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庆功会
《报童》一演就是八场,庆功会安排到了七号晚上,六号演完回到阁楼已经凌晨1点多,尹音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抱着热水袋,就传来鼾声。再次醒来已是七号下午,尹音瞄了眼时钟,15:23。叹口气,随便洗漱一下,吃了块面包,带着干净衣物和洗漱用品,出了大院去澡堂,差不都快七天没好好洗过澡,尹音觉得自己身上都要长跳蚤了。
太累了。
首场在一号中午,大家吃了饭,拜完台准备演出,演完已经五点半,下一场在七点,返场结束得很潦草。大家摊坐在化妆室,累得晚饭都没有精力吃,但还是要吃下去,还有一个三小时等着他们。
吃完饭开始化妆,一场结束,脸上的妆被汗水浸开,尹音长得白,剧院的灯打在脸上,配上脸上密小的汗,直接反光,观感非常不好。前几日走台的时候,几位妆发老师商量着给她换了个粉底,一张白脸化完直接变了个人。
第二场也挺好,稳稳当当的顺利。返场是大家的合唱《征程》,是曲远和另一位女演员万红在剧中的唱段。返场选择《征程》,对应过去的艰辛历程,也对应现在的伟大征程。尹音返场的时候,松了一大口气。舞台剧里有一个“黑二场”的惯例,很庆幸,这次没有遇见。尹音站在邹韵旁边,看看左右两边的人,好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于是返场《征程》唱得叫一个欢乐,离开舞台的时候,陈涛和方林和大家一个个击掌,蒋芳笑说:“像是已经征服了星辰大海。”
离了舞台回到化妆间,大家又都变了个样子,瘫坐在凳子上,或者地上,三小时,不是人干的。前几日走台的时候,有个姐姐建议第一天演完出去吃涮羊肉庆功,不过等真正演完,已经累得走不动了。
于是庆功会一直拖到了七号晚上。
庆功会人到得很齐,周望一直跟在曲远后面。其实这八场里,曲远只演了三场,余下的五场全是周望上。排期的时候就知道了,尹音觉得很神奇,哪有b角演得比a角多的。
尹音呢,和一群在校学生在一块,喝雪碧可乐。她想喝米乳汁来着,服务员满脸问号,哦,北方没有,于是和大家一样。米乳汁不止北方没有,出了珠湖就没有,和蒲包肉一样,属于珠湖特产。喝了一杯可乐,就要了白开水,刚洗完澡,太干了,一连喝了好几杯。
邹韵吃到一半的时候,窜到他们这桌来了:“方林他们几个喝大了,开始拼酒。”
不一会儿,蒋芳也来了:“我不行了,他们太能喝了。”
邹韵笑她:“你和他们拼什么?”
“你还不去拦着?等会没人帮你送方林。”蒋芳笑着回她。
“我送他?”邹韵回道,“不把他丢在这里抵债就不错了。”
参加庆功会的不止剧组里的人,还有一些赞助商、剧院老板等,尹音和一个姐姐凑在一块,努力辨识主桌上的人。按道理,尹音也应该在主桌的,至少在主桌旁的一桌,毕竟是主演。不过尹音仗着自己年纪小,在这种酒会上躲得远远的。
尹音见邹韵过来了,凑过去问她接下来的安排。
邹韵说接下来的安排得看这顿饭吃得行不行。
尹音一时没反应过来,蒋芳以为她不懂,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就是说,看今天谁喝得过谁。”
邹韵见她也喝大了,忙把她手里的酒杯夺下来:“小小年纪,少喝点酒。”
“怎么着,我也比你大几岁。”蒋芳说,倒也没有重新端起酒杯。
不过很快,酒杯又被端起来,主桌的人来敬酒了。第一波是张铭宇、陈涛等人,于是蒋芳也跟着他们后面走了个过场;第二波是赞助和剧院老板们,等他们敬完酒,邹韵喊尹音一起下去走一圈。尹音不想去:“我又不喝酒。”
“但你是主演。”邹韵说。
尹音往主桌那边望去,曲远、周望、万红他们也开始了,尹音看了看杯子里的白开水,一口气喝完倒上可乐。
邹韵看着想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嘱咐道:“你就一直跟在我后面,年纪和陈导、曲远前辈差不多大的叫叔叔阿姨,其他的都叫哥哥姐姐。”
尹音笑着点头,这点她还是知道的。在珠湖,他们那条街,谁不说她嘴巴甜,用吴家辉妈妈打趣的话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其实还有一点,此时刚过完15周岁、虚岁马上17、对外声称16岁不到的尹音并不知道:叫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还可以把她当小孩看,一旦叫了陈老板等代表身份的称呼,就不再是小孩了。
等到尹音也开始带新人的时候,尹音真的很感谢邹韵,让自己多当了几年小孩,只是自己带的几个小孩,没一个像自己这么听话的。
“这是海市剧院的陈老板,叫叔叔来。”邹韵揽着尹音,其实这个姓陈的年纪和方林差不多,按之前的惯例,该叫哥。但是邹韵说了,尹音觉得邹韵不会害自己,于是:“陈叔叔好。”说完还装模做样地喝了口可乐。
邹韵看到她的操作,恨不得让方林过来看看:哪里不会演戏!演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孩不是特别好!
