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当老师也没有多好
珠湖中学的老师们聚在一起，研究近一年的新高考政策。孩子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研究的，只是发现期末复习周的语数英课程占比巨大，小六门倒是往边上放一放，组织的月考，最近一次的月考，虽然大三门和总九门的排名都有，但表格里呈现的次序是按照大三门来的。
刘明、李思几人观察细致，敲定主攻大三门，魏明钰持反对意见：最后高考也看选修的两门。
“但是省排名是按大三门来的，先得有省排名，才会有人来看你的选修。”刘明说。
最后传到尹音那边，就是主看大三门，小六门没时间就放一边。
尹音惊讶，打了电话给尹相。尹相说：“他们说得不错。”还加了一句，如果来不及，期末可以只考大三门。
尹音不理解，但还是很快乐地把小六门和剧本放在一起落灰，拿了最近的数学题去找老师解答。大院的主家是教师，一家子的教师，从中学遍布到大学，文理艺兼备。
尹音这一学期拜访过几次，尹相带来的咸鸭蛋也被尹音送了一盒过去，于是这一家人对尹音倒是挺好，和颜悦色的。
尹音请教完后，阿姨问她什么时候期末考试，几号的火车票，几号回来……还准备留她吃饭。尹音答应得很爽快，这段时间不排练，都没有食堂吃了。尹音屋子里没有锅，就出去找一些小吃店解决三餐。毕竟也不好意思总去找顾山石老师蹭饭，方林和陈涛他们最近很忙，连邹韵、周望都许久不见身影。王钊说是在和张铭宇进行交谈，张铭宇想把《报童》的所有版权都拿在自己手里，别说方林和陈涛了，蒋芳和陈哲也不同意，这是他们两归国后第一个作品，最开始的合同里写好了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那周望呢？
曲远收周望为学生了。王钊说。
尹音瞪大了眼睛，有点惊讶，又有点吃味，几位前辈想给自己找老师这件事尹音是知道的，也知道曲远拒不肯要，再加上尹音自己未来未定，说不准演完这一部戏就退出这个圈子了。但是，拒不肯收学生的曲远把自己给拒了，但是现在收了周望，尹音觉得自己有点脸疼：啊，原来自己也不是顶好的。
周望最近就跟着曲远学习，似乎曲远还打算带周望去“百花”。百花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一般参加的都是老艺术家和一些年轻有为的青年歌唱家，这里大半都是音协的人。
不过还有小道消息，音协要重组。尹音晃了晃脑袋，离她太远的东西还是不要想了，也不是她这种小透明能干涉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数学。
不是说语文和英语不重要，尹音父母就是语文和英语老师，因而，尹音这两项还是拿的出来的。
数学真的难。
珠湖的吴家辉和王菁也这么说。
李思托着腮，飞快地刷题。
刘明数学已经写完了，正在记作文素材：李玉兰终于把他的作文骂了个狗血淋头。刘明不服，明明不止他一个人这样写啊，比如他同桌。刘明想着就去拿李思的卷子，发现李思确实改了自己作文风格，也不是李玉兰给的那个作文公式。好嘛，感情自己改了不告诉他。背着自己偷学的人很可耻！
李思直言冤枉，她真的有提醒刘明，但是刘明不以为意。
“对于高手而言，拉分的不是数学，而是语文。”尹相突然出现在刘明身后，吓了大家一跳，“这不是都说要全面发展嘛，怎么能偏科呢？”
其实尹相他们这些老师也头疼，从军训的落实开始，他们就知道，往年的应试教育不能再有了，要开展素质教育，可是，谁都不知道什么叫素质教育。
这话也不对，素质教育都写在纸上了，该如何实行是教职工们探讨的。
体艺班虽然平时学业成绩比不上他们，但在会议上确实最有发言权，不过不等高一七班班主任倪金晶的长篇大论说完，魏建国就出来反对：“你这意思就是全校都是体艺班呗！”
然后两人在会上吵起来了，姜远和尹相坐在一块看戏，冷不丁地被校长点名：“我看新一届的高一孩子们不错，姜远你来说说你的意见。”
“我这……”姜远现场开始编作文，“首先呢，孩子们优秀，我们也确实没起到多大作用，毕竟也才进入高中没多久，我们老师平时也就是上上课，改改作业的；这第二呢，校长，我真觉得没什么要改的，我们学校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往年也不都有孩子是体考、艺考进的高校？学校里的学生组织也一直是由学生们自己管理，教师也只是一个顾问，没有多加干涉……”
“我觉得不太对。”魏建国发言。
姜远瞪她：你咋还拆我台呢！早点开完会早点吃饭，我作业还没批完呢！
