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重返高中十八岁
第二天吃过午饭,他们看着时间,提早几分钟到达车站。
鹤羽坐在绿漆座椅上,晃着腿,笑眯眯地看他站在树旁低头看手机。
“令~讌~”她故意拉长音调,笑意盈盈,“车还有几分钟到?”
令讌关掉手机,“还有两分钟。”他在她身旁坐下。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闭上眼,脸上挂起微笑。
令讌看她闭眼享受的样子,调侃道:“怎么?舒服得想睡觉了?”
“才没有,只是觉得这样子真美好啊!”
暖色流光在她脸上缓缓流淌,空气里掺杂了闷热的味道,她的表情太过美好,令讌真想这两分钟过得慢一点。
公交车笨重的行驶声从远处传来,鹤羽起身张望。
“车来了!我们走吧!”
“好。”
白色的印着广告的公交车在她跟前停下,鹤羽伸长脖子往里头看了几眼,而后转过头欣喜地对他说:“车上没有什么人诶!我们去坐后排吧!”
“好,都听你的。”
鹤羽咧嘴一笑,上车后和他坐了倒数第二排。
公交车缓缓启动,载着车上仅有的三四个人,一路慢悠悠驶向目的地。
鹤羽自从上车后便歪着头紧盯窗外,眼里透露出怀念和感伤。
虹城不算发达,路两旁的风景与棠城相距甚远,但充满人情味。坐在颠簸的公交里,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踏着黄昏落日的高中时光。
一座没有速度的城市留不住人,一座没有温度的城市更栓不住心。
即使这座城市给他留下了很多不太美好的回忆,她仍旧深深惦念着那段光与尘埃交织的时光。
路过一堵盛开三角梅的老墙时,鹤羽忽然想到什么,轻声叫他:“阿讌。”
“怎么了?”令讌把投向窗外的目光落在她侧脸上。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鹤羽转过头来,窗外倒灌进来的风吹乱她鬓角碎发。有光打在她脸上,身后是一闪而过的绿意盎然,她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
“什么事?”只要她说出来,他觉得无论是什么事,他都舍不得拒绝。
“我以前每次上学或上班乘坐公交时,总会眼巴巴地盯着窗外,期盼能在下一个车站见到你。”
令讌瞬间了然,“所以你是想让我在下一个站点等你?”
“嘿嘿,这是你自己说的啊。”鹤羽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别高兴的太早,一会儿看到我别激动得从车上滚下去。”说完,令讌突然笑出声,像是已经想到了她从车上滚下去的情景。
“放心吧,我才没有这么傻呢!”鹤羽撅起嘴,似乎有点不服气。
“傻不傻你自己知道,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个笨蛋。”令讌语气温和又笃定,窗外阳光落在他眼里。恍惚间,似乎又和她的梦境重叠了。
但鹤羽还是要反驳他,“你怎么老说我笨?如果我是笨蛋,那你是什么?”
