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1995年的五一劳动节,国家正式开始实行双休日制度,从原先的一周工作六天,变成一周五天。通知下来的那天,厂里的女工们别提有多高兴。但高兴是一回事,改掉习惯又是另一回事。
劳动节后的第一个星期六,不少女工忘记了这茬,照常上班,看到工厂内冷冷清清的,才反应过来一休改双休,一拍脑袋,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一星期多出来的一天,有人花在街道上,有人花在亲友上,有人花在副业上,再有的,便像江如烟这样不知做什么好。
她一股脑地将家务全做了,苏漾看不下去,劝解道:“亲爱的妈妈,咱倒也不用每天拖地,有这时间,不如多去逛逛街。”
江如烟不是不爱逛街,只是没人陪。于是说:“那你陪我去?”
“成,明天陪你去,今天太晚了。”苏漾答应道,改了一天稿,她正好也想潇洒一番。
“ok!”江如烟笑嘻嘻,从苏漾那儿学来的英语。
值得纪念的第一个双休日,对她们来说只是普通的一天,吃完普通的晚饭,聊普通的天。
苏漾在现代有夜跑的习惯,起先是迫于规定的校园跑,后来发现夜跑能缓解压力,才养成了习惯。
她拉上江如烟一起绕着小区跑,没跑到一圈,江如烟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是吧?洗衣服拖地的时候没见你体力这样差啊?”苏漾一边说,一边原地踏步。
江如烟撑着腰气喘吁吁:“你跑吧,我跑不动了,没力气了,唉……”
“好吧,那你先回去,别着凉了。”苏漾嘱咐完,继续向前跑。
江如烟慢悠悠地走回去,累得快,缓过来也快。走在五楼的廊道上,迎面遇到程滨。
对方看到她也是一愣,问道:“你们去哪儿了?刚敲你们的门,一个人都不在。”
“和苏漾去跑步了。”
“哦。”程滨又问:“跑了很久?”
江如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跑了半圈,苏漾还在跑。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啊?”
“有事,不得了的事。”
程滨手里有个方盒子,他换用胳肢窝夹着,然后绕到江如烟身后,搭上她的双肩推着她走,不容拒绝地说:“陪我出去荡荡。”
江如烟跟他来到街上。街道通向十字路口,十字路口通向公园。
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对情侣,十指相扣,腻得沁出蜜来。灌木丛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也清白也瑟瑟。麻雀落在石坛边,一蹦一跳。这里有不少闲客,把家长里短揉碎在月色里。
“你说的逛逛,就是来这里逛逛啊?”江如烟说,步调缓慢地走着。
“嗯,以前来过吗?”程滨问。
江如烟摇头。
“我也是前几天才发现这里有个公园。”程滨走得比她还慢,蓄势待发着什么。
江如烟没察觉到他的不一样,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哪里玩呢。”
“你要是想去玩,下次带你去。”程滨说。
江如烟偏头看了他一眼,推脱道:“算了吧,我可玩不动,没你们有劲儿。”
她想起之前跟他去什么卡拉ok,她一首歌没唱,光是坐在那儿看他们欢唱,就已经累的不行,回来后腮帮子酸痛。
程滨轻笑一声,说:“那更应该多玩玩,越闷越没劲儿。”
江如烟也笑,“行,我努力。”
两人又走了一段,江如烟以为他会随便说点家乡的事,抑或是别的关于他自己的事,就和以往一样。
但他却突兀地问道:“你还记得,你当初问我为什么来徐市,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江如烟心怦的一跳,回答:“记得,你说生意黄了。”
程滨哝了一声,说:“开始装傻了。”
“干什么?又开我玩笑。”江如烟神情故作轻松,维持着好不容易才掌握点门道的从容与冷静。
“江如烟。”
程滨停下来,用不到一秒的时间唤了她的名字,字字清楚。
“我可不可以追你?”他说。
江如烟傻在原地。
他说的话好奇怪,居然说要追她。他们认识三年多,这三年里她见识过他走不出的情伤,也见识过他在年轻貌美的女孩里是何等的受欢迎。
程滨的恋爱热烈又直白,不像她,从头至尾是个缩头乌龟。她明白的,这人只会逗趣她,不会喜欢她。
可是他说,可不可以追
“什么?”江如烟看不懂他。
就连告白,程滨也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勾了勾唇,说:“我说,我追你好吧?做我女朋友。”
他递出那个方盒子,打开,是一条项链,素的,和江如烟一样简单。
“用这个月工资买的,送你。”
江如烟提上一口气,便再也下不来,语气慌乱:“太贵重了,不能收”
“特地给你买的,你不收我还能给谁?”
江如烟一噎。
程滨拿着项链向她靠近,江如烟下意识用手抵了下,脱口而出道:“我还没答应呢”
“不答应?”程滨尾音上挑,歪下头捕捉她的表情。
这种时候,江如烟说话经不了脑子:“你不是说要追吗?我还没答应做你女朋友,不能收。”
程滨笑了:“那你的意思是,让我追一下呗?”
