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时候真快乐
高中生的生活向来是两点一线，尤其是这种马上期末的时候。
但是这个时候的王菁甚至在想，可不可以一点呢？
“可以啊，住校啊。不过现在都要期末了。”魏明钰说。
王菁有些无力。小时候会想，爸妈要是在家就好了。现在的王菁却很感慨，小时候真是身在福中不是福。每天回家，看到两人对峙冷战，这个家，有还不如没有。
干什么回来呢？不是已经离婚了吗？绿本子还在抽屉里放着。王菁在父母刚回来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很快就知道了。精明如王菁父母，早早预知了海市的房价要涨，这些年两人各自的存款，肯定够他们各买一间房。可是，一间哪够啊？于是两人想到了这间只有王菁一人居住的老房子，变卖再贷款，两人到手四间，多划算的买卖。
他们不是没考虑过王菁，不过只是在考虑如何让对方把王菁带走抚养。
秋文君在她旁边，把魏明钰赶走了：“下节课李芸的，你还杵这干嘛？”
魏明钰苦着脸走了，李芸最近是盯上他了，他感觉是因为魏建国和她进行了交流，目的是提高自己的物理成绩，打消自己学文的意图。
秋文君在魏明钰走后，问王菁：“你要不这两天来我家？”
王菁摇头：“我去你家，这显得我家更不正常了。”虽然本来就没正常过，不过去秋文君家里，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课间，王菁去找姜远要来了一份住宿申请表。姜远给她的时候很诧异：“这都期末了。”
王菁拿了表，说：“谢谢老师。”
姜远摸摸他的寸头，和同事谈论：“我这一班的孩子，家庭状况有问题的还真不少。”
秋文君在王菁夹进课本的瞬间，瞄到了“宿舍”两个大字，当天放学就和吴家辉、刘明两人报告，三人去刘明家写信给尹音。
“音子在的话，肯定能让王菁住到她家去。”秋文君说。
这里就刘明的字最好，他在写，吴家辉回道：“其实找尹叔是一样的。”
刘明写得很快，给吴家辉、秋文君两人看看，还有什么要修改的。“是一样，但是由我们说不太好，之前高老师住到音子家，是音子和尹叔说的。”
“尹叔一向惯着音子。”吴家辉说，去海市、京城，也让她去了。
刘明第二天一早就去寄了快件。
尹音的回信到的很及时。
四个人四封信，每封都不一样。
放学回家，王菁最先在一个分叉路口和他们告别，而魏明钰在下一个路口转弯。吴家辉、刘明、秋文君三人聚在路灯下，把各自收到的信展开。
每封信的内容都一样，骂王菁父母，让尹相认王菁做干女儿。
吴家辉把信叠起来夹进课本：“认干亲这件事情，一般都是还小的时候，大人们交情好的结果。”
刘明赞同：“尹音想得太简单了。”
秋文君说：“而且王菁也不一定就同意。”
其实提议这件事的不是尹音，是尹相。
尹音收到信的当天就去小卖部打电话，先说了自己回去的日期，然后不经意间提到了这件事：“王菁爸妈回来了。”
尹相对王菁有印象，国庆还是他把小姑娘送回去的，尹相虽然带高二的班，高一的事情他也在意，毕竟自己家孩子在读高一。这届高一确实不错，有同事私下里打赌，这届高一孩子最后肯定能有几个京大，别的不说，李思刘明必须的，姜远笑笑：“这也不一定啊，我看我们班王菁她们几个也很不错啊。”姜远知道刘明之后要出国，而李思可能高中不一定在这里读完。同样教语文的李玉兰有几次拿着他们年级优秀的考场作文来向尹相得瑟，尹相虽然嘴上说着高二孩子也不差，但还是拿去一楼文印室，各印了一百来份带到他教的两个班，让他们学学，其中就有王菁的作文。
尹相有时候想，到底是怎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心思细腻又饱读诗书的孩子，还和陈萍说尹音要能与她一样就好了。
陈萍还不乐意，一边写着班主任工作日志，一边反驳：“我们家尹音也不差！”还不忘赶他走，别来打扰人工作。
所以尹音提及王菁爸妈的时候，尹相多问了几句，然后得知王菁家状况，说要不让她来我们家？反正我们家人少房间多的。
