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弦断
刘明他们不知道尹音那边发生的事儿，尹音也不知道刘明这边发什么了什么。
冬至，在珠湖俗称大冬，需要祭祖，虽然没有清明那般庄重，尹相对着祖宗牌位嘀嘀咕咕的，陈萍凑近了听见“列祖列宗保佑音子在京城平平安安……”，笑他还信这个，但还是跟着他念叨了几句，又把陈立旭压过来磕头。
“我说，每年四次祭祖，明子就不怀疑？”陈萍问。
尹相叹了口气：“前几年除夕还是大冬的，问过一次，大连说是早年遭遇火灾没就出来的小姑姑，小孩还就信了。”
“哎。”陈萍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哪天事情败露，又是一次悲哀。
小孩们不知道，正兴高采烈地盼着元旦晚会。
元旦晚会的节目十月底就报上去了，经过了初试和筛选，学生会开始整合，将元旦晚会的时长压在两个半小时。
李思看了元旦的节目单，魏明钰和赵嘉的相声赫然在列，胳膊撞了下旁边的刘明，指给他看，刘明笑了：“魏明钰，你这算不算谋私啊？”
魏明钰急忙澄清：“相声就报了这一个，总不能晚会上一个相声都没有吧。”
“不是还有七班吗？”李思说，“七班一个艺术班，总不能连一个相声都出不来吧。”
“七班确实是报了很多，都是舞蹈唱歌乐器，一个语言类节目都没有。”魏明钰吐槽，“怎么着，艺术就必须阳春白雪，不能下里巴人了？”
王菁评价：“这两个词用的好。”
“你那个作文大赛结果出来了吗？”刘明问，他不记得她有说过大赛结果。
王菁笑说：“出来了，二等。”
“也挺好。”李思说。
魏明钰见王菁来了，问：“我把你的小提琴和七班报上来的钢琴舞蹈放一起，行不？”
“我无所谓。”王菁说。
魏明钰补充了一下：“舞蹈是戴启星独舞。”
“嗯？”王菁诧异，问，“他跳得怎样？”
戴启星想了下，评价说：“挺好的。”
王菁不再说话，魏明钰瞅着应该是答应了，说：“具体的你们三商量一下，定好了告诉我。”
王菁点头表示知道了，魏明钰则在清单上划掉了一项，在最下面又添上一项。
放学的时候，王菁和秋文君一道走，秋文君问：“你今天怎么了？感觉心不在焉的……”
“我爸妈回来了。”王菁说。
“啊？”秋文君愣住，“这前不着中秋后不着过年的，怎么突然回来？”
“谁知道，还是两人一起回来的。”王菁说。昨天放学，看见家里灯亮着，整个人都害怕得发抖，在外面转悠了两圈，终于发现一个称手的铁棍，把书包丢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掏钥匙开门，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扰了里面的“贼”。开了门，却发现是妈妈坐在沙发上看书。妈妈看见她拎着个棍子，奇怪地问：“拎着棍子做什么？”
王菁一时失神，机械般地回头拿放在门口的书包，又把棍子放在门边，才回神道：“晾衣服的。”
“哦。”王菁妈妈不再言语，又拿起桌上的杯子，说，“好好的杯子房门口做什么？开门差点打碎。”
王菁一阵心痛，眨了几下眼睛，努力把眼中的酸涩憋回去：父母不爱她这件事自己已然接受了，但是有些冷漠的话语从妈妈口中说出来，自己还是会难受啊。王菁路过她上楼去自己房间，瞄了一眼她手上的书籍，是自己前段时间背的《菜根谭》。妈妈和她一样，喜欢文学类的，而爸爸不是，典型的工科男。王菁上着楼梯就听见房间里叮叮咚咚的声音，快步走过去看，是爸爸在给她安装书架。几周前的周末拖回来的书架自己还没开始安装，现在倒是省事了。
王菁道了声谢，开始整理自己堆成一团的书：迅哥儿的放上面，苏辛两李放下面一层，金庸……金庸就先放最下面吧，等高考结束再挪上来……
王菁想，自己应该已经放弃关心父母之间的情感问题了，左右自己也一个人长到这么大了。王菁现在比较想知道，他们这次在家里住多久。但是王菁不问，他们不说，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一家人生活着。