“是笨鸟。”
“为什么?”鹤羽不解。
“因为笨蛋是笨鸟的珍宝。”令讌脸上闪过一抹和她一样狡黠的微笑。
下一秒,他即刻消失。
鹤羽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脸瞬间红了一片。
虽然有点土,但甜蜜和温暖充盈了她的胸膛,久久不消退。
鹤羽脸上挂着收不住的傻笑,把视线投向窗外,默默期待在下一站看见他。
连续停靠了好几个站点,他都没出现。眼看着就要过跨江大桥,离终点站也不远了,鹤羽不免有些焦急。
一路怀揣着不安的情绪,直到过了跨江大桥,行驶到一棵榕树下时他才含着笑出现。
他站在参天巨榕下,身后斑驳的灰墙红瓦透露出时光走过的痕迹。季夏蝉鸣渐噪,细碎的阳光笼罩了他全身。
他站在路的出口,石砖路一直蔓延到小巷深处,那儿升起袅袅炊烟,充满人间烟火味,好像他就是从那儿走来似的。
鹤羽朝他挥手,他笑而不语,只是隔着一块玻璃与她遥相对望。
关门的预警声响后,公交缓缓驶离站点。鹤羽不断伸长脖子向后望,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收回目光,躲在座位里傻笑。
“满意了?”令讌笑着出现在她身旁,看着她偷笑的样子,令讌觉得在这个站点等她一辈子都没问题。
“满意!谢谢你满足我幼稚的愿望!”鹤羽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谢什么,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以后你那些幼稚奇怪的想法,我会一个一个帮你实现。”令讌笑着闭上眼抵住她的额头。
“好。”鹤羽睁着眼睛,看他那近在咫尺的睫毛,微微颤抖,每一根都很清晰。
可是我想拥抱你,想亲吻你,想在你也难过时安慰你。这些普通情侣之间能做到的事,你我都做不到……
我真的好想拥抱你,可我知道我不能说出来,你也很难受,不比我少。
虽然我说过你来我就很开心,可我还是不甘心啊……
这些话,鹤羽不会说出来,但令讌能看出她眼里的不甘。拥抱也是他的愿望,不过既然他能够提起粥来,那么只要他努力,他一定可以拥抱她。
那个小巷口过后两站就是鹤羽要下的站点。
令讌提前给她按了铃,牵着她的手下车。
鹤羽在他身后窃笑,掌心传来的微弱力道挠得她心痒痒的。
鹤羽上的高中没有直达的车站,他们还得走过一段不短的林荫路才能到达学校。
鹤羽今天穿了一条白裙子,长到膝盖,褶子不多,裙摆上印了一圈信封。是很漂亮的一条裙子,很衬她。
令讌走在她身后,看她小白鞋蹦蹦跳跳,裙摆上下翩飞。
这个炎热的季节里,路旁的野花野草丝毫不减活力。
榕树墨绿色的叶子像瀑布一样盖下来,阳光少有机会钻出来,是以地上只有小块碎金,显得尤为珍贵。
灌木丛上开着白色的不知名小花,它们太小,要很细心才能发现。
人行道上没有人。
偶尔有单车经过,带起的风掠过她裙角,眼里的笑意直达他内心深处。
林荫路的尽头是她的高中,她的过去。
鹤羽和保安打过招呼,带着令讌用学生卡进了校门。
“我们先去看看我的第一食堂吧!”鹤羽收好学生卡,对他眨了眨眼。
“说的这么专业,谁不知道你的第一食堂是小卖部?”令讌顺势牵起她空出来的手,力度比刚才大了一些。
“啊……”鹤羽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耳朵尖染上绯红。
“怎么了?不是你说……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吗?”令讌指尖下移,将她的手又握紧了些。
“好吧,那你可要牵紧我的手!”鹤羽别过头去,连带着脸红了一片。
“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令讌说。
走过一段种满芒果树的校园小道,一座看上去颇有年限的水泥房呈现在眼前。
房子旁倚仗着一棵嫁接树,是黄槐决明和榕树嫁接而成的。
这个季节榕树绿得发亮,黄槐决明花开正好。两棵树依偎在一起,枝干气根缠绕,看上去颇具生世相依之感。
“这棵树啊,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看腻。”鹤羽抬头仰望,一树黄花在绿叶掩映下愈发灵动。
“是啊。但这也不能成为你每天中午不吃饭就跑来这儿买面包的理由。”
鹤羽一惊,扭头对上他微蹙的眉毛。
她尴尬地笑了笑,“这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
鹤羽嘴一扁,突然想到什么,兴奋地问:“阿讌,你是什么时候有意识,能看到我的?”
令讌没有犹豫,立即回答她:“2023年6月7日下午。”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会在那一天拥有意识?”
鹤羽朝他靠了两步,眼巴巴地期待他的回答。
令讌扬唇,笑说:“因为那天,有个笨蛋,明明自己怕的要死,还是选择站出来维护我。”
鹤羽皱起秀气的小眉毛,“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那一天确实很平常,但并非不重要,因为他会记一辈子。
“不行!你快给我讲讲,我那天到底做了什么?”