尹音说：“你这时候认人家做干女儿，谁都会多想的好吧！”
“怎么着，我家姑娘不在身边，老头子我想认个姑娘做闺女不行吗？”尹相说。
尹音不说话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话她知道，可是什么是“方”呢？虽然自己经常打电话回家，告诉父母关于自己的生活状况，可是，与秋文君比起来，自己这个年少就离经叛道、离家万里的人，就过于不孝了。
尹相说：“我就说笑，你要不问问王菁？”
于是就有了尹音回信这件事。
尹音写给王菁的信，措辞了好久，生怕哪个词用不当，整个信的意思就变了个样。
“我最爱的王菁：
……
昨天和我爸妈通电话，爸爸提及了你的考场作文，对你赞不绝口。我有时候想，你要是我爸爸女儿多好，我爸肯定很高兴，他一直苦恼我没有继承他的优良品质（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优良品质）。
……
”
而在另外几个人的信里，则是：“我爸认王菁做干女儿，你们看行不行。反正我爸还挺喜欢她的，说不准之后我爸对我放松了些要求。你们看，这是不是一举多得！”
刘明把她的信仔细看了又看，问：“她这个样子在京城真的不会被打吗？”
“我只能说，她区别对待！”秋文君说。
吴家辉：“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彼此熟悉，才不需要那些寒暄的话。”
另一边的尹相行动很快，和陈萍敲定了一个时间，买了牛奶饼干上门拜访。
过程十分顺遂，王菁开门，尹相和陈萍向王菁父母道明来意，原以为会蹉跎两日才有结果，不曾想一日就能将这干亲认下。
“实不相瞒，我和王菁妈妈呢，一直在外奔波，忙于工作，也没有多少精力照顾她。”王菁爸爸说道。
王菁妈妈羞郝点头，这段时间两人的争吵在于，这个房子要卖掉换钱，钱怎么分，孩子去谁那里。钱很解决，对半分，毕竟当初是两人一起买下来的。而王菁，他们俩一个也不想要。要也可以，钱就不能对半。但是过于精明的俩人都知道，养一个孩子不止这么多钱。
事实证明，精明不到一起的人是不可以在一起的。王菁想。而王菁在这件事上发表过自己的意见吗？没有，她在逃避，在自欺欺人。只要自己不问，这件事情就与自己无关。
可是能逃多久呢？
王菁有时候夜里躺在床上，想，就算自己考上了大学，会有钱交学费吗？也有可能，他们在自己满十八岁的那一天就停止了自己的生活费。
此时的五人坐在沙发上，王菁端着自己的水杯，一口一口地抿。
尹相说：“我家闺女也是的，去京城干其他事儿了。”
陈萍说：“音子呢，一直和王菁交好，我们也特别喜欢这个小姑娘，这不就贸然过来打扰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打扰呢。”王菁妈妈说，“有听我们家王菁说过你们家孩子，挺好一小孩的，有自己的想法。”
屁，我没说过。王菁心道，怎么可能和他们说过？每次打电话回来都是寥寥几句，王菁有时候想，他们打电话回来是不是在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啊，这真是不好意思，我活的还挺好。
“听说你们也不常在家，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不在家的时候，可以让王菁住到我们家来，音子房间旁边还有一间房间，虽然一直空在那边，但也是干净的。”陈萍一鼓作气，把要说的全都说了，看他们样子，巴不得王菁有人照看，免了他们的后顾之忧。陈萍决定回去后，要和文君妈妈、家辉妈妈好好议论议论这件事，哪有这样当家长的啊。
不止陈萍如此，尹相也是，就拿刘大连来说，就算刘明妈妈已经过世好几年了，虽然对孩子说是吵架离婚，但他也没有想过让刘明自生自灭啊，刘明让他照顾得不是特别好？
