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戴喻与神（二十五）
铃响，老师通知全体交卷，上午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了。
戴喻从书包里翻出银色一次性保温套袋，里面装着一个六层的大便当盒。离开考场前，他给施恩神发了条微信，问对方他在哪里。
六层的便当盒戴喻抱了个满怀，加上银色的保温套袋，在走廊里格外显眼，尽管过道里的同学稀稀拉拉的，集中过来的视线，还是让他相当不自在。
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叫施恩神过来找他。
不过这样做就失去了填满这个便当盒的意义了。
周六的晚上，戴喻心血来潮想请施恩神吃饭，作为对方这段时间来给自己提供帮助的谢礼。但受到自身财力的限制，他只能选择最笨拙也最能表达心意的办法，自己动手。
感受着便当盒传来的温热，里面有五人份的食物，是他一大早起床做的，全是施恩神喜欢的肉类荤菜。
施恩神的考场在高三年级的教师办公室隔壁。
因为考试的关系，考场的后门上锁了，戴喻只能从前门进去。经过教室的玻璃窗，他看见施恩神趴在桌上，似乎正在睡觉。
“戴喻同学。”
没想到高阳成和施恩神同一个考场，进门时戴喻和他撞上了。
对方面带微笑，唇角勾着和善的弧度，大礼堂事件之后，彼此之间该有的尴尬氛围在他这里一点都没有体现出来，他相当在行假装无事发生，依旧平常地打招呼。
心存芥蒂的只有戴喻，但厌恶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皮笑肉不笑地问好：“班长。”
“你要去吃饭吗？”透过银色套袋掀开的一角，高阳成看到了里面的大便当盒。
不等戴喻回话，他突然伸出手。
戴喻警惕地往后缩了缩手臂，没敢动，任由对方拉开保温套袋，掀开了便当盒的盖子，食物的味道瞬间扩散，飘进考场里，充斥半条走廊。
看见里面的东西，高阳成不住挑眉：“哇，这是哪家餐馆的大厨做的？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欲，把店家微信推荐给我吧，戴喻同学。”
戴喻抿了抿唇：“这是我自己做的。”后面的声音降调，细如蚊呐。
“真的啊？”还是被高阳成听见了，眼中透着新奇和惊讶：“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技能，以后嫁给你的女生一定很有口福吧。”
他向前一步，将头一低，凑近戴喻耳侧：“不过以你的身量，相亲的姑娘不一定看得上你。”
残酷无情的一声嘲讽砸在戴喻的痛楚上。
高阳成重新站好，笑得人畜无害，语气不似刚才，温和地安慰受伤的同学：“但是不要气馁，你还在成长期，还会再长高的。”
戴喻没说话，垂着头，抿紧的嘴唇微微发抖。
“你是要和施同学一起去吃饭吗？”高阳成往考场里扫了一眼，忽然来了兴致：“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我对戴喻同学的手艺很感兴趣。”
他眼尾弯弯，看起来像一只打着什么坏主意的狐狸。
“我……”戴喻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可他嘴皮子张张，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但我拒绝。”
一只手从高阳成颈间穿过，夺走他手里的盖子，盖住往外冒热气的便当。接着，施恩神收回手，同时巴住高阳成的肩膀往后推，强硬地拉开他与戴喻之间的距离。
“为什么呢？”高阳成被他粗鲁的动作推得趄趔了一下，他也不恼：“施恩神，你好像对我有很深的误解，为了解除误会，我认为我们更应当面对面好好聊一聊。”
施恩神睨了他一眼，神情冷淡：“神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对自以为是受害者的家伙说‘no’！”
“轻易献身暗面使的渣滓，你没有资格在神明的餐桌一同进食，邪气只会让食物变得难以下咽。”
“现在进行远距离传送。”施恩神抓住戴喻的上臂，另一只手拿出手机。
他的锁屏界面是一道颜色变幻的魔法阵：“虚空能量注入，传送魔法启动，坐标任意。”说着，食指按下魔法阵中心，手机屏幕顿时亮起一阵刺眼的白光，然后——
屏幕解锁了……
他拉着戴喻跑掉了。
离开教学楼之后，他们的步伐放缓了。
施恩神打开手机导航，认真专注地看着地图里的小蓝点，像模像样地说：“确认逃离暗面使邪气值污染区域，戒备等级降低，由极度危险ss级降低至安全d级，现在解除警戒。”
说完，谨慎的表情放松下来，恢复平时的散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我们这样丢下班长可以吗？”戴喻回想起他们跑开时，高阳成沉下脸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而且，他瞅了一眼施恩神，对方之前只是闯入他和高阳成之间，拉开他们的距离。当面怼高阳成，这还是第一次。
施恩神耸了耸肩，相当无所谓：“邪恶永远不可能打败正义的，我是被光选中的之人。”表情毫无变化，硬是在眼前划拉了一个剪刀手。
戴喻仍放心不下，正要说什么。
“我探测到里面的虚空能源指数极高。”施恩神看向他怀里的银色套袋：“分析与你探求神明大人坐标点的目的有关系。”
“对，”戴喻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掀开套袋，露出便当盒：“我想请你吃午饭，虽然是我自己做的。”