鹤羽晃着书包带,亦步亦趋地迈开腿跟上他的步伐。
“读书,背书,写作业。”令讌把胳膊往后一伸,好接住她递上来的手。
“才不是呢!你快点跟我说一下!我真的想知道我那天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让你……突然有了意识。”
鹤羽轻轻握上他的手。
“怎么感觉我一来,你的话就变多了?”令讌放慢速度好让她能够跟得上。
“那以前也没人愿意听我说话呀。”鹤羽低头,照着他迈出的左右,和他伸出同一条腿。
令讌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和话里掩藏的情绪,心里揪出痛感。
正想开口安慰她,她却抢先他一步提出:“我们去图书馆吧!那儿可是很多人的秘密基地!”
令讌抿紧微微张开的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嗯”字。
图书馆建在下坡,后面是一小片湖,杂草丛生。令讌怕她被蚊虫叮咬,在她周围形成一段干扰电波。
鹤羽绕过整座图书馆,带着他绕到后方。
那儿有一堵灰色水泥墙,上面用五颜六色的笔写了很多字,墙根处光秃秃的,已经形成了一条供人走的路。
她沿着墙一路寻找,最后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找到了她当年刻下的话——我在下雨天浇灌玫瑰,肉、体腐烂在泥土里,灵魂盛放于玫瑰上。
她右手抚上那行字。因为风吹雨打,字迹已经不太清晰了。
她禁不住笑出声,“有点傻。”
令讌瞄了她一眼,随后也笑道:“是有点傻,不过当时为什么会想到写这句话?”
鹤羽沉默,皱着眉毛思索片刻,回道:“当时复习到六月,快高考了。翻英语书时看到一副插图,一个园丁佝偻着腰,打着伞在雨天里浇花。我记得……当时老师有问大家看到这幅图的想法。”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我看了我做的笔记。上面写着愚蠢,不懂变通,固执愚昧之类的词语。但我看到那幅图的一刹那,只觉得浪漫……还有感同身受。”
鹤羽回忆起高二讲这篇课文时的情景。众人都在嘲笑画里的园丁,但她没有,她当时只觉得奇怪。后来高三再看到这幅画,她只觉得浪漫。
“你和大家的观点都不一样,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令讌柔声问道。
“大概是共情吧。他在做在大家眼中的傻事,而那时……我也在做傻事。”
鹤羽语气淡淡的,所有那时的等候和哀怨都掩藏在平淡之下,不让他探清。
“谁说你在做傻事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令讌指尖点了点她掌心。
鹤羽朝他粲然一笑,“嗯!我们来看看他们都写了些什么内容吧!”
“好,慢慢看,时间还有很多。”
“那我们就从左边开始看起吧!”
鹤羽轻快地跳到左边,开始一句一句认真地看起来。
这其中有发泄的脏话,有对未来的盼望,有时下的流行语录,有好多好多年少的心事,它们统共汇成一个词——青春。
鹤羽时常看着看着,便笑出声。
目光落在一行崭新的小字上时,她的笑容凝固住了。
那行小字淹没在颜色的海洋里,显得那么不起眼。但鹤羽注意到了,只一眼。
为什么会爱上一个虚拟人物呢?大概因为他是我触手可及的温暖,是我年少轻狂的梦想和向上攀爬的动力。
鹤羽手抚上那行娟秀的字,笑了。
但在那行字周围,有崭新的几个词直直指向它。
“有病。”
“傻子。”
“笑死个人。”
她看着那些充满恶意的话语,眼波闪动。
她想起她第一次给圈外的朋友说她爱上了一个纸片人的场景。
朋友鄙夷地又问了一遍,随后嘲笑道:“灵魂相爱?六六六啊!你喜欢他什么?又不能睡又没有钱,傻了吧?”
鹤羽看着朋友因得以嘲笑他人而扭曲的脸,心里升起出离的愤怒。她转身就走,之后朋友不再是朋友。
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她回过神,苦笑了一下。
她走向右边墙角,那后面有个井盖,井盖上有只箱子。
她从箱子里拎出几支笔,随后回来。先用棕色记号笔涂掉那些词语,然后在那些棕色块上画上几朵花和新生的小草。
“好啦!这样多好看!”鹤羽笑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