但是秋文君说：“要不还是问问？不能一直这么糊里糊涂的，你也十六了，在过去十六都可以结婚了。”
王菁笑着反问她：“那戴启星呢？戴启星和你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同学还是朋友？你这也十六了，还稀里糊涂的……”王菁止了声，自己一时口快，说得话不是很好，接下来的话更不好，于是闭嘴。
秋文君并不在意这些，几人里心最大的便是她，永远都可以理解对方的一时口快。秋文君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家也像王菁家那样，自己会如何？秋文君觉得应该和现在一样吧，毕竟身边一直都有刘明尹音吴家辉三人，但如果是一个人呢？像王菁那样。秋文君想不到，索性不想了，自己也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不过戴启星那边，秋文君叹了口气：“以他的成绩，我们之后不会分在一个班的，……”秋文君还想说，王菁咳了一声，提醒她人来了。
魏明钰永远话多声大，在和魏明钰熟识后，刘明觉得吴家辉和尹音两人的话多还是可以忍受的。
“王菁！文君！”魏明钰打完招呼开始吐槽，“师太真啰嗦，不就是没找好零势能面！放学后还在讲……都高中了，怎么还有留堂这一招，隔壁戴小米都来等顾雪儿放学了，师太还在讲，我的天，她这灭绝师太的称号不会是因为太能讲才有的吧，那应该叫唐僧啊！你看她平时六亲不认的，对着老姜也是一副冷脸，两人还夫妻呢，老姜平时就很好啊，温柔可敬，真不知道他俩怎么走到一块的。”
李思取完车，和秋文君王菁两人站到一起，小声说：“戴小米给顾雪儿收拾书包的时候，问我，讲台上那个男生是不是学生会主席。声不大，但是都听到了，他也听到了。”
秋文君开始笑：“魏明钰，咱就是说，丢的面子之后可以再找回来啊！”
“……”魏明钰无语，微笑地看着旁边的李思，深呼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留堂！”
“重点是，你参加了竞赛培训，这么低级的错误还在犯。”王菁的话永远一语中的。
刘明附议：“咱好歹拿出竞赛生的样子出来，不说考满分，前面该拿的要拿到啊。”
“不是，我就这么一次……”
“能量守恒，期中考试后开始讲的，虽然说难度逐渐加大，但是咱也学了快一个月了呀。”李思说。
“……”魏明钰还想狡辩，吴家辉打断：“各位学霸学神们，考虑一下普通版里作业巨多的我吧！咱赶紧回家写作业。”
刘明也不想听魏明钰啰嗦了：“难得吴家辉如此积极地学习，咱配合一下……”
“刘明！什么叫难得！我平时不认真学习吗！”吴家辉咬牙切齿。
……
校元旦晚会在繁忙的学习和紧凑的排练中终于到来。
李芸下午上课的时候，看着底下一个个心不在焉的，索性不讲新知识点，复习之前的重难点：“圆周运动，用能量守恒，大多情况都是选择地面或者圆最下面的点在的水平面为零势能面，大家不要学魏明钰，拿个小球在的这个点的水平面做零势能面，说实话，我带了这么多届学生，头一次遇见这么个找零势能面的……”
班上同学趁着魏明钰在体育馆忙彩排不在教室，笑得特别大声，也有几位拿起草稿纸开始演算，算到一半扔了笔，去他的√3。
体育馆内，王菁、戴启星、弹钢琴的高虎和四位主持人占了一间排练室。
正练着，有人吵闹着开门进来，是七班的群舞，领头的看里面有人，疑惑地看了眼房间号，道了声歉离开。
“吓死了，我还以为我们要转移场地了呢。”戴启星收了动作说。
高虎说：“钢琴都放这了，哪能我们转移的。”
几人一时也不想再练，戴启星坐在高虎旁边。王菁看旁边参与主持的秋文君还在对词，也不好去打扰，闲着也是闲着，琴弓回到琴弦上，开始一段即兴。兴尽而止，王菁突然很想念尹音，如果尹音在，旁边也有架钢琴，这不会是自己一人的即兴。两人成为朋友，不止是刘明他们知道的那样，还有一起上音乐课的时光。高平先生过世后，王菁向尹音推荐了自己学琴的地方，只是没想到最先离开琴房的是自己。
