现在。除了战友情，你和我，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结婚，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用和你报告。

    顾一野对江南征的感情很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理得清，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再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忘，可心里头总有个浅浅的痕迹在。

    你。江南征哑口无言。就连分手的那次，顾一野都没有说的如此直接。让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认识他了。原来可以轻易进入的他的心，好像对她关上了一扇门。

    江南征跌坐在沙发上。

    顾一野看着她，叹了口气。他不想把话说到这份上，可不说到这份上，她又不会死心，江南征永远是他爱过的人，但就像前尘往事，随着战争一样，都在慢慢离他远去。

    我不会放弃的。江南征说。你了解我。

    何苦？顾一野说，你有自己的生活。将来也会结婚，就算不和高粱，是其他人，不管是谁，我都衷心祝你幸福。

    江南征苦笑，没有你，你真的觉得我会幸福？她把小提琴从盒子里拿出来，生日快乐，顾一野。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好久没有听你拉过小提琴。我的祝福是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顾一野愣住。小提琴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柔情。记忆如同闸门，潮水般向他涌来，他对自己刚才对江南征的态度感到了一丝抱歉。对不起。他也这么说了。当初，很多事情。我也没有做好。但我们都该向前看了。

    江南征眼睫一直在抖。我没法向前看，你丢下我了。她情绪有点失控。双手扑上来，死死抓住顾一野，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爱她吗？你问问你自己的心，顾一野，你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爱她！你过得不好，你让我怎么放手。

    “我过得很好。如果你非要个答案，那就是我爱她。”

    回家的路上，顾一野一直在想着江南征最后说的这几句话，只有他自己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动摇了。可阿秀的样子又那么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好像挂在心尖上的一滴泪。

    阿秀在家里准备好了一切，望着桌子上的菜，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觉着疼，她下午找了江南征想去拿小提琴，可江南征不在文工团。文工团的人说，江南征去了师部，去找顾一野了。

    终于，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阿秀一下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奔到门口。见顾一野进来，一头扑进他的怀里。顾一野被阿秀从没有过的主动惊了一下，慢慢收紧手臂，空着的手轻拍她的背，怎么了？顾一野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阿秀不松手，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半搂半抱着来到餐桌前坐下，你这么依赖我，将来怎么办。顾一野半开玩笑，把她额际的头发捋了捋，又亲亲。等她的情绪平复。

    阿秀也觉得自己最近好像真的越来越依赖他了，就像失去了自己一样，因他的开心而开心，他不开心她就难过。她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找出蛋糕来，摆在桌子正中间，又拿出蜡烛，点上。

    “你买的？”

    阿秀点点头，微微笑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顾一野。天天都快乐。天天都开心。”

    顾一野要吹蜡烛，阿秀说，不行，还得许愿。

    顾一野看着她，阿秀的脸上闪着纯真的光芒。而她的眼里全是自己。顾一野闭眼，只许了一个愿望，希望阿秀能永远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