“那白皮书上写了，是面向全体学生的教育，学生全面发展的教育，不是学校全面发展。”魏建国抠字眼，“姜老师带的是一班，历年一班的成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不是所有的班都是一班，也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是一班的学生。经过了中考这一轮洗礼，交到我们手上的孩子都是不差的……”
尹相凑过去和姜远聊天：“又开始讲废话了。”
会依旧开得毫无结果地就结束了，魏建国、尹相、姜远三人并肩走去食堂，然后两人就又吵起来了。
“真饿。”
“你要是不多讲那几句，我们可以更早地吃晚饭！”
“你就不想赶紧把这个解决了，拿出一个章程来？”
“可是这都快一学期了，都没有拿出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你怎么做师长的？这要给学生听见，你……”
“我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刘明和魏明钰前两天还在夸我呢！”
“别以为明钰在你班上我就不说你，你这班主任当的，真的是班主任里最悠闲的了！”
尹相在他们开口的第一秒，就从中间位置换到了旁边，让两人一块。
“你们一个教数学，一个教化学的，话怎么这么多啊。”尹相掏了掏耳朵。
“刘明，你消息最灵通了，说说素质教育吧。”尹相虽然会上不积极，但还是在努力想法子解决问题，总不能每周都去开个会，浪费时间，学生那边怎么办？
刘明倒也不寒喧，扔了作文素材开始侃天侃地：“不是说个性发展嘛，我觉得理科好的，语文就可以不学了，至少不要160分，和数学一个比重。”
王菁里面不干了，扔了笔，想起尹相还在，口里讽刺的话立马收住。尹相朝王菁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语文不能不学，”王菁直接扔下自己的观点，开始补充，“汉语是我们的母语，我们不学，谁来学？”
“哎，你这就有点偏激了，”刘明说，“不是说不学，就至少不要占那么多分……”
吴家辉眼见着两人又要就文理一题吵起来，连忙岔开话题：“我觉得可以像小时候去文化宫一样。”
尹相一愣，仔细想想又有点惊喜，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听音子说，大学里都会有社团，有点像兴趣班，但不是硬性的，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参加。社团里会开设活动，社团成员自由选择是否参加，”吴家辉仔细回忆尹音给他的信，“音子和朋友去大学玩过，也在社团玩过。我觉得这个和我们的学生会差不多，都是一个学生组织。”
秋文君瞅了眼尹相，尹相在思考，一时也没有说话，于是秋文君拍案而起：“为什么音子只和你讲！同样是写信，为什么你的内容比我们多这么多！”转头看向刘明，“我就说吧！音子区别对待！”
刘明清了清嗓，不接她话，看看吴家辉，发现吴家辉眼睛左右转着，瞅瞅尹相，又看看秋文君，冷不丁地和刘明对视上，连忙给他示意，让他发言。
刘明耸肩：他能说什么？
吴家辉瞪他，觉得他在落井下石。
刘明瞥向其他地方，发现李思在发呆，就凑过去看她的作业。李思被刘明的突然出现吓到，把他推到一边去，自己作业就和草稿一样，得亏姜远不是李玉兰，不然自己又要挨批。
秋文君发现大家都不接她的话，手在桌子底下戳王菁，王菁收到，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开始发言：“首先啊，吴家辉说的我们大致也听明白了……”
秋文君继续在桌子底下戳她：重点不是社团，是他和尹音！
当王菁正纠结于到底要不要把话题引过去的时候，尹相开口了：“这确实是一个好的措施。”
秋文君一时安稳下来，接下来尹相的话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平时尹音都和你们说些什么？”
几个小孩面对面，眼神怂恿着王菁先开口。
王菁抿嘴，努力组织语言，还不忘警告吴家辉。
“说得挺多的，但来来去去总是那么些，学习啊，排练啊，有时候说物理题难写，数学题不是人写的，大院里的老师会教她；有时候说一起排练的哥哥姐姐们带她去哪里转了，给她看些什么书，帮她找感觉……”王菁回答完，尹相就笑了，这孩子都往好处说啊。
尹相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王菁挑好的说，还是尹音挑好的往信里写。
陈萍带着初三，眼见得下学期孩子们就要中考。有时候两口子躺在床上，陈萍会说：“京城会不会冷啊……”家里有个电视，这个电视最大的用处倒不是消遣，而是看天气预报。可是两个老师，两个班主任，哪会天天都能掐点看到天气预报的，可怜陈立旭小小年纪，别的不记得，只记得每天七点半要蹲在电视机面前看天气预报，然后记下京城的天气，连江城的天气都不记，因为怕记混了。