尹相在陈萍说完后立马接道：“这倒是我没想到的，王菁一个姑娘家的，一个人住也不安全，我这也在她学校上班，住我家去，和音子一块，倒也不忘照应，你们做父母的也放心。”尹相说着，还不忘内涵王菁爸妈。
王菁爸妈对视了一眼，王菁爸爸开口：“倒是麻烦你们了。”
于是，王菁就这么搬进了尹音家。
尹音家是真的大，有点像老北京的二进四合院，东边还有个院子，里面只种了树，没有住人。尹相领着她进来，说老早之前是个三进，西边还有个院子。后面那一排长久不住人，早些年一场洪水给冲塌了。后来着急用钱，西院就给变卖了，来来往往过不少人，现在住着的就是吴家辉他们一家。这些都是尹相听他爷爷讲的，他爷爷经历了很多，从湘城分家搬迁、战乱、洪水、疫病……
尹相带她进了西厢，西厢总共两个屋子，他爷爷总共兄弟姐妹四个，姐妹住西边，兄弟住东边，后来弟弟疫病病死，姐妹嫁人，到尹相他们这一代，就只剩下尹相他们一家四口。
尹音还在家的时候，秋文君、吴家辉、刘明三人都住过，家里大人也是知根知底、一起长大的，工作也都忙，孩子们索性就住一块，今天在他家吃个中饭，明天去你家蹭个早饭的。四个小孩都住西边屋子，秋文君和尹音睡，两男生就睡另一个屋子。
“尹音妈妈前两天就开始打扫了，你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的？”尹相问。
王菁摇头，她想说谢谢，可是一张开口，就发现自己嗓子哑着。尹相揉了揉她脑袋：“你以后就住这儿，和尹音一起。”
陈萍拎着陈立旭过来喊姐姐，陈立旭盯着王菁看了好久，来了一句：“你比姐姐矮，还没姐姐好看！”
“……”尹相对着陈立旭脑袋来了一巴掌，“写字去！”
陈立旭抱着头跑走，出门后又探个脑袋进来：“我也喜欢这个姐姐，和喜欢姐姐一样！但是！如果姐姐在家里陪我，不出去，我就更喜欢姐姐了！”
尹相陈萍无奈地笑了：“他比较黏尹音。”
王菁也笑了，只是笑了一会儿，她认真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们。可是，我……”她想说，她没钱，啥也没有，他们这么做不值得……
“哦，对了。”陈萍没等她说完，“我们俩工作挺忙的，我带初三毕业班，他带的高二，也挺重要。有时候回来的迟，就请王菁帮忙照顾一下陈立旭啦。”
王菁看看陈萍，又看看尹相，她终于知道尹音可以毫无顾忌地追求自己的梦想的原因了，她的父母是真的温柔。王菁重重地点头：“好！”
秋文君在家估算着时间，觉得王菁和尹叔他们间的交流应该差不多了，去隔壁喊刘明一起去尹音家，路过吴家辉家的时候，也喊了一声，吴家辉应声出来。
几人站在尹音家门口，秋文君探了个脑袋往里张望，院子里没人，索性直接推开门去西厢找王菁。西厢没人，秋文君对跟在后面的两人摇头。吴家辉转头去东厢，陈立旭在屋里写大字。
吴家辉问：“你爸爸呢？”
“不知道。”陈立旭回答完立马撒娇，“我爸爸刚才打我，打我脑袋！脑袋不能打，打了不聪明了……呜呜呜，哥哥，我脑袋好疼……我不想写字……哥哥你帮我写……帮我写……”
吴家辉吵得脑壳疼，深吸一口气，不能发火，这是尹音弟弟。
秋文君听着声音过来，大笑。
“别笑了，这崽子哭着呢，给点面子。”刘明跟在秋文君后面，说。
“得了你们俩。”吴家辉说，去抱陈立旭：“小旭子，我们去找爸爸，问问爸爸能不能让哥哥帮你写？爸爸要是同意的话，我就帮你写。”
陈立旭晃着腿要下来：“不去不去，爸爸在楼上，和妈妈，还有一个姐姐，你们自己去，我不去。”这个哥哥不厚道，要去打小报告。
可是陈立旭力气哪里比得上吴家辉，吴家辉一手抱着他，和秋文君、刘明两人上二楼。
秋文君和刘明还没来过二楼，吴家辉倒是来过几次。二楼有两张床，不过没住过人，可能许多年前住过，现在就放了些陈年的物什和书籍。
王菁行李别的不多，书倒是很多，一次没搬过来，尹相估摸着还要再去两次。当看到吴家辉带着秋文君、刘明过来的时候，很是开心：“你们仨，等会一起过去帮王菁搬东西。”
“得嘞。”三人应得爽快。
秋文君凑到王菁旁边，看她摆弄自己的书，问：“这些放在这里，不看了吗？”
“不常看。”王菁说，“尹叔让我把不常用的放这里，然后常用的书放房间里。”