晚会七点开始，三点半的时候走了一遍流程，然后去吃饭。
“学生会应该包了我们的晚饭！”秋文君说。
魏明钰直说学生会没钱。
“真穷。”
“学生会没收入你又不是不知道！”
“问学校要啊！不是有顾问的吗，这种情况，演职人员应该包饭的！”
“你去和他说啊，你又不是不认识他！”
王菁站在中间只觉得吵，只希望快点回到排练室，至少排练室里有戴启星，秋文君不会继续接魏明钰的话茬。果然，快到门口的时候，秋文君安静下来，魏明钰一个人讲没意思，他需要一个捧哏，转头丢下她们去找赵嘉。
王菁开门进去，看戴启星和高虎围坐在她小提琴旁边，问：“怎么了？”
两人连忙站起来，后退，王菁上前，发现琴弦断了，四根弦齐齐的断了。不看切面都知道是有人恶意作祟。王菁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高虎和戴启星，两人忙说：“不是我们俩，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琴箱敞着，四根琴弦全被剪了。”
王菁知道他们俩不会去做这种事情，学艺术的人去伤害别人的乐器，这是很不道德的。但还是很愤怒，她只想把那个人逮出来揍一顿。
王菁看了眼时间：六点半。还有半小时晚会开始，他们的节目在中间。
秋文君问她怎么办，高虎和戴启星也看向她。
王菁提醒自己淡定，现在重要的是演出：“我现在回去拿我那把旧的，但是旧的好久不用，要调音，如果来不及……就把我名字划掉，我就不上场了。”
三个年级的学生陆陆续续进场，王菁跑出体育馆的时候碰到了李思，李思手揣进口袋，看见急急忙忙的王菁，跟上前问：“怎么了？”
“琴坏了，现在回家拿琴。”王菁话语简略。
李思惊讶，没问细节，告诉她说：“出校门要假条，我去找老姜，你先拿车到校门口。”
王菁道了声谢，两人分头。李思很庆幸老姜没乱跑，虽然不在自己办公室，但就在物理老师办公室，老姜批了假条就去后勤那边调监控：“怎么着被欺负的是我们班学生。”
李思拿了假条飞快下楼，思考了一下是拿车骑到校门口快还是跑过去快，好像跑过去更快。
门卫大叔果然把王菁拦在了校门口，李思过去递了假条，提议说：“我陪你一起过去？”
王菁问：“你怎么过去？”
“我哥车就在后面。”李思说着就去拿车。校门口旁边，紧挨着院墙还有一排车棚，教职工一般停在这里，还有几辆高三的绿牌车穿插在里面。
路上李思告诉她，老姜去查了，“你猜会是谁？”
王菁摇头，她想不出自己和谁结了怨，总不能是嫉妒吧？谁嫉妒到做这种事情，怕不是蠢。
两人骑着车又聊了点别的，然后就知道了，小卖部是李思家姨父开的。
“那我去能不能打折？”王菁问，表情特别真诚，“我很穷的。”
“……不能！”李思拒绝。
王菁也没有真想要打折的意思，就是想逗一逗她。当然，李思也没有当真。
少年的欢快并没有维持太久，王菁家门开着，争吵声从屋子里传出来，王菁前后看看，借着路灯看见有邻居在观望。
李思很懂：“现在进去还是等一等？”
王菁心沉了沉：“时间来不及了。”
家里灯开着，李思坐在车上，一脚撑着地，看着王菁走进去，百无聊赖地四处观望，耳朵仔细分辨争吵的内容。但争吵声在王菁进去后几秒就停止了。
王菁出来得很快，背着黑色琴箱，气氛有点凝重，冬夜显得越发寒冷。
李思不喜欢这种氛围，谁也不喜欢这个氛围，于是开口问：“你家一直这样吗？”
王菁没有隐瞒的打算，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他们争吵，把自己一个人留在珠湖生活，不也没考虑过家丑外扬吗？