江如烟脖子往后微微一缩,脸颊滚烫,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当作默认。
“好。”程滨两道弯弯的浓眉抬了抬,收起项链,说:“就从今天开始追你了。”
他迈开闲散的步伐,朝还站在原地的江如烟喊道:“愣着干嘛?过来啊,我给你讲几句好听的。”
江如烟点着小碎步跟上他,红着脸说:“我不听。”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她急需要时间和空间理理思绪。
回去的路上,程滨问:“江如烟,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江如烟多少有点要面子,说:“我哪里有时间谈。”
程滨玩味地哦了一声,又问:“那想不想谈恋爱?我教你。”
“少说两句”江如烟完全不敢看他,不敢对上他好像是深情款款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糖衣炮弹的对手,何况程滨今日的攻势比以往都要猛烈,动真格的。
她听到程滨从胸腔发出一声闷笑,把玩着声线说:“脖子都红了啊江如烟,你行不行啊?我这才刚开始呢。”
江如烟秀眉不自然地皱在一起,又羞又臊地瞪他一眼,活脱脱一个受人调戏又无力反抗的纯情大闺女。而程滨就是那个光天化日玩弄民女真心的流氓,比普通流氓帅一点,花言巧语一点,无法抗拒一点。
程滨送这位招架不住就只会瞪人的民女回到家,临走前又说了一句:“明天也会追你的,别忘记了。”
江如烟心绪一团乱,脚步虚浮地回房。苏漾已经跑完步回来了,在浴室里洗澡。
拜程滨所赐,江如烟这会儿一点儿事情也做不进去。她木讷地去阳台收衣服,身体与思想分离,坐在床边,一件衣服要叠三四次。
呆滞的状态持续好一会儿,她才找到致命的关键——刚刚程滨向她表白了。
听到他表白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慌失措。
为什么要向她表白?她不那么漂亮,不那么聪慧,更不那么自信。程滨看中了她哪里?
江如烟最擅长的就是消化遗憾,她对程滨有好感,但能自我消化,绝不会主动表白而自讨苦吃。在她的意识里,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最后遇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走上约定俗成的道路,本本分分地过完一生。
恋爱是什么啊?她不懂。
当真有人愿意收养她那东窜西窜的小鹿,当真有两情相悦与终成眷属,这样的事当真能发生在她身上吗?
像言情小说一样。
江如烟承认,她虽然喜欢程滨,但是看不懂他。好似拿到一盆月季,迷醉于其美貌之余,并不晓得如何养它。江如烟不晓得如何驯服这份喜欢,只好小心翼翼地埋藏。
最重要的是,她不敢呐。不懂不要紧,她可是连试探的勇气都没有的人呐。
当年,程滨与初恋分手后,郁郁寡欢没多久,又有了新的对象。青年团几个人碰面时,她会看到程滨的身边每次都站着不同的女孩儿,那半年尤为频繁。江如烟每次都是真心祝福,可他每次都持续不了多久。
夏日的某一天晚上,程滨约她去喝酒吹风。她问怎么不叫女朋友去。他说:“分了。”
其实她想问,怎么又分了。但没问出口,怕这是他的又一次情伤。不过从以往的经验看,程滨不是那么容易受伤的人。
程滨跟她说,是那些女孩儿主动向他表白的,他答应了,结果要分手的还是她们。
他的频繁交往或多或少掺了点对初恋的不甘心,想证明结束了那一段感情,他一样能浪迹天涯。
也许是应接不暇的下一任令他感到无趣了,他对江如烟说道:“不谈了,累死人。”
后来他真的没有再交过女朋友。有的女人很喜欢他,主动到让江如烟无比钦佩的地步,他也没有和人家在一起。至少凭江如烟的印象,她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名分。
明知如此,江如烟还是对程滨动了心。他说一声:“如烟,去不去荡荡?”她便没了考量。
好在大家都认为她只是心地善良,换作是谁她都愿意帮忙,这才使得少女的小心思没被看穿。
说实话,她对程滨的表白感到担惊受怕。怕自己没有那些女人值得,让他更加觉得恋爱无趣,然后分手,然后形同陌路
江如烟心绪紊乱之时,苏漾洗好澡出来,用毛巾擦拭头发,对她说:“你刚刚去哪儿啦?”
“啊?”江如烟回过神,掩饰道:“没去哪儿”
苏漾也不在意,盘腿坐在床上,随口说道:“没去哪儿干嘛这时候才回来?有事瞒着我啊?”
江如烟又是心惊肉跳,苏漾这样讨厌程滨,要是和她说自己被表白这事儿,她还不得一蹦三尺高。
可是不说吧就程滨张扬的作风,她迟早会知道的。不如坦白,还能和她说说心里话。
“苏漾,我跟你说件事哦”江如烟慢吞吞地说,“你别激动。”
她说到这里,苏漾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一双杏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刚刚程滨向我表白了。”
不出所料,苏漾一把甩出毛巾,猛地站起,伴随响彻天际的一声: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