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会议室的交响曲
“请问马丁，对于结局的改编，你有什么特殊的考量吗？”栗色头发的英国演员问。
听到这个问题，办公桌前的马丁．西科塞斯当场楞了下，才开口：“真有趣，奥斯汀，从来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是吗？嘿嘿…”
奥斯汀仅是不好意思地笑一下，他也早就料到不会有人问马丁这个问题。毕竟，这剧组起码九成的成员，都是相信邪不胜正的美国人，对《无间道风云》结局的安排不会有啥意见。
另一边，马丁．西科塞斯沉思了下，就做出了回答：
“这算是一种肯定，表达的是虽然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人性弱点犯下罪刑，但是正义不是完全不存在。”
“这也是一种否定，就是正义没有体现在本该实行正义的执法单位。你可以注意一个细节，迪克曼队长是离职以后才做出了这件事；这说明一件事，就是原本该执行正义的警队没办法制裁科林做出的恶，只有普通人的私刑才可以。所以奥斯汀，你就知道迪克曼的举动对警局来讲是多大的讽刺了。”
对喔！奥斯汀点头。
“至于我为什么不用原版的结局？那是因为原版的一个大主题就是东方那种命运无常的观念，至少我大略的解读是这样。但比起东方那一套观念──你知道，那可不适合美国──我更关心的是在严峻的环境中，每个人怎么透过一连串的选择，来追求自己希望的东西。”
“举例来讲，卧底警察‘比利’就是透过自己的努力成为警察，当卧底也是他同意之下的结果，到后来虽然被某个内奸击毙了，他留下的信息也让大家知道了真相。再来是假警察‘科林’，你肯定觉得他是个讨人厌的叛徒吧？但你不能不承认，他确实是透过无比的聪明才智和观察力，来得到自己所追求的地位；只是他没想到还有个人正在追求自己内心的正义，为此就算用极端的手法都不在意，所以他的下场你懂得。”
来自英国的年轻演员边听边思考。那些想法不算典型的好莱坞大片思维，但确实十分美国。
就像《无间道风云》剧本本身。
“听起来，迪克曼所追求的也是自己内心的正义。”奥斯汀问：“那请问马丁，我可以怎么解读这种‘正义’呢？比如说，这是对谁都一样的准则，还是只会指向他所在乎的人？”
马丁说：“这就是你自己的发挥空间了！但请先记住一件事：要大胆表现。我听说你准备角色时很小心，但是这个角色的个性很外放，有什么想法都会说出来或做出来，所以我会劝你暂时把重点放在外在表现。”
他最后拍拍英国男孩的肩膀：“如果你对角色有甚么新的解读，也欢迎和我约时间讨论！”
“好～非常谢谢！”奥斯汀道谢完后，起身走出马丁的办公室。离开前还轻轻的关好门。
马丁望着那扇门良久。
真是礼貌的英国孩子，可惜你之后必须学好怎么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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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与大导演马丁的讨论后，奥斯汀．海曼对马丁．西科塞斯的编导能力更加放心了，至少他确定那位大导演对原作的每一丁点改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不是仰赖好莱坞大片的惯性。
他亦不再用原作《无间道》的方式思考《无间道风云》，反而将后者看做一部独立的新作；盖因它仅有剧情主线仍符合原作，台词、角色塑造和核心精神，均经历了彻头彻尾的美国化，反映的也是美国的社会现况。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它改编自哪部港片，几乎能够将其当作一部完美的美国电影看待。
因此奥斯汀研究州警队队长“西恩．迪克曼”的过程中，不再参照原版电影里作为原型的张sir及杨锦荣。他关注迪克曼警队长的美式背景，并将这位队长的性格、他所追求的“正义”，放入他所处的脉络中进行定位。
事实上，来自英国的演员，仅仅是研究迪克曼警官的浅层性格，便意识到那是个十足的美式角色。迪克曼警官的口舌锋利又以讽刺他人为乐，放在注重和谐、认为“恶语伤人六月寒”的中国社会，极容易被误认为是个心性恶毒的家伙，或是对嘲讽的对象有敌意。
相较之下，习惯直来直往的美国人，对言语攻击的宽容度大得多，在他们看来：“棍棒和石头可能会打断骨头，但言语伤害不了我。”因此他在这部好莱坞电影中，反而变成有话直说、不畏旁人目光的人物。他台词中的黑色幽默更替他增添魅力。
那么，该怎么定位这名警官的“正义”呢？导演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所以奥斯汀只能从他的台词中寻找蛛丝马迹。
一番研究后，奥斯汀察觉自己把迪克曼警官想得太复杂了。迪克曼警官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没啥高大上的情操。
然而他绝对是剧中数一数二清醒的角色，从这位警官的嘲讽内容，可看出他多明白自己身处的环境：他知道美国的种族歧视，才说得出当警察的人“很多只是为了教训黑人”；他明白警队内部的腐败，才会形容州警队“漏洞多得像伊拉克海军一样”；他还看得出这世上大部分的人“每天都在伪装”。
他的正义，更象是面对严酷的现实，所做出的符合本心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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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研究角色外，日常的演技练习同样是不可或缺的。为此，奥斯汀不仅私下熟练台词和动作，还与和自己关系较紧密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以及和自己会有较多对手戏的艾力克．鲍德温、马丁．辛对练，并互相给意见。