“不是，基本上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他们不回来，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来了。”王菁说，“很奇怪对吧，我也觉得奇怪，他们离婚了，不告诉我，但是我知道，他们也知道我知道，我也清楚他们知道我知道……啊，我说得好乱，但是就是这样啊，心照不宣的糊里糊涂。谁家像我家这样啊，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觚不觚，觚哉！便是刘明家爸妈离婚，也是各自独自生活，刘明跟着父亲生活，哪有把小孩一个人扔在家里的！”
王菁很难过，她很委屈，都说小孩是父母爱的结晶，父母都不爱了，小孩算什么？家长没有做好迎接小孩的准备，就把小孩带到这个世间，不就是对小孩的不负责吗？为什么都要求小孩感谢父母把自己带到这个世间，却不责怪那些不负责的父母？那些自私的爸妈，一心只有自己的工作，那么对于小孩的懂事听话，难道不该感谢吗？王菁很羡慕尹音，父母恩爱，家庭美满，可以毫无顾虑地去追求自己的那份热爱。而自己却很小就开始一个人生活。只能说，自己的父母没有断了自己的生活费，王菁对此真的表示感激。
王菁一大堆话说完，自查到今天的失态。
李思在一旁听着，看她没有继续说的欲望，说：“让未满16周岁的一个人居住，违背了未成年人保护法，可以把他们送进去。”
王菁讶然，这位不开口是把人胳膊脱臼，开口就是想把人送进去啊！
“可……可行吗？”王菁问。
李思点头，以为她心动了：“可行，我生理上父亲在里面，我送进去的。”
王菁目瞪口呆，骑车都慢了下来，又赶紧跟了上来：“你是因为什么？”
“家暴子女妻子。”李思言简意赅。她那位父亲真的是畜生，自己跑得快纯粹是逃跑练出来的，而自己能活到现在，除了跑得快，还有母亲护住了她。但是母亲没能护住自己，没落在她身上的伤，全落在了母亲身上。
两人回到学校，王菁没在体育馆里调音，体育馆吵得说话都得要吼，于是借着操场的灯光开始调整。小提琴长时间不用，要将琴弦拧松，避免琴弦长时间紧绷造成琴的音色改变，王菁现在要调回去，她开始怀念尹音，她耳朵好使，音高音低一听就能听出来，还能帮忙找到调，如果钢琴在旁边就好了，可惜排练室的钢琴已经挪到了舞台旁边。
“学校几架钢琴？”王菁问。
李思摇头，这她还真不知道，作为一名优秀的理科生，谁关注这个啊。
王菁叹口气，架起了琴弓，演奏了一遍今晚的音乐《天空之城》。凉风习习，音符跳跃，操场上的灯光洋洋洒洒，光照不到的大地与黑夜融为一体，琴声深情婉转，演奏着的女孩即便外面披着校服，也遮盖不住由内散发的自信光芒。
李思想，如果她拥有一个幸福的成长环境，她会更好，至少回到家，面对的不是父母的争吵，也不是一个人空荡荡的屋子。
“我觉得调好了！”王菁说，李思只应了下，她不懂，她听不出来。
回到体育馆，时间：19：55。
王菁窜到后台找到了高虎和戴启星。
“这个结束还有一个才是我们。”高虎说。
而李思找到了一班的区域，刘明看见她来，招手示意自己旁边的空位，等人坐定，问她干嘛去了。李思简略说完，问：“看见老姜了吗？”
“刚来问魏明钰的，魏明钰不在这，就走了。”刘明说，“老姜查了？”
李思点头。
刘明活动了下手腕：“我倒要看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挑衅到一班了。”
“……下面欢迎高一一班王菁、高一七班戴启星、高虎带来的表演《天空之城》！”秋文君标准的主持声传来，李思拉着刘明窜到前面观看，问：“你相机带了吗？”
“带了带了，刚还给魏明钰和赵嘉拍了照，就是拍的不好看。”刘明手举相机在她面前晃了晃，被李思不客气地夺下：“我来拍，我拍得好。”
刘明凑过去看，全在拍王菁和戴启星，皱眉：“怎么还拍戴启星啊？”
“秋文君啊。”李思调侃说，“怎么？你醋了？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