可是知道天气又怎么样呢，孩子不在眼前，你是能盯着她穿衣服还是给她备个热水袋？徒增烦恼罢了。尹相陈萍夫妻俩不知道吗？知道，但还要看着天气预报，想着孩子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啰嗦两句，啰嗦着啰嗦着，孩子总能听进去的。
晚上，尹相洗完碗，备上两个热水袋，陈萍接过来一个：“我给王菁送过去。”
“找她聊聊？”尹相问，“白天和几个小孩聊过了。”
陈萍白他一眼：“姑娘们的话题，你懂什么？”
“嘿，你这……”
“得了，哄小的睡觉去吧。”陈萍拿着热水袋，往王菁房间去。
王菁还在写数学，数学真的一点都不可爱，这些个函数，生活中哪里用得到！除了数学还有化学没写完……万幸，自己还有半年，就再也不用碰这些理科了。
陈萍拎着热水袋进来，就看见王菁在这埋头苦干，问：“还有多少？”
王菁听见声音，立马站起来：“干妈……”
“坐坐坐，赶紧写，这都几点了，觉都不够睡的。”陈萍递给她热水袋，看她桌上的作业，问，“能看吗？”
王菁接过热水袋，胡乱点头，坐下继续写。
陈萍叹了口气，她也不能骂老师作业布置太多，毕竟她自己也是老师。陈萍这般想着，拿了本英语作业来看，检查检查。不愧是一班的，正确率挺高，陈萍看看就把作业给放下了，拿起旁边的《东坡传》翻阅。
王菁摩挲着手中的笔，看看作业又看看旁边的陈萍，道：“干妈，我还有好些作业。”
“你写你的，我正好把我课备了。”陈萍说着，起身去取自己的备课日志。
陈萍的备课本一向很厚。
她读到了高中，然后上山下乡，恢复高考的时候她考得没有特别好，但总算是有学上，去读了俄语，可惜她学的是俄语，等到她毕业的时候，俄语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只能说当时辅修的英语派上了用场，再加上师资稀缺，这个非师范生但是读到大学的姑娘，顺利进入中学教书，随着年龄和资历的上涨，也被安排为班主任。只是陈萍骨子里始终认为自己比那些正经出来的师范生要差上一档，在备课的时候总想着多考虑一些，于是旁人的备课本是写不完，她是夹了纸头继续写。
这边两人其乐融融地学习工作，另一边的陈立旭和尹相大眼瞪小眼，终于是陈立旭败下阵来：“我明天一定认真写！但是我今天要睡觉了！”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你自己算算欠下多少张了！”尹相怒不可遏，这个小调皮蛋一点都没有他姐小时候乖。
“可是其他小朋友，没有一个写毛笔字的！”陈立旭憋着嘴，什么嘛！别的小朋友都不要写这个劳什子的东西，就他写！写这个又没有用！还浪费玩的时间！偏偏爸爸每天都板着脸！凶死了！
“你姐姐小时候也写，不止你姐姐，还隔壁的吴家辉、刘明、秋文君，哪个小孩不写？不要找借口。”尹相克制住自己揍小孩的冲动。
陈立旭不理解，他周边的小朋友真的都不写，可是写了又没有用！“文君姐姐字还是那么丑啊！”
尹相一时噎住，秋文君的字真的是他人生中的一大败笔，按道理，大小练的字，不该丑成那样，尹相还是过了好久才知道，秋文君小时候也很皮，但是其他三个惯着她呀，把她那一份也写了。有几次李玉兰拿着秋文君的考卷过来，他都想说这孩子他不认识。
“那是她小时候不认真练，你现在不好好写，长大后字就和文君姐姐一样。”尹相说，看面前这个小崽子还一脸倔强，威胁道，“你不要仗着我和妈妈工作忙，顾不到你，信不信等我们也放假的时候，天天看着你写字，要知道，那时候你姐姐也回来了，你总不希望那时候没时间和姐姐玩吧？”
“可是不写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啊！”陈立旭死活不肯写字。
尹相忍无可忍，终于把陈立旭揍了。陈立旭在哭声中终于答应每天好好写字。
王菁的作业终于写完了，陈萍也放下笔，抛出今天的目的：“音子平时和你们交流有多少啊？”
王菁疑惑地望过去，陈萍被看得有些尴尬：“我们家长也都知道，你们平时也会写信什么的，同龄人之间的话总要多一些。她打电话回来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我年轻的时候也一个人在外面生活过，知道生活里不可能全部都是欢喜的，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可是她从来都不说，我们也不好问。”
王菁明白了，就是像从尹音的朋友这边更加全面地了解尹音的情况。可是和朋友说的确实是不能和爸妈说的啊，庆功会上的陈老板、阁楼小窗口上堆积的雪、干不了的衣服、受不了的严寒，还有离开剧院的同事，这些只能让爸妈担心。