不在食堂用餐的大学，大多数会选择打包出来在操场附近找一个可以遮阴的地方，迎着夏暑未消的秋风，顶着万里晴空，望着球场内同学们挥洒青春的声音，悠闲惬意地吃饭；也有少数会选择回教室吃饭。
但操场附近不适合施恩神，因为他对边吃边玩躲避球不是很擅长。
而班级教室目前作为考场使用，吃饭并不方便。
最后戴喻带着施恩神去了有碧波美景、湖中小岛、又安静舒适的地方，就是位于高中校区和初中校区交界的人工湖。
校方似乎建成之后就不再进行定期打理，人工湖周围被树林和矮篱笆所包围，唯一可通行的石板路被自由生长的杂草覆盖。如果不仔细研究学校地图，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地方。
戴喻还是高一时躲避江成恺他们追打时偶然摔进矮篱笆丛里才发现的这个地方。
他很喜欢这里，是他在学校唯一一处可以卸下防御的地方。
“林妹妹，注意脚边。”
施恩神的提醒迟了，戴喻已经拌到了突出地面的树根，身体毫无防备地向前倾倒。
完了！
心下一惊，他怀里还抱着便当盒，摔下去肯定全洒出来了。
惊慌的下一秒，施恩神抓住了他的右臂，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腰，扶住了他倒向前的身体。
但戴喻还是踉跄了一下，跌进施恩神的怀抱里，卡啦的一声，便当盒的一面撞到了施恩神的胸膛，另一端顶住了戴喻的胸口，磕到了伤口，他慌张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唔！”戴喻发出一声闷哼，把便当盒推给施恩神，捂着胸口蹲下去了。
“这外面附加了剧痛效果吗？”戴喻的表情在施恩神看来就像强力泻药发作的那一瞬间，非常夸张。
可戴喻半天没缓过劲来的样子，他不免有些疑惑：“你还好吗？”
片刻后，戴喻喘不过气似地一字一句吐出三个字：“我没事。”他抬起头，朝施恩神露出一个勉强又难看的笑容。
他大概想表示自己没事，但他失败了，刷白的脸色一下就戳穿了他的谎言。
“喂，林妹妹，不要开这种玩笑，身体不舒服就要说——”施恩神正要蹲下。
“我真的没事！。”戴喻先他一步站起来，先前露在面上的痛苦表情消失不见，只是脸色依旧发白。
他拿过施恩神怀里的便当盒，“我们走吧。”拨开前方枝杈交错的树丛往前走。
施恩神转眸看他，单手抱着便当盒，单手挥开树杈实在不方便，弄半天也没前进多少。
难受为什么不说呢？
大多数时候，施恩神无法理解戴喻的想法，有的时候即使理解了，也无法感同身受。
神族的共情能力极低，他仅有的一点早在几千年漫长的岁月中湮灭。
他都是凭着直觉、经验和学习到的知识来判断对方需要怎样的帮助。
但现在对方显然不需要他做些什么。
人类总是这样，在忍耐中虚度过一生。
可不要说人类了，自己也是。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戴喻端出来的食物压过去了。
他们两人分别坐在大理石椅的一端，六层的便当盒拆开放在中间，露出藏在其中的五菜一汤，四荤一素，荤菜的份量足得像清仓大甩卖，相较于荤菜，素菜就显得像缺货产品，仅有几口没的量。
几种食物的香味混杂交融，闻起来很是勾人，除此之外，下过心思的摆盘和装点用的小配菜恰到好处，看着相当赏心悦目，让人很有食欲。
还没吃呢，口水就先被召唤出来了。
施恩神把口水咽回去，肚子急不可耐地发出一声响催促着盛饭的戴喻。
“给你。”戴喻连同一次性筷子一起递给他。
戴喻也装了一碗给自己，但他没马上夹菜，他看着施恩神，对方正夹起一块糖醋排骨。
炒菜煮饭对戴喻而言，是必要生存技能，没有人照顾他，他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因为是自己吃的东西，他就没那么讲究，能吃就行了。可做给施恩神吃的时候，他稍微研究了一下食谱和摆盘。
现在对方要吃了，他有点像排队面试的职场新人，不知为何有点紧张。
他看着施恩神把糖醋排骨放进嘴里，嚼了嚼，吐出骨头，然后继续夹下一个。
对方面容平静，没有惊艳，自然也没有不喜欢，和平常两人一起去食堂点餐的表现一样，只有进食速度依旧惊人，如同席卷大陆的超强风暴，两分钟不到，糖醋排骨已经空了。
看他没什么反应，戴喻有那么一点点失落，他也不是特别在意，开始吃饭。
不过，戴喻发现要在施恩神筷子底下夹东西实在太难了，从落筷到把食物放进碗里再到配饭吃完，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落筷时，他只来得及夹起一块红烧肉，就手慢无了，对方连素菜的一片叶子都没留给他。
“……？”
望着那块红烧肉，又看看剩下大半的苦瓜蛤蜊汤，戴喻觉得汤配饭好像也不是不行。
“林妹妹，你真让我意外。”戴喻扒饭时，施恩神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
“虚空能源几乎不可能由人工制造出来，但一位多年前消失在虚空世界，被称为‘虚空福音’的能源构造师创造了这个奇迹。”
施恩神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地看着戴喻，故意卖关子：“你知道那是谁吗？”
戴喻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大概知道了对方要说什么。
那一点点失落的情绪产生了变化。
他问：“是谁？”
“我的契约者，”施恩神却没有接着他的问题回答：“你制造的虚空能源，附有增长情绪的特殊属性，对负面状态有一定的抵御效果，请你持续生产，作为我与暗面使战斗后的能源补充。”
中二病夸人都要附上一堆设定吗？
算了，他也习惯了。
“嗯。”
戴喻这句应声听起来漫不经心地，其实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嘴角无意识地扬了点弧度。