“听说这是你们组最小的,多大了?”陈老板还在寒暄。
“前两天刚过了14周岁生日。”邹韵睁着眼睛说瞎话,尹音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很震惊,但她会打配合。
陈老板手摸了摸尹音脑袋,手逐渐往下移,尹音忙低头喝可乐,陈老板手终于从尹音脑袋上挪走了,尹音松口气,不着痕迹地往邹韵那边凑,而邹韵则悄悄往前挪了半步,虚遮着尹音。陈老板笑说:“呦,我才30,这一下子就喊老了。”
尹音实时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不老,我家隔壁一个比我大两岁的,我也喊叔,毕竟他和我爸一个辈分。私下里,陈导、曲远老师他们我也叫叔叔。”
邹韵觉得这小孩太会说话了:喊叔叔不是因为对方年纪大,是辈分大,和谁一个辈分呢?陈涛、曲远他们,不就是在说陈老板在尹音心中和陈涛、曲远他们一个分量吗?不过,邹韵觉得自己还是太掉以轻心了,于是在小孩说完后忙接道:“曲远老师那边我们还没过去,就先过去了。”
这话直接打断了陈老板接下来的话茬,陈老板只好说:“行,回头再说。”
邹韵拍了拍尹音后背,听见尹音小声骂:“真恶心。”
“对,真恶心。”邹韵附议,“tmd就不是个人。”
尹音想起期中考试语文文言文里的一道译题: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远在上的苍天神灵啊,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家辉直译为:天呐,这哪里是个人啊!
那天吃饭还笑了他。
吴家辉还说:“我们班还把那个‘中寿,尔墓之木拱矣’改成了‘襁褓,尔墓之木拱矣’。”
于是尹音说:“襁褓,其墓之木拱矣。”
邹韵愣住:“什么意思?”
“如果在襁褓中就死了,他坟上的树都快有两手合抱一般粗了。”
“文化人。”邹韵赞扬。
尹音郝然,和她解释这句话的出处和朋友的改编。
两人笑了,邹韵抬头看见周望,提议说:“要不让周望带你先回去?”
“我还不如去找钊哥呢。”尹音说,转头看男生桌,嗯,也喝大了,居然几个男生抱在一块哭了,看看周望,还醒着,“姐,我觉得望哥也行。”
走进了看,周望也不是完全醒着,算作是微醺状态。邹韵问:“得空没?把小音送回去成吗?”
周望反应很慢,缓缓点头:“我去和老师打声招呼。”
“好,谢谢望哥。”尹音说,和周望一块过去。
方林和曲远站在一块,目光穿过人群和邹韵对视,又对周望说:“早点回去吧,注意安全。你不重要,小音重要。”
“嘿,我家周望也重要的好吧!”曲远笑着反驳,又叮嘱周望,“把人安全送回去,到家后给我发短信。”
“哎。”周望应下,尹音乖巧地向两位道别。
京城元旦前下了雪,到了今天,堆积的雪化的差不多了。庆功会选的酒店距离尹音住的大院有一段距离,周望联系了出租车师傅,便和尹音一起在路边等车。
“真冷啊。”尹音裹着军大衣,围着围巾,带了棉帽和手套,蹦蹦跳跳地取暖。
周望被冷风一吹,酒醒了不少,问尹音:“你是不是要期末考试了?”
“啊?”尹音停住蹦跳,期末考试大概什么时候尹音知道,但是突然被问,这个已经有近半个月不看课本和习题的高中生有点犯怵,磕磕巴巴地回答,“嗯,对,还有,半个月,半个多月……怎么突然问这个?”