“你睡哪个屋？”秋文君问。
“西边那个，和尹音房间隔壁。”王菁说。
秋文君对旁边逗弄陈立旭的两人说：“你俩下次来，要和小旭子睡了！”
陈立旭盯着这俩一直逗他的哥哥看看，大喊：“我不要和他们睡！”
吴家辉抱着陈立旭站在二楼窗口，威胁道：“再吵吵，把你扔下去。”
陈立旭嘴一瘪，恶狠狠地盯着他。
刘明也站过来，从窗口望去：“我还是头一次以这种视角看尹音家。”
“我比你早好多年。”吴家辉说，“我和尹音小时候，从这个窗台爬到屋顶上，不然你以为那么高的屋顶，我俩怎么上去的？”
“不是那个枣树吗？”刘明还在惊讶。
“那是后来，最开始是这样上楼顶的。”吴家辉解释，“那枣树最开始翻不上去，不过后来就翻上去了。然后你们就知道了。”
陈立旭好动的性子起来了，他也要去爬。
吴家辉逗他：“你一爬，我就把你推下去。”
刘明白他一眼：“音子回来知道你这么凶她弟弟，呵。”
“我这也是为他好，我和她爬的时候都七八岁了，下面还有高老师看着。”吴家辉狡辩。
“七八岁的时候，你们已经学会爬树了。”刘明拆台。
吴家辉笑了：“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
刘明看看他，又看向窗外：“小时候真快乐。”
小时候，刘明妈妈还在，吴家辉爸爸也没有现在这么忙，整条街因为计划生育，同龄人只有他们四个。那时候高老师还在文化宫开兴趣班。
每天放学，四人结伴去那边上兴趣班，然后回来写作业。尹音跟着高老师学琴学声乐，他们三人就在旁边打闹，高老师会很生气地喝止他们，等给尹音开的小灶结束，高老师会去厨房给他们做好吃的。
有一种饼，叫五毒饼，高老师第一次做，应该是一个端午日。他们几个人过来蹭吃，吃得一个不剩，尹音气得追着他们打。高老师看他们爱吃，就经常给他们做。五毒饼有点像月饼，但是没有珠湖月饼那么甜，馅料也有玫瑰、豆沙等等，不一样的是外面的皮是酥皮，表面有“五毒”的图案模型。高老师说，吃了这“五毒”就不会来找你了。这自然是迷信的说法，但不影响他们爱吃。
几位妈妈还特意过来学过，总不能让老师一直迁就着孩子，给孩子们做吧。其中做的最好的就数刘明妈妈，不仅学了，她还创新，将咸蛋黄煮熟磨成粉，同玫瑰、豆沙一样作为馅料。珠湖的孩子，最爱的就是咸鸭蛋了。护食的刘明抱着盘往屋里跑，气得刘明妈妈拎他耳朵。
“你们俩别傻站着不干事了！”秋文君喊，“走了，王菁还有好些东西没搬。”
吴家辉丢下陈立旭，跟着秋文君他们出门。
陈立旭站在窗口蠢蠢欲动，可惜，他和窗台一样高。左看看右看看，准备去搬凳子。
但是尹相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陈立旭！等会回来看你作业！”
陈立旭愤愤地丢下凳子下楼，如此爽快放弃的原因才不是因为自己搬不动凳子呢！
王菁还有一书柜的书，书柜是她上个月买回来，父亲前几日装好的。
“这书柜不太好搬啊……”刘明嘀咕。
“那，拆了？再装回去？”吴家辉说，看向王菁。
王菁点头：“那就要再麻烦一下尹叔了。”
“尹叔这方面还是很厉害的。”吴家辉说着，和刘明动手，拿着工具开始拆。
两个大小伙装东西的本领可能不大，拆东西却是拿手的很。
王菁在旁边摞着书本，看着这个刚刚装上不久的书架一层层地拆开，摞好运到尹音家，尹叔帮她一层层地装回去。
这一下子，仿佛就与过去告了别。
秋文君晚上没回家，把尹音床上的被子抱到王菁床上，两人挨在一起。
“我还是头一次和除了尹音以外的朋友睡觉。”秋文君侧着身子，面向王菁。
王菁也看向秋文君：“我也差不多。第一次不是一个人睡。”
秋文君嘿嘿地笑。
王菁也笑，头慢慢转回去，面朝天花板。
“文君，我突然感觉，好踏实啊。”
秋文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静默了片刻，钻进了王菁的被窝，抱住她的胳膊，说：“这样更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