奥斯汀发觉，虽然莱昂纳多在日常生活中是个喜欢滋水枪的星战狂粉，但他面对工作可不含糊，只要开始练习，即使尚未轮到他演出，皆会维持入戏状态；点评起对方表现，亦有模有样：
“奥斯汀，我想你可以更放松点。”
“就像你说的一样，奥斯汀，迪克曼其实不讨厌比利，他只是以挖苦别人为乐，所以你的语气可以少点尖锐，多点痞气。当然不用太痞，不然就油腻了。”
“这段你的眼神一定要够愤怒！那种感觉就像你好不容易养大一个绝地学徒，但是有个西斯渗透进了绝地武士团，还杀了你可爱的小学徒～你想向你的绝地同袍揭穿那个西斯的身分，但是其他绝地都不相信你！这时的你气炸了！气到你不想管绝地教条了，只想拿一根亮闪闪光剑戳死他，但是你的光剑很快就被没收了，怎么办呢？你退出了绝地武士团，然后闯进他家拿出爆能枪，咻咻咻！”
…只是这位老兄有时用的比喻太过复杂。奥斯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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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春天，《无间道风云》剧本围读大会在某间色调以灰白蓝为主、神似警局的会议室展开。每位主演的座位前，都放了一瓶矿泉水、小麦克风和代表角色的名牌。
{警局内}
迪克曼：你老爸在南波士顿卖他x的苦力，机场的行李搬运工，是吧？除了你老爸，你家其他人都是罪犯吧？
比利：还有个牧师呢，看起来你无所不知呢。
迪克曼：我还听说他和一个12岁的小男孩结婚，一起住在泰国的海滨呢！你们一家子像虱子一样扎根在南波士顿，最多住三层房子，而你却在北岸长大，对吗？真他x的。你是个有双重性格的小子吧？和你老爸这一起是一个样，和你老妈在一起时另一个样。你平时也中产阶级自居，到了周末，就跑到南岸你老爸那头他x的驴子那里去，我说得没错吧？你有不同的口音吧？你有，是不是？你他x的这个小骗子？你就是个两面派。
比利：你是精神分析师？
迪克曼：如果我是的话，我会问你为什么要甘愿领州警领这区区三万元，就算我他x是弗洛伊德的话，我也不知道答案。告诉我，像你这样的混蛋，在州警队里干什么？
……
短短的十分钟，扮演迪克曼警队长的奥斯汀．海曼便抓住了全场的目光，连马丁．西科塞斯和马特．达蒙都不例外。
他的南波士顿口音纯正且流畅，咬字也清晰有力，即使面临连珠炮似的长台词，仍未曾吃螺丝；尤其惊呆众人的是，这个文质彬彬的男孩，遇到粗俗和政治不正确的词句，居然能全无迟疑地说出口。而且他的感情表达得鲜活丰富，使大家能轻易想象出“迪克曼警官”毒舌、暴躁又不失正义感的形象。
当然《无间道风云》这样一个众星云集的剧组，不会让某个配角演员专美于前。
其他演员均表现得十分优秀，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马特．达蒙、杰克．尼科尔森、马丁．辛、维拉．法米加和艾力克．鲍德温作为演员中的佼佼者，表达角色的方式各有千秋，却都展露了丰沛的表演能量。
于是乎，整间会议室彷彿正在演奏着一场场激昂的交响乐，而马丁．西科塞斯是总指挥。
而奥斯汀，他尽管明白自己不是这里最优秀的乐手，却依旧很高兴自己能成为这场演奏会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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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汀．海曼预期过大家对自己的表现会感到惊讶──毕竟初次见面那会儿，大部分人对他的期待非常低──但他没料到，大家会争先恐后地将自己团团围住。
只是他们的关注点都有点…微妙。
“太厉害了！奥斯汀，你是怎么讲出台词里面的粗话的？”来自马丁．辛。
“我还以为你一个英国人会受不了美式粗话呢！”来自艾力克．鲍德温。
“刚刚你肯定创造了英国历史上说粗话最久的纪录吧？”来自杰克．尼科尔森。
“糟糕了你，来美国以后学坏了！”来自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你应该克服了很大的心理障碍吧？”来自维拉．法米加。
嘈杂的声音令奥斯汀头晕。
认真？你们都以为英国人不会爆粗？！这群人是把英国当作甚么全民都说着莎士比亚英语的贵族国度吗？！
不过奥斯汀也承认，英国不少人同样对美国有些奇怪的刻板印象，比如他们以为美国人都是对科学和其他国家一无所知的大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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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人群终于散去。
此刻的会议室仅剩下零零星星几个工作人员和演员。
奥斯汀发现，有个眉骨略高的棕发男人，双手插着西装裤口袋，下半身倚靠着某张长桌，称不上亲切的蓝眼望向自己。
仔细一看，竟然是马特．达蒙。
“嗨，奥斯汀。”马特．达蒙主动打了招呼。他的眼神尽管称不上亲切，却也没啥敌意，和他们初次见面时截然不同。
“噢嗨，马特。”奥斯汀．海曼回答。
“原本以为你只是个靠话题度进来的小白脸，没想到你挺行的嘛！”马特说。
“谢谢。”奥斯汀回应。他忖着，这称赞对眼前这位老兄来讲已经算难能可贵了。
马特正色道：“正式上场时，你最好表现得比刚才更好。马丁可不是吃素的。”
“明白。”奥斯汀回答。他之前可是被马丁亲自警告过会严格要求的。
“不，你不明白。”马特说：“马丁不是吃素的，他吃的是带血的牛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