“来得及看书吗?”周望抱着逗她的心思笑问。
尹音耷拉着脸继续蹦跳取暖:“来不及也没法子啊。”尹音有些怅然,她早就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毕竟是放在初中课本里要求背诵的,可当选择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自己还是会贪一些。万一呢,万一自己就可以兼得了呢?可是期中考试的成绩放在那里,自己一百多名。虽然珠湖中学是市重点,可是也只是市重点啊,按照往年数据,考入好大学,至少得前一百,211更是前四十,尹音已经不敢肖想985了,她觉得自己连好大学都不配。可是,没有一个好的成绩,爸妈那边又该如何交代?自己的舞台生涯并不希望止步于此。
“接下来一段时间不会演出,我得抓紧啊。至少,那些简单的分要拿到。”尹音说,是在回答周望,更是给自己下决心。
周望决定不挑逗她了,难怪几位老师平时对她交口称赞的,能力强又清醒的小孩谁不喜欢。
尹音发现周望不说话了,想着可能他对江城普高生的生活学习并不清楚,很自觉地岔开了话题,打听起其他事情:“望哥,海市剧院的陈老板,你知道吗?”
“嗯?怎么了?”周望问。周望毕业后去海市转过,碰了壁,又回到京城,陈老板接触过,非良善之人。周望决定先问问尹音,问她打听陈老板做什么。
尹音简单地把庆功会上的事情说给他听:“这么多人,我还是个未成年,他怎么敢?”
周望惊了,难怪邹韵让他送尹音回去。周望眼神复杂地看着在旁边蹦跶着的尹音,思考着要不要打破尹音心中乌托邦般的世界,但想到尹音至少在《报童》一轮封箱前,都会在这个混乱的圈子里,之后除了陈老板还会遇到各色的人。
“海市剧院,是陈家的祖业,原先的海市剧院规模还要宏大、奢靡,只是经过时代变革等因素,传到这位陈老板手里,只有白海戏团和海市剧院。不过陈老板确实有两把刷子,祖上积累下来的人脉也多,在他手上这几年,又开始恢复生机,以演出场次为单位出租剧院获取收益,白海戏团引进并演出国外优秀剧目,同时建立传媒公司,向国内演艺圈输送演员歌手等,其中歌手段家沙、演员徐庶丹就是他家的员工,目前也有独立拍摄电视剧的计划,不过上面没批下来,具体原因不清楚。”周望将他知道的一点点在尹音面前展开,说道此处,话锋一转,“但是,其私生活非常混乱,万花从中过,连草都要玩弄两下。”
“嗯?woc!”尹音惊出了脏话,赶忙捂住了嘴,连呸两声,又问,“那,他们不报警吗?”
“你情我愿的事情,报警做什么?”周望哂笑。
尹音不明白:“怎么会是你情我愿呢?”
周望看着身边的尹音,有些怜惜。“世上想要功名利禄的人多的去了,陈老板有的是法子把一个人捧红。”
尹音不吱声了。
周望问:“如果给你,你会怎么选?”
“太恶心了,我才不要!他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尹音说得很潇洒,联想到周望在海市碰了壁,“望哥,你也是?”
周望笑了:“你说得不错,太恶心了。”只不过,从海市回到京城,又是一段新的开始。周望仗着自己年轻,始终相信未来无限可能。
“腊月里还有几场。等过了年,会去一些城市进行巡演。”周望说,他跟着曲远,知道的自然多一点。
“会去珠湖吗?”尹音刚说完自己就笑了,广陵都不一定去,更何况广陵底下的一个小县城,秦淮倒是可能。
果不其然,周望说会有秦淮,在紫金大剧院。
“排期定了吗?”尹音问,如果在周末,她一定要请爸妈去看。
周望摇头,今天的饭局除了庆功,还有一个就是为了这个。
两人说着,出租车到了。
“哎呀,这大冷天的,真不好开。”出租车师傅说。
周望笑回道:“不着急,安全重要。”
出租车师傅最大的特点就是健谈,一路从最近的新闻聊到家门口的事情:“哎,你们有看那个《报童》吗?据说很好看。我就没看,乱七八糟的,京剧不像京剧,话剧不像话剧的,叫什么音乐剧?嗐,我就老土人一个,这些东西说不清楚,你们小年轻有没有知道点啊?”