于是秋文君说：“也没有多少困难吧，就是月经刚来哪会儿有点不适应，她说邹韵姐姐送了好些红枣、红糖之类的，让她泡着喝……”
“她月经来了？”陈萍有些惊讶，又松了口气，还有些懊恼。基本上都是初中就来了，偏偏尹音一直没来，一开始陈萍还不紧张，来了月经之后个子就不长了，可是后来只见尹音长个，初中都毕业了，还不见她亲戚到来，陈萍开始慌了，中考一结束就带着尹音去找在医院妇产科上班的秋文君妈妈李雯华，李雯华给她简单地检查了一遍，让陈萍不要担心，早晚会来的。现在是来了，可是来的时候妈妈不在身边……
王菁看着面前毫不知情的陈萍，心中大骂尹音，连这个都不告诉妈妈。“干妈，尹音说剧组里的姐姐都告诉她该怎么弄了，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也都说了。”
“可是姑娘家这么大的事儿，”妈妈不在身边……陈萍止了口，面前这个小姑娘，那时候妈妈可能真的不在身边，于是改了口，“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家长，太不懂事了。”
王菁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脑中迅速思考，找一个尹音遇到的问题但是问题不大并且已经完美解决的，以此来岔开话题：“再有就是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的，她有一处情感处理不到位，被导演训了，不过很快就解决了，前几天不是还打电话回来，说演出特别顺利。”
陈萍觉得这倒不算是什么，不论干哪一行，都要有面临困难的勇气和担当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只是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被训哭。肯定有吧，在家的时候，就很容易被尹相训哭下来。
陈萍问：“还有吗？”
王菁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也就和我说了这些，可能确实没遇到什么困难吧，毕竟剧组里的人年纪都比她大，平时也挺照顾她的。”
陈萍定定地看了王菁一会，看她是不是在说谎，只能说王菁说谎的技术过高超，陈萍愣是觉得自己想多了，都没有怀疑到王菁没说实话。
回到房间，尹相已经卧在床上看书等她睡觉了，陈萍看着他这悠哉游哉的样子就来气，手里的备课本直直地往他砸过去：“还有心情看杂书啊？”
尹相把书封面展示给她看，明晃晃几个大字《神雕侠侣》：“这怎么能算杂书！”《神雕侠侣》还是尹相从王菁那一摞子书里发现的，问了王菁，她看过了并且暂时不看，尹相乐呵呵得拿过来瞅了。
陈萍瞪他，瞪得他心慌，尹相赶忙往边上挪挪，还把陈萍的备课本收拾摞好放到床头柜：“被窝暖和了，你快上床，别冻着。”
陈萍收了瞪他的眼神，脱下厚重的冬衣上床，江城的冬天都这么冷，更何况京城呢？陈萍这般思虑着，不说话，尹相脑子转了几个弯，着急问：“是不是音子在京城出了什么事儿没和咱们讲？”
陈萍伸手熄了灯，尹相也躺好，抱着她。
陈萍说：“音子大姑娘了，亲戚来了……”
尹相顺着她背：“好事儿。”
“是好事儿，可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在身边，怪难受的，我当初来亲戚的时候，上初中，还没上山下乡，在大院里头，我妈还给我请了假，也给她自己请了假，就为了我，现在我姑娘来了……”陈萍碎碎念着，“尹相，我想去京城。”
尹相一直顺着陈萍：“那就去，家里有我，小孩这两天也听话。”除了不练字，都挺好。
“哪有说去就去的，”陈萍翻了个身，从尹相怀里出来，“这届孩子初三了，马上是期末考，期末考之后是中考……”
尹相沉默，他也是老师，也是班主任，职责他是知道的。
“当老师也没有多好，”陈萍开口，“你说是不是？”
尹相叹了口气：“但也确实安稳啊。”
“前两天音子打电话回来，明子他们和她说主攻大三门，她来问我是不是，”尹相也躺正了，“我跟她说是。如果她真的走艺考的话，确实主攻大三门就行了；可是她也才十几岁啊，未来那么长，万一她后悔了呢？高二上学期小高考报名，一报名就都定了。那个领域是我们都不清楚的，更何况音子。”
“你说的我也都知道……”陈萍说，音子呢，估计也模模糊糊地知道，但是十五六岁的小孩，满心里的热血，哪里管得着那么多？便是遇到了南墙，想得怕也是怎么把南墙给撞出个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