两人闻言,知道这师傅确实没看,不然应该能认出他们俩。尹音看周望不想搭话,于是自己开始胡诌:“我们也听说了,这不要期末了,想着考完试再在这个京城转转儿。听你这么讲,我倒是挺想见识见识的呢,毕竟这玩意儿瞧着挺新奇的。”
“哟,上大学了啊?在哪上啊,这大晚上的还出来……”司机师傅又开始唠嗑。
这下是周望接他的话:“嗯,上着呢。家里亲戚在这儿,今天人家办喜事,出来吃个酒,这不,现在回学校。”周望心想,还好尹音住的院子附近就有几所大学。
司机师傅把他们丢在了安常巷巷口,巷子里禁机动车,穿过了安常巷就是大学城。周望付了钱,尹音掏包给了他一半,周望想拒绝,说道:“等演出费下来再给我。”
尹音点头:“那我先记着。”这次演出费挺高,之前的两部都是一场200元,这次一场300,尹音算算,加上腊月里的几场和之前的排练费,年前自己能有四千!剃掉回家的路费,还有三千,算上家里的小金库,就是有五千块钱!
五千块钱能干嘛呢?尹音想,要给自己买个手机,办电话卡。这样就不要每天结束排练后去小卖店打电话了,爸妈还能联系到自己。啊!尹音突然想到,上次打电话回去还是演出前,算算也有八天没打电话了!
“望哥!手机能借我打个电话吗?”尹音问。
电话没有立马就接,接了也不是爸妈,是陈立旭:“喂,谁呀?”话音迷迷糊糊的,像是刚醒。
“小旭子?爸爸妈妈呢?”尹音问。
陈立旭听出了是他姐:“姐,你看看时间,晚自习下了吗?”
尹音被怼,小屁孩五岁不到,怎么这么会怼人啊!肯定是和刘明他们学的。“……你一个人在家里?”
“不然嘞,你又不陪我。”陈立旭说着就要哭。
尹音头有点大,这才多久没见,怎么这么能说会道了?“就算在家我也没下晚自习啊!”
小孩嘟着嘴:“爸爸说,你在京城还有个弟弟。你是不是因为那个弟弟,然后才不会来的呀?”
尹音一时没理解:“什么弟弟?”
“就是!就是!反正你知道!但是不告诉我!”小孩也说不上来具体是谁,毕竟他连顾山石都没见过。
周望在旁边听着,问:“会不会是说顾老师家的那个小孩?”
尹音恍然,确实,那天尹相来京城去顾山石家,肯定见过那小孩。爸爸也真是的,和小孩说这个做什么?“那小孩比你还小,不喊我姐姐喊什么?阿姨吗?”
“对啊!”小孩回答得很欢快!姐姐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姐姐!别人不可以!
周望在旁边憋笑,尹音有点尴尬,岔开了话题:“你刚刚在睡觉吗?”
“对!明天要去上学。下雪了还要去上学,好冷好冷。”陈立旭说,还不忘问姐姐那边的情况,“你那里下雪了吗?”
“前几天下的,这两天没有下,雪都化的差不多了。”尹音说,抬头看看天,估计又要下雪了。北方就是这样,一到冬天,看不得地上没有积雪。尹音在京城遇到的第一场雪是在12月,在深夜里悄无声息,早上起来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甚少见雪的南方人尹音套上衣服下楼,在雪地里撒欢。那时候周正克还在大院里,出门打水,看见雪地里撒欢的尹音,笑了,笑声特别爽朗,回屋把王钊薅起来。北方的冬天,比雪更好玩的是南方人。
陈立旭问:“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得过年吧。”尹音说着,看看周望,周望点头,确实要等到过年。尹音又加了一句:“期末考试应该会回去。”
“好耶!”陈立旭很高兴。
尹音觉得电话打得差不多了,用的还是周望的手机,话费很贵的,就匆匆结束话题,挂了电话:“你赶紧睡觉吧,长个子。记得告诉爸妈我打过电话回来了。”
“嗯好!”
周望问:“你不是独生子女?”
尹音点头:“对,我家是少民。”话虽这么说,尹音自觉他们家只占了少民这个称呼,固有的习俗却是一件也不知道。珠湖有一个民族乡,不过尹音和他们却不是一个民族。尹音之前问过爸妈,尹相说是祖上从湘城过来的,年代久远,不可考据。
《报童》算是暂时结束,尹音束之高阁,就着刘明他们寄过来的东西以及尹相和同事要过来的资料,开始新一